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聖地劍意
“我很難過。真的。”季柯躺在床上,長長嘆了口氣,“你竟然騙我。”
“但也不是不能原諒,你給我暖床,我就不計較了。”
“……”
丹陽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這晚後,季柯光明正大蹭在丹陽房裏住了下來。見丹陽看着他,季柯道:“怎麽,你不是說,不管我是誰,都不介意?你現在不和我睡,就是介意。”
丹陽:“……”就算季柯是始祖真人,他也沒打算和對方睡一處。
丹陽原本可以直接甩門走人,與過往一樣,随便尋個山頭,或是松柏,就能坐一夜。再迎着第二日的朝陽自入定中醒來,又能修煉,又能悟道,兩全齊美。不過這屋裏點了燈,橘黃色的,令他想起當日那朵被攥在手心的小花。
丹陽磨蹭了一會兒,內心掙紮了很久,終于走進來,慢吞吞地關了門。
季柯明着不顯山不露水,心中卻已笑開了花。哎呀,這個人怎麽這麽可愛。他往床裏側躺了躺,丹陽房裏的東西位置通常不會動,是以白日裏那本書怎麽扔的還是怎麽在那,季柯随手拿起,重新翻起來。但其實他面上翻着書,心中卻在想魔界的事。
丹陽并不坐在床邊,而是在塌上盤膝而坐,他喚出驚鴻來,開始每天必做的事,擦劍。他擦劍,用的是靈氣。指尖附了靈氣,自劍柄起,逐一抹過。驚鴻有靈,劍主拿靈氣滋養它,它也十分愉快,當下就振出嗡鳴,以示好感。
季柯自書後瞄了半天,眼見丹陽溫柔神色,不禁有些吃味:“聽說劍修也有和劍靈相伴生,你劍意既然無人可比,驚鴻是否也有劍靈。”
“不知道。”丹陽看着驚鴻,由着它在屋裏亂飛,“師父的劍能化形。驚鴻我卻沒見過,或許,是我修煉不到位。若到師父那樣的修為,或許就——”
“就算化形,也不許你這樣去碰它!”
話一出口,兩人都一愣。劍要化靈,或許還需上百上千年。丹陽的視線從驚鴻劍上移開,去看季柯,季柯咳了一聲,遮掩性将臉藏在書後:“怎麽,除非你讓我比劍。不然就別想左擁右抱。”一邊說着心裏一邊酸,何曾他還成為別人左擁中一個。過往都是他左擁右抱別人。
丹陽淡定道:“劍門弟子心性堅定,不像你。”心思浮動,厚顏無恥。
季柯:“……”他點了點床沿,微笑起來,“說下去。”
“……心思活絡,厚積薄發。”
大師兄如是道。
是夜。
劍門悄然無聲。
一道白色的身影劃過夜空,他的劍光,比天上的明月還要耀眼。
而這裏夜風呼號,正是噬魂崖。
這人正是丹陽。
他與季柯在房中沒多久,季柯便握着書睡過去。丹陽暗中施了層氣勁,季柯的不知真睡假睡就成了真睡,而後他才起身出門,一來,便來了噬魂崖。告誡石是前些日子才放置的,丹陽走上前,站在一處,那裏是白日小蓬萊的人站的地方。
他略一思忖,一手擡起,掌心便起了一團淡色霧氣,霧氣愈濃,中間一點便愈發亮起來。丹陽将它往空中一抛,一個八卦便懸在崖上,八卦徐徐轉動,仿佛機關重疊,就聽咔嗒一聲,竟裂開一半。丹陽縱身一躍,整個人就化作劍光,進了那門。
随後那道八卦便消失不見。
在丹陽消失後不久,後頭卻出來兩個人,正是顧挽之和白撷影。
顧挽之道:“所料不錯,丹陽果然忍不住要進去探個究竟。”
白撷影道:“你為何攔我。”如果不是顧挽之攔了一下,他早已随行其後,同丹陽一道進入那處。說不定那就是小聖地的入口。
顧挽之哎然一聲:“你急什麽。裏頭是福是禍也未可知。萬一無情劍故意引我們進去,屆時門一關,便是他的天下。你有把握打得過他?”
白撷影皺起眉頭:“你我二人聯手,難道也無勝算?”
