第65章 故人夜談

萬澹明這句話,似乎是喜悅,又似乎是咬牙切齒。

不過他沒有等來意料之中的驚喜。

季柯看到他的第一眼,先是愣了下,然後開始起身四處翻找,同時自言自語:“難道這香還有致幻的作用。不對呀,我又不想看到他,老萬怎麽會出來的。”

萬澹明聽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連袖子也端不住,氣道:“我找了尊上這麽久,好不容易才在這裏見到。你竟然說不想看到我?”言罷他指了指渺瀚真人的畫像,“這個。”又指了指清香,“還有這個。”他點點腦袋,“是把這裏熏壞了?”

季柯:“……脾氣這麽差,看來是真的了。”

說罷,走上前,将萬澹明好一陣打量。嗯,這看似清高實則騷包的品味沒有變,是那個明明在魔界卻非要白衣飄飄,白衣飄飄卻又要耍詐使壞的副使。

萬澹明見季柯懷疑他,反而心中生慰,不錯,這說明尊上并未受那幫愚蠢的劍修影響,仍然有着身為君主的睿智與戒心。他這個副使指導有方,便又端起袖子:“信了?”

然而季柯搖頭:“不。”他摸着下巴,“你要是真的,一定知道自己的來歷。”說罷,季柯沖萬澹明擡擡下巴,“說來聽聽。”

萬澹明:“……”他道,“你愛信不信。”

季柯便扯開嗓子:“丹——”

“我生于平城三百年前來的渭水被你撿了回去呆到現在——”

季柯挑挑眉,還有呢?

“……”萬澹明憋了半晌,不情不願道,“屁股上有顆痣。”

季柯一臉嚴肅道:“嗯,看來你确實不是他人假扮的。”

萬澹明簡直無話可說,他頗有些報複心态,道:“好了,現下輪到我辨真假。”

“你報上自己生平,以證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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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柯:“不報。”他一臉無賴,“依你之謹慎,若非再三确認,會無端跑來與我相認?”

“……”

這種無賴的作風,确實是季柯無疑了。

萬澹明原本還想問問季柯是怎麽到這裏來的,害他們一頓好找,現在一點問的心情都沒有,只想着把人帶回魔界趕緊滾蛋了事。

“閑話不必多說,快些與我離開。”

他既然開了這個口,季柯便問他那個早該問的問題:“你怎麽進來的?”說着放下抱着的手臂,走到門邊用力推了推,手一觸仍是一道極強的靈牆,并不能撼動分毫。他都需要用些手段方能破開,但若破開,丹陽必有所感。萬澹明是如何做到悄無聲息出現在承功殿內,又至今未有劍門弟子叫上門來的。

怎麽進來的?他混進前來參與群英會的人流中,順理成章居于劍門,自然也暗中知道季柯在此處。不過是一個試探,他倒是順利進來了,絲毫未受阻。聽季柯如此問,萬澹明意義不明地笑了聲。一邊說着,一邊就朝外走給季柯看。

“要進來何其容易,我還當劍門有多厲害,原來不過如此。這個陣法如此好破,尊上你竟會乖乖在此呆這麽久,真叫人——嗯?”

萬澹明使勁推了推門,又用力戳了戳,靈牆穩如泰山。

正歪着頭看他的季柯:“……”不禁扶上額,“別試了,這一定是丹陽的鬼主意。”

只能進不能出——

若是有被季柯說動,一時心軟進來送個茶水之類的弟子,但凡想好心做好事的,便要陪季柯一道受罰。進來一個關一個,進來兩個關一雙。這樣,丹陽都不必再另外聽弟子認錯。他這腦子不用在‘正途’上倒一直很靈活。

被陰了一道的萬澹明不信邪,在那踱着步拼命試,換着門窗的試。

季柯撐了會兒頭,道:“你來劍門多久了?”

