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同學

2008年。

杭天成在一中外的小賣部買了一瓶冰水。

店裏的小電視機裏，奧運會的熱度漸漸褪去，災後重建依舊備受關注。

他仰頭看一眼烈陽，嘆氣：“今年的軍訓挺遭罪吧？”

小賣部老板見怪不怪：“嗐，每年都有這一遭。”

又看一眼電視：“比起這些遭災的伢兒，就不算什麽了。”

杭天成短促的應了一聲，拿過找的零錢，道了聲謝，快步朝站在校門口的少女走過去。

周一下午的時間，校門口見不到學生走動。

少女一身淺藍色的襯衣連衣裙，濃黑長發梳成馬尾，肌膚白嫩細膩。

在黏膩燥熱的夏日裏，自成一抹清涼景色。

“姿伢兒。”杭天成把水遞過去：“喝點水。”

杭姿看到只有一瓶，沒急着接：“你不喝嗎？”

杭天成摸一把額上的汗：“我不渴。你慢點喝，是冰的。”

說完，他把蓋子擰開，再虛虛的合上，遞給杭姿。

杭姿接過，嘴沒碰瓶口，仰頭傾倒一小口，沁涼的寒氣一路從喉頭墜入腹中。

她看一眼熱得滿頭大汗的杭天成，把蓋子擰上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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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天成搖頭擺手：“我不喝。”

杭姿晃一下手裏的瓶子：“幫我拿一下。”

杭天成二話不說接過去。

喝完水，杭天成在門衛處做了登記，門衛給辦公室打了電話後，才給他們放行。

杭天成連連道謝，帶着杭姿去見班主任。

距離高中開學已經半個月了，杭姿是轉學生，将會在一中讀完高中并且參加高考。

一中的教學樓是個凹型結構，分為南北兩棟教學樓。

凹型中間的部分則是鏈接兩棟樓的過道。

多功能教室、音樂室等其他作用的教學間都分布在這裏。

杭姿比其他人入學晚，所以她的入學考是單獨考的，之後就被分配到了四班。

班主任是一位語文老師，叫做吳娥，笑起來眼睛會眯成兩條線，說話還有些娃娃音，是很顯小的長相。

在經過一番客套的開場白後，吳娥直戳重點：“杭姿爸爸，是這樣的，我們學校的情況的先給您介紹一下——”

“在我們的學生入校之前，就已經進行了意向選擇。所以從高一開始，就會有教學偏向。一班到七班是偏重理，文科課時各科每周只安排一節，八班到十二班偏重文科，課時安排是反過來的。”

杭天成皺了皺眉。

按照規定來說，學校是不能提前進行分科的。

但班主任的意思表達的很明确，只是“意向”。

他想了想，問：“那現在是一定要選，選了就有偏向了嗎？”

吳娥手裏拿着杭姿第一學期的成績單和入學考試成績，轉眼看向杭姿。

杭姿發現班主任在看自己，回應了一個沒有想法的眼神——您跟我爸爸談就行。

吳娥笑了笑：“我說了，這個只是意向，并不是阻止學生學習其他科目，您知道現在競争很激烈，這樣也是為了提高學生的競争力，等到高二的時候，我們還會有一個明确的分班流程。到時候有轉科意向的學生還能再選一次。”

吳娥又看了杭姿一眼：“如果杭姿現在想好了，可以立刻決定，如果沒有想好，也可以趁着這一年好好考慮，您覺得呢？”

杭天成面露擔憂：“都‘意向’一年了，那時候再選一次，是不是就落後了？”

吳娥笑笑：“所以選擇還是在您嘛。杭姿應該是個很認真的孩子，确定分科選擇之後，一定比現在的成績更好。”