這個倒不一定。不過——顧挽之搖搖頭:“誰知道我會不會倒戈。”
“你!”倒戈這種事,他也就這樣光明正大說出口,白撷影訝然半晌,絞盡腦汁也只能真心實意感慨,“你是真的無恥。”
顧挽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笑眯眯道:“過獎,過獎。”
且說那頭丹陽。
他進入小聖地後,便往入口處看了一眼,并沒有見有人進來,心中不禁略有遺憾。顧挽之所料不錯,他确實是故意在噬魂崖進入小聖地的,一來他有困擾已久前來解惑,二來便是想關門打狗。怎料二人并不上當,世人稱小靈峰智冠天下,看來所言并非全虛。
既然顧挽之他們不來,丹陽也樂得清靜。
他獨自往小聖地內部走去。
這裏原該春暖花開,彩蝶飛舞,竹林飒飒,泉水叮咚作響,湖中碧波蕩漾,是世外桃源的模樣。如今卻雪竹齊齊斬斷,湖水傾洩在外,是丹陽當日離開時的景象。可不僅如此,青綠色都已枯黃,覆上點點寒霜。丹陽只大概掠過一眼修行的聖湖,就往外飛去,徑自來到一處山腰。這裏有一個深山峽谷,裏頭晶瑩一片,全是冰棱。
丹陽落下地,腳便踩上一塊冰,發出嘎吱一聲響。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額間小火紋愈發明亮。他每往前走一步,便見腳下冰愈往前裂一條縫。小聖地不大,陣心有劍意加持,與整座太華山脈同吸同呼,靈氣周轉洗滌,故能保聖地靈氣充沛。盡頭,是一座石臺,瞧着與望月峰那座差不多。上頭瑩瑩似有一柄劍,懸浮于上,靈氣環繞,卻略顯頹勢。
這裏是小聖地陣心,應當是劍意盎然,天下生機最蓬勃的地方。
眼下卻在枯萎。
而原本栖息此地的靈物,雪蛤靈蛇之類,均已消失不見。
靈物有感,難道是因為他們察覺這裏生機漸絕,故紛逃至外?神劍冢、小聖地,本質均與太華山一體。而此地又是太華山的心所在。如果靈物借此逃出,也并非全然不可能。
丹陽修的道,并非死板的教條。他所依循的道,是變化的,依天地而存,順時事而變。
但是,小聖地為何會靈氣漸絕——如果這裏靈氣漸絕,太華山又會如何?這裏地小,故能察覺的快,太華山如此廣大,它的靈氣如大海一般浩淼,也會如人的筋骨一般,逐漸幹涸嗎?丹陽陷入了沉思,如深山孤鶴,久久站立。
片刻後,他似下了決定,緩步上前,一手虛虛握上氣劍,閉上眼睛,整個人就化作一道劍光,融入氣劍之中。在丹陽進去後,原本淡得仿佛虛無的靈劍仿佛煥發了生機一般,頓時亮堂許多,離石臺最近的地方,稍許冰霜亦在消融。再遠一些,就不是這麽快就能觸及的了。
所謂黃雀捕蟬,螳螂在後。
顧挽之兩人在噬魂崖,緊緊盯着虛無,就等着丹陽出來。而先前變成元心模樣的洛沐秋,亦是暗中觀察了許久,丹陽不在,他眼珠子一轉,悄悄退了回去。
半路,卻撞上了一個人,胖乎乎的,正是他玄心宗師弟。
胖師弟出來解手,就遇見了洛沐秋。他揉着眼睛:“師兄,你身體沒好,出來逛什麽?師父說找不到你,本想告訴你,明天一早,我們便回去啦。”
“回去?”洛沐秋道,“群英會尚未結束,聖地未入,回哪個地方去。”
“師父說我們都已經輸了,留下來也是丢人現眼。”
聞言洛沐秋冷笑一聲,公孫無昊會這般說話?最不怕丢人現眼的豈非是他,估計是想用激将法,若他選擇獨自留下,他正好甩手歸門。須知在下一任宗主的人選中,他作為現任宗主的嫡親大弟子,還是很有希望和份量的。而大執宗,畢竟年歲大了。
洛沐秋心下這般思量,就道:“知道了。”
再看了眼胖師弟。如果必要,玄心宗犧牲兩位,倒也不妨事。
趕走了同門,洛沐秋回到自己房中。他解下外袍,取出一個小瓶,從中蘸取了些紅色液體,在地上畫起符來。一符畢,便有光芒大盛,一道黑色人影從中鑽出。
“怎麽這時候找我。”
原來這液體也是洛沐秋從他身上得來,此乃喚靈符,若洛沐秋有急事相邀,就以此為媒介。洛沐秋自偶然之間與此人相識,暗中相交已久。但主動找他過來,倒是頭一回。
洛沐秋道:“我知道你是誰。”
那黑影一頓:“你召我來,就為了這個?”
