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讓林貴妃殉葬。◎
蘇嘉沐帶着六皇子匆匆離去的背影讓賀雲洛心內一凜,明明還是自己熟悉的清麗面容和熟悉的婀娜身姿。
為何他竟會覺得嘉芙變了個人?
賀雲洛搖了搖頭,只在心內嘲笑自己道:自己如今是越發疑神疑鬼了,嘉芙是這世上最愛自己的女人,他不該懷疑她。
蘇嘉沐将六皇子安置在自己宮殿內,随後便帶着婉兒往林貴妃的宮殿裏走去。
幸而林貴妃早前十分受寵,先皇便把宮中地理位置極佳的未央宮賜給了她,蘇嘉沐腳程放快,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走到了未央宮。
宮殿門口站着不少望風的小太監,蘇嘉沐暗道不妙:千萬別來遲了一步,她可不是來給林貴妃收屍的。
殿外的小太監見了蘇嘉沐後,臉上險些笑出一朵花兒來,只用一種似懂非懂的目光望着蘇嘉沐道:“奴才參見皇後娘娘。”
“娘娘定是來送貴妃上路的吧?幹爹早在裏頭候着了。”
蘇嘉沐也不多費口舌解釋,便由婉兒扶着進了未央宮的正殿。
還未推開殿門,裏頭便響起了林貴妃聲嘶力竭的哭泣聲。
“你這腌臜的閹人,別碰本宮。”
“丞相讓你來賜死本宮的?那不過是蘇嘉芙的姘頭罷了,他說的你也信?”
“先皇他怎麽可能會如此狠心,定是你在騙我。”
…
原來原主叫蘇嘉芙,倒是個極好聽的名字。
蘇嘉沐推開了殿門,便見平日裏不可一世的林貴妃正披頭散發地跌坐在地上流淚,而張德清則捧着杯酒陰測測地望着林貴妃。
張德清好似早已預料到了蘇嘉沐的到來,他便彎着腰将手上的毒酒遞到了蘇嘉沐眼前。
林貴妃常年欺壓奚落皇後娘娘,如今娘娘得勢,必是想親自送林貴妃上路的。
誰知蘇嘉沐卻将張德清遞來的毒酒一把打翻,酒盞落地後發出了一陣清脆的碎裂聲。
張德清面上有些驚訝,開口問道:“娘娘莫非是想親手勒死貴妃?”說罷,他便略有些無奈地打量了一番蘇嘉沐消瘦的身形。
娘娘如此瘦弱,當真能勒的死人嗎?
林貴妃聞言也擡起了一雙淬着毒意的眸子,眼裏的恨意幾乎要将蘇嘉沐鑿穿,“你這賤人,如此謀害本宮,你不得好死。”
蘇嘉沐:“……”老娘一句話沒說呢,你們在腦補什麽?
“張德清,你先出去。”蘇嘉沐也懶得再激怒林貴妃,便随口将張德清打發了出去。
張德清欲言又止,如今的皇後娘娘與往昔那個膽小怯懦的弱女子不大一樣了,沉默寡言的模樣讓張德清心下都有些沒底。
思及丞相大人對皇後娘娘的情誼,張德清便識時務地笑道:“奴才告退。”
等張德清走後,跌坐在地上的林貴妃便欲起身,卻被眼疾手快的蘇嘉沐上前狠狠扇了一巴掌。
披頭散發、形容狼狽的林貴妃右臉上又腫起了五個鮮紅的巴掌印,一陣悲戚從心內湧了上來,她便聲嘶力竭道:“成王敗寇,你要殺便殺。”
昨日裏她已派人給父親母親送了信,父親母親卻草草回信,信上只說‘聖上斷不會如此無情,勿庸人自擾。’
林貴妃讀完信後,整個身子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父親、母親回信中的敷衍意味太盛,她甚至都無法欺騙自己。
蘇嘉芙即将上位,父親母親又怎麽舍得賭上滿門榮耀來換自己一條性命呢?
若是哥哥在,興許他還舍得用自己的無上軍功換自己的一條命,可哥哥此刻仍駐守在西北,并不知他的幼妹已半只腳邁進了鬼門關。
恍恍惚惚一夜,林貴妃終于接受自己死路一條的現實。
于是,她便換上了被先皇封為貴妃時賜下來的服制,畫好了姣美的妝容,以貴妃的尊容,坦然且無畏地接受死亡。
可張德清将那杯毒酒遞到她眼前,她聞到那杯酒裏濃厚又腐敗的死亡氣息時,她心內緊繃的那根弦才瞬間分崩離析。
她才二十三歲,她不想死。
她放棄了往昔自己視若生命的尊嚴,對着那個腌臜卑賤的閹人百般祈求,可張德清卻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重複着一句話。
“能到地底下去服侍先皇,是娘娘您的福氣。”
福氣?這樣的福氣給他張德清,他願意要嗎?