杭天成聽懂了吳老師的意思，也有點頭疼的樣子。

半晌，他轉頭看向身邊的女兒，杭姿也看向他，父女兩個進行了一場眼神交流。

——就在這個班？

杭姿點點頭：行。

吳娥看了杭姿一眼，又瞟了眼她的成績單，沒說什麽。

之後，兩方辦完手續，吳娥強調了些重要校規，說了些官方的話，無非是請家長放心把孩子交給學校。

杭天成聽得很認真，連連道謝後和杭姿道別。

吳娥帶着杭姿去教室，剛走兩步，杭天成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姿伢兒，你的水！”

杭姿回頭，平聲道：“我不喝了。”想了想，還是揮揮手：“爸爸再見。”

“再見再見！”杭天成連忙跟着揮手。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看不見杭姿的背影，才擰開水瓶子，直接灌完了。

……

“你這個入學時間挑的很機靈啊。”吳娥不僅聲音娃娃音，說話的語氣也很輕快，不像個重點高中的班主任，倒像個哄小孩兒的幼師。

杭姿沒反應過來：“啊？”

吳娥也不賣關子：“剛好等着軍訓完了轉過來。”

杭姿默了一陣，這種時候，不說話好像不尊重老師。

她想了想，說：“我參加過了。”

吳娥有點意外，轉頭看她：“嗯？”

杭姿：“我在原來的學校參加了軍訓，剛剛結束，家裏就安排了轉學。”

吳娥的眯眯眼眨了眨，“嘿”一聲：“那你這膚質占便宜，我們班上那群猴子都曬成什麽樣了。”

杭姿皮膚很白，今天太陽大天氣熱，可她似乎不受影響，看着就清涼漂亮。

她不知道該回什麽，笑着點點頭，心想，新班主任還挺親和，和之前見到的都不一樣。

然而，還沒走進教室，杭姿眼睜睜看着吳娥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站在教室門口的時候，吳娥已經全國班主任批發的嚴肅臉。

都不用她開口，原本彌漫竊竊私語的班上瞬間安靜。

吳娥手裏的文件夾往敞開的門上一拍：“別坐下面講啊，來，排着隊一個個上講臺講！”

杭姿站在教室外門，看不到裏面的情形，她摸摸鼻子，又想，好像也并沒有哪裏不一樣。

控制了教室裏的紀律，吳娥把文件夾往腋下一夾，踩着短跟皮鞋一步步走進去。

站在講臺上時，她抽出文件夾，照着講臺又是一砸。

顯然，這是對自習紀律不滿的态度。

吳娥掃一眼下方的猴子們，直奔主題：“今天，我們班上來了一位新同學……”

說着，她沖還站在門外的杭姿招手，“進來呀。”

杭姿捏着書包帶子，一步步走進教室。

一顆顆腦袋都看了過來，安靜的教室裏，有人發出聲音很輕，語氣卻很誇張的“哇塞”。

杭姿站上講臺，吳娥說：“你自己介紹一下吧。”

杭姿點點頭，張口開嗓：“大家好，我叫杭姿，剛剛從B市轉學回來，雖然晚了半個月來到四班，但還是希望在接下來的三年裏，和大家相互學習，相互幫助。”

少女聲線清冽柔美，意外的動聽。

她剛介紹完，不知道誰帶了個頭開始股掌，緊接着，班上響起一片啪啪啪的掌聲。

這陣仗把吳娥都看笑了，低語說了句什麽，擡手壓聲音，繼續說正事兒。

她翻開文件夾：“杭姿的宿舍在617，617的寝室長是誰？”

下面響起一個笑嘻嘻的男聲：“老師，你說的是男寝還是女寝啊。”

杭姿往聲音的來源瞄了一眼。

是個長相很端正的男生，濃眉大眼，玩笑的語氣裏帶着些獨屬于這個年紀的晦澀挑逗。

班上響起一陣哄笑，吳娥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吼了一句：“又有你什麽事兒啊！”

緊接着，那男生被群嘲了。

吳娥又開始頭疼的維持紀律——安靜！

杭姿想，還不到一個月，大家好像都很熟了，這氣氛比她想象的熱烈很多。

安靜之後，一個戴着眼鏡的女孩站起來，“吳老師，是我。”