“你告訴我,如何打敗天下第一劍。我就不将你的秘密說出去。”
那黑影哈哈大笑:“你可知,要想你不說,實在很簡單。”笑罷才說,“并不是我托你辦事,就非你不可。”天底可以有許多個洛沐秋。不過,他覺得敢和他提要求的人也實在不多,加之本性慵懶,就道,“但我可以幫你。”
“天下第一劍的劍意最為純粹。”那人道,“你若是能令他劍意不純,要想打敗他,自然就有了可能。不然則是徒勞無功。”
他劍意都已經純粹了,如何再不純。
洛沐秋将視線落到放至一側的白瓶上。“這瓶中是何物。”
說到這個,那黑影反而振奮起來:“你若能将此物令季柯喝下,便算你大功告成。”
說罷,倒像是有急事,步入符中不見了。那符陣也漸漸消失。
洛沐秋暗道,白費他一次符陣,竟半句有用的也不曾聽來。一個都靠不住,他想了一會兒,幹脆仗着夜黑風高,摸到了丹陽門外,提前吃了化顏丹,筋骨暴漲,不過進出個門的功夫,就成了丹陽的模樣。
他整了整衣衫,剛想邁步,卻見一個人影比他溜得更快,一下掀開門縫鑽了進去。
洛沐秋:“……”
他伏身別處,豎起耳朵。
不多時,底下就掌起了燈,似乎還有人被踹了一腳。
竟有人先他一步?
這搶了洛沐秋一腳的人是誰?
卻是萬澹明。
先前說過,魔界時日與外界不同,劍門不過是一日功夫,魔界已過六七天。也就是說,萬澹明已回魔界七天了。這七天內,他偷偷聯系了原先尚算可以的舊屬,又暗中出言挑撥了蘇爾葉手下兩大得力将領的關系,自我調息完,算算時間,差不多可以又去一次外界,故而又跑了出來。他走之前,在劍門暗處留了符陣。這樣在傳送上,可以減少消耗。
季柯原本不是正常的睡,是丹陽使了計,因而一時醒不過來,後被萬澹明小聲叫醒,一睜眼,一張騷包至極的臉就在眼前,他想也不想就一拳揍了上去。
“啊——”
萬澹明一個沒避開,就吃了一拳。
此刻坐在那裏,十分哀怨。
季柯點起燈:“我怎麽知道是你。”
萬澹明幽幽道:“你以為是誰。”
季柯就顧左右而言他:“才一日,怎麽又來了。你身體好了?”
“回尊上,我一直很好。”萬澹明眉一挑,“魔界幾日,大陸一日。當人當久了,尊上該不會連這個也忘了吧。”
季柯:“……你似乎怨氣很重?”
“不敢!”萬澹明咬着牙,“畢竟是我,先開始擔心的要死。後來又是我,找到尊上後十分高興。現在還是我,為誰辛苦為誰忙。尊上你,反倒十分惬意吧?”
季柯:“……”這不就是怨氣很重麽。他給萬澹明倒了杯水,“降火的。”
萬澹明哼了一聲,拿起杯子就一汽喝完,然後才想起來問:“這水挺甜,放了什麽?”
不知道放什麽你也敢先喝,心真大。季柯一邊暗中想,一邊道:“是丹門特制的茶葉,可以寧神助眠,順便降燥消火。”還消火,簡直是居心叵測。
萬澹明哪裏知道這是誰的房間,只覺得這地布置太不符合他赤靈王的風格,相當樸素又清冷,還以為季柯真的轉了個性。不過他不想這麽多,只是抓住機會就開始念叨:“回去吧。你再不回去,赤爾呼和就要以頭搶地了。”
“他從妖界回來了?”
“前天就回了。”萬澹明糾正了一下,“魔界的前天。”
季柯心中其實也有矛盾,只是這種矛盾,也只能放在肚子裏,又哪裏能和萬澹明直說呢。他不說,就真當萬澹明不知道?萬澹明不動聲色道:“都說了時間不一樣。你回魔界幾日,這裏的群英會恐怕還沒開完呢。”
季柯聽了心中一動:“當日在會場撺掇衆人與丹陽相試的是你?”
萬澹明立馬道:“怎麽會是我。我連實體都沒有。”
“他們大道自己的矛盾,我可不替他們擔着。”萬澹明說,“你這麽不想回,當真是不要我們這群兄弟了?你能忍蘇爾葉坐在你的位子上呼風喚雨嗎?你想想那些随你一道上過戰場的将士,他們落在蘇爾葉手下,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我魔界多的是背信棄義之徒。”萬澹明頓了頓,方道,“但我萬不想你也是。”
這話直接說的季柯沉了臉。他擱在一側的手下一緊,床柱便無聲碎了。
“明日,我便回去。”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