萬澹明一邊想着如何以最小的動靜破開這個陣,一邊回答:“幾日,但确認尊上在這裏,也就今日。”先前季柯雖有在群英大典時小露一面,只是剛從神劍冢出來故而身上氣息純粹,萬澹明一時有些瑟縮,不敢親自問證。季柯和洛沐秋對戰時使出魔修之法,方使隐在人群中的萬澹明确認了季柯身份。

才幾日啊——

季柯點頭,怪不得被坑,看來時日過短,不足以認識到劍門的清奇之處。換了是現在的他,絕對不會輕而易舉就進入丹陽步下的陣法。

“你先慢些。”季柯制止了萬澹明想要強破的想法,道,“先與我說說,當日究竟發生何事,為何我會突然到太華山?”他想到自己出事的時日,恰巧與丹陽所言逍遙子出事的時日差不了多少,不經心中猜測,兩者會否有所關聯。

萬澹明順了把自己的小辮子,道:“我也不清楚,但發現不對時已經找不到尊上蹤影,而狼王卻坐上寶座,自稱為王。”

狼王?狼王這個人,确乃季柯一大敵。當年他平內亂時,降下十二城主八大魔将,狼王是城主之一,還是最難打的那個,雖最後被迫低頭,季柯卻明白那不過是他的權宜之舉,一旦有機會,這老小子一定翻臉無情。果然成真了。

季柯絲毫不意外:“手下将士呢?”

“新的妖王出世,赤爾呼和替你應了妖界之約,已前往赴約。主城中被狼王所控,消息傳遞不出,我也是另想法子出來的。另有三個城主兩大魔将與狼王一心,剩下的……”

萬澹明沒有再往下說,季柯卻心知肚明,魔界中人多以奸詐自利為主,剩下那些人大約也是牆頭草,他們只忠于實力,勝者便為王。更有甚者便會想自己取而代之。他嗯一聲,表示知道了,卻忽然想到一件事:“渭水的法則之力對魔界不影響了?”不然萬澹明是怎麽出來的。

萬澹明苦笑了一下:“難道尊上未發現哪裏不對麽?”

哪裏不對——

季柯凝目看去,才發現萬澹明一直以虛影示人。

“你小子,用了分靈陣?”

分靈陣,是以陣主血為祭,原身仍在本地,分出一部分靈體可往外界,但這中間的風險,不必多說亦可知。狼王突然崛起,坐上魔尊寶座,一夜之間控制了主城,萬澹明不想以卵擊石硬碰硬,早就悄悄躲了起來。他手中眼線遍布魔界,卻絲毫不知赤靈王在何處,便有了個大膽的想法。季柯或許已經出了魔界。是以,隔幾日便用一次分靈陣,去外界探查。

萬澹明當然急切,他既然想到此舉,自然狼王蘇爾葉也能想到。

只是他用了分靈陣雖然能往外界,卻大大減損了實力,故而也就在前幾日,他才察覺太華山有一股微妙的氣息,一路摸了過來。算來,那時正是季柯在海淵時。萬澹明到太華山時,丹陽一行尚未歸來,他不明所以,故偷偷藏身于劍門內休養生息。萬澹明本就是大陸中人,劍門的劍意對他影響不大。

季柯打斷了萬澹明的話:“難道就沒有人發現過你?”

“我很小心。”

殊不知季柯卻是在想,堂堂太華山,竟能讓人随意來去,看來防衛布置尚有許多漏洞需要補足,弟子也該加強戒心,他季柯能來,萬澹明能來,還有誰不能來。

萬澹明見他不說話,瞧了瞧外頭天色,只催促道:“尊上,我的分靈陣不能呆很久。快些與我回去。魔界衆将士還等着你回去一統大局。”

現在回去?

季柯沉吟了一下。

萬澹明所說只是一小部分,還有很多問題沒有理清。比如他是怎麽被陰的,狼王固然難打,但要神不知鬼不覺暗算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如果是狼王手筆,大可直接殺了他,就算是因為殺不了将他扔至此處,難道蘇爾葉就比萬澹明更晚來此嗎?不可能直到萬澹明找上門來,都不露面。

“這樣,你先回去。”季柯思忖了一會兒,“蘇爾葉這個人,心思狠辣,但論起計謀,遠不如你,空有一身蠻力。你幫我瞧着那邊形勢。我過了這幾日,就回渭水。”還能再瞧瞧,狼王究竟想幹什麽。