吳娥點點頭，對杭姿道：“這是李淼，你的寝室長，等會你跟她走就行。”

又轉頭對李淼說：“李淼，你辛苦一下，帶新同學去宿舍。”

李淼扶了一下眼鏡，點頭應下。

然後就得安排座位了。

吳娥掃了一圈，目光落在第三大組最後一排，又轉回到杭姿身上。

杭姿身高有172，在女生裏面算高的，這位置肯定得往後排。

“你近視嗎？”

杭姿搖頭。

吳娥指了指第三大組最後空着的位置：“這樣，你先坐那，後期有什麽問題我們再溝通。”

杭姿其實沒什麽問題，坐哪兒都一樣，可偏偏在吳娥指了那個位置後，她聽到一陣詭異的騷動。

不止一個人。

吳娥也發現了，扭頭看下面，皺眉道：“又怎麽了？”

這次沒人說話。

吳娥沒打算把這個新生介紹拉得很長，交代完了，她拍拍杭姿的肩膀，“去吧。”

杭姿點頭，走向第三大組最後一排。

吳娥叮囑了幾句自習紀律，又盯了一陣，這才回辦公室。

剛坐下，背面座的老師打趣道：“真好，來了個門面。”

吳娥便知道是在說杭姿，她起身去打水，回來時笑道：“嫉妒也沒用。”

又有一個老師從座位裏冒頭：“你別說，剛才那女孩長得真漂亮，幹幹淨淨的看着就舒服。發型也省心，大概是你們班女生裏最标準的。”

一中近幾年對儀容儀表查的很嚴，女生頭發達到一定長度必須紮起來，不可以披發。

而非主流劉海流行的這一年，學校對此也是明令禁止的，必須露出額頭，碎發得夾起來。

此外，在校期間必須穿校服。

這種嚴苛要求下，要挑出個美女，全看個人素質。

吳娥跟着玩笑兩句，繼續整教案，辦公室裏聲音漸歇。

……

四班的座次安排是三人一排，七排為一大組，一共三大組。

杭姿走到最後一排才發現，這一排只坐了一個人，靠窗。

中間和臨着走廊的位置都是空的。

杭姿不确定，輕聲開口問前座：“請問一下，這兩個位置都沒人嗎？”

前座三人，兩男一女，全部轉過來。

女生坐在中間，她點點頭：“嗯，這排只有一個人，他去訓練了。”

杭姿憑眼緣覺得這女生不錯，決定坐在中間，這樣前座就是她了。

剛一動作，前面三個人都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

女生指着她後面的位置：“你要坐這兒啊？”

這個語氣，可以直接翻譯成另外一句話——坐這兒你可別後悔啊。

杭姿不想剛到新班級就和人鬧不愉快，謹慎指了指靠窗的座位：“是他（她）不喜歡和人同座嗎？”

女生撓撓頭，一副“我也不知道怎麽解釋”的表情。

“不然，你還是靠走廊坐吧，進出也方便。”

靠走廊的前排男生虎軀一震，連忙把椅子往前拖了拖，像是個給她的座位騰空間，是恭迎大駕的意思。

杭姿不懂行情，謹慎的選擇了靠走廊的位置，把中間的位置空出來。

卸下笨重的書包，她開始整理書本。

前座中間的女生轉過來，非常熱情：“你可以買個書立，像這樣的。”指了指自己的，又說：“小賣部就有。不然抽屜塞不下。”

杭姿輕輕說了句“謝謝”，把塞不下的書摞起來擺到課桌左上角。

書放好後，杭姿扯了張便利貼，一筆一畫寫上還要添置的東西，準備盡快抽空買齊。

一只手從斜側方伸過來，杭姿擡頭，看到斜前排女生把一樣東西放在她桌上，神神秘秘道：“你可能會用得到。”

杭姿低頭一看，是一副耳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