“你不走?”萬澹明吃了一驚,他還以為季柯會迫不及待與他走。

“本尊前些日子,是想回回不了。如今實力大盛,要離開劍門,是随時的事。”季柯雙手一負,眯起的眸中,就多了幾分算計,“若只講生死,殺了異端豈非省心。殺一個,與殺一雙,有何區別。但說不定,蘇爾葉就等着本尊回去。”好甕中捉鼈。

“本尊不死,蘇爾葉坐這位子,一定睡不安穩。他好戰又多疑,手下對他也不是一條心。如何折他羽翼,你一定比我更清楚。”季柯嘴角一勾,将這離心計,說得又随意又自然。

可萬澹明緊緊皺着細長的眉頭。

他心裏還有些擔心。

這種擔心源于今日所見。

季柯分明與劍門中人交往過密。不過,只要他尚且知道自己姓甚名誰,萬澹明暫時也不會多說什麽。想到這裏他便說:“好,尊上既然無事,我做起事來,心中也有底氣。”身為一界副使,季柯這個位子坐了好幾百年,不可能只自己一個孤軍奮戰,哪裏是狼王說推就推的。樹大根深,就算他坐穩了這位子,要想将自己的勢力遍布魔界,恐怕也要花費不少年頭。

一主一仆正如此說話,便忽然聽外頭一個悄悄的聲音:“老大,你餓不餓呀。”

萬澹明一凜。

季柯卻聽出是摩羅那的聲音,他忽然覺得不妙:“你別——”

“哎這窗能開啊。”

便聽吱呀一聲,一個人輕巧翻下地來。手中拎着個食盒,還冒着熱氣。

正是摩羅那。

“老——”摩羅那一落地,便和萬澹明打了個照面。他眨眨眼,認出萬澹明額角那朵藍色的小花,是以只驚訝了一瞬,然後想起來此人是誰。“萬副使。好久不見。”

萬澹明打量着他:“你是摩羅那?”确實好幾百年不見。

季柯捂起臉,長長嘆了一口氣。很想說你們別不見了,跳了進來出不去,想不見也不見不了。當下揮揮手,略有些看破一切的寡淡:“好了,摩羅那,放下盒子你出去試試。”

“?”摩羅那很聽話地哦了一聲,邁出去,怎麽都邁不出去了。

果然如此。

季柯看了眼這食盒,打開一看,熱的,但全是素的。這不合劍門日常,他們無肉不歡。便問摩羅那:“只有這幾道菜?”

摩羅那道:“對啊。我也奇怪。不過好在都是熱的,像是剛剛做好。我猜丹陽就算關了你,但肯定還是關心,所以特地給你留着。”

……

季柯簡直要捶胸頓足。他不是給我留着,他是給你留着,留着自己跳坑一塊兒關。

萬澹明一聽:“他關你?他發現你身份了?”而後義憤填膺,“那你在這幹什麽!”

萬澹明雖然是季柯手下,但因在常年征戰中與季柯一直在一處,雖然說兄弟兩個字十分矯情,但好歹沒大沒小的機會比較多,是以季柯并不會和他計較。

逍遙子念經的聲音還在繼續,萬澹明聽的鬧心,便道:“吵死了!”

然後念經聲忽然停了。

嗯?

場中三魔頓時稀奇,竟然會有效果?早知道就早點罵兩——‘句’字還沒說完,承功殿中忽然想起了更大的念經聲,比之前更響更亮。

萬澹明:“……”這到底是個什麽門派!

季柯現在只想着,可千萬別再有人來。眼下故人全在此,再來便是不好照面的人。萬澹明他們出不去,可是一樁麻煩事,難道要等着劍門的人開門後,再帶着摩羅那和萬澹明,光明正大,大搖大擺地出去?

季柯看了看萬澹明,陷入沉思。

天欲曉時,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破聲,響徹了整個劍門。驚醒了所有劍門弟子,外門弟子,包括遠在望月峰,在殘碑邊打坐了一晚的丹陽。

丹陽站起身,遙遙望去,劍門方向蹿起一條金蛟,直入雲霄,而動靜正是從承功殿那裏而來。他心中如被大鼓擂動,伸手摸了一摸。有人破了他的大陣。

風起雪動,大師兄眉間如含冰霜。

是誰——破了他這個,初級法陣。

還這麽大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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