林貴妃正在心如死灰之際,蘇嘉沐頂着那副矜貴又不忿的模樣來到了自己的寝宮內。
她在不忿什麽?是在惱怒張德清手腳太慢,還沒把自己送上路嗎?
總不可能是為自己不忿。
林貴妃的臉頰火辣辣的疼痛,成王敗寇這個道理她明白,到底是她蘇嘉芙走到了最後,如今她成了勝者,必是要在自己死前百般羞辱自己一番的。
林貴妃自嘲一笑,羞辱就羞辱吧,自己從前的确是将這名義上的皇後壓的喘不過氣來。
“你剛才罵我,所以本宮要打你。”蘇嘉沐說完這話,便從婉兒帶來的包袱內拿出了一套宮女的衣服,随手扔在了林貴妃眼前。
已經做好赴死準備的林貴妃:“……”
這是在…做什麽?
對上林貴妃的疑惑眼神,蘇嘉沐擡手瞧了瞧自己細如玉蔥的柔荑,裝似不經意地開口道:“你還真想死啊?”
林貴妃此刻也停止了哭泣,微愣一瞬後,點漆般靈透的杏仁眼裏立刻寫滿了震驚。
好半天,她才嘤咛出聲道:“你…為什麽要救我。”
不該是蘇嘉芙,誰都能對她施以援手,可不該是蘇嘉芙。
前幾年,自己在未去世的太後與先皇之間左右逢源,将蘇嘉芙打壓的喘不過氣來,後來她更是為了避自己的鋒芒,主動去了冷宮。
扪心自問,若是換了她活到最後,蘇嘉芙被賜死,她絕不會施舍給她半分善意。
更何況是施以援手?
“本宮讨厭你,可本宮不想讓你死。”蘇嘉沐說完這話後,便背過身去,給林貴妃足夠的體面換衣洗漱。
蘇嘉沐生在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紀,信奉的是積極向上的社會主義價值觀,每個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
監獄裏的死刑犯尚且有人權,更何況是尚在花樣年華的林貴妃?
争風吃醋類的龃龉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犯不着讓一朵嬌花枯萎在這深宮中。
許是被蘇嘉沐這般正義凜然的氣勢臊得羞愧不已,林貴妃便輕聲啜泣了起來。
啜泣完,她又遇到了一個難題,平日裏她養尊處優慣了,自己獨自将這衣裙穿上着實有些困難。
耗了不少功夫,林貴妃卻還未将自己身上繁瑣的貴妃服制褪下。
還是婉兒看不過眼,上前幫襯着林貴妃穿衣。
待林貴妃穿戴整齊後,她惶惶不安的心才安定了一些,只聽她極為輕聲地說道:“謝謝。”
蘇嘉沐當沒聽見,透亮澄澈的眸子落在了林貴妃的鬓發上,“你有錢嗎?有地方去嗎?”
據她所知,林貴妃母家十分顯赫,可如今空蕩蕩的未央宮裏哪裏有一絲林貴妃母家的人影?
只怕她是被家族抛棄了吧?
被戳到傷疤的林貴妃斂下美目,好半晌才回答道:“送我去西北吧。”
蘇嘉沐無意窺探別人的秘密,便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推開未央宮的殿門,蘇嘉沐迎面撞上了正在和幹兒子們插科打诨的張德清。
婉兒身後多了的宮女太過顯眼,張德清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僵着臉笑道:“娘娘這是新收了個小宮女?”
人精到底是人精,蘇嘉沐賞識張德清的識趣,便破天荒地讓婉兒遞了個銀子上去,“公公去買酒喝吧。”
說完,也不管張德清青紅如便秘般的臉色,大步流星地帶着林貴妃離開了未央宮。
被蘇嘉沐雷厲風行、全無章法的做派震懾到的張德清僵在原地好半晌不知該說些什麽。
還是略伶俐些的小太監望了望身側憋着一股氣的幹爹,打抱不平道:“皇後娘娘做的…這是什麽事啊?”
另一個太監則立刻上前替張德清拍了拍背,口中不住安撫道:“幹爹不必着惱,到時随便尋個宮女,穿了貴妃的衣服去湊個數便是了,難道丞相還會計較這個?”
這話方才讓張德清心中的那股郁氣盡皆吐了出來,他似是有些疲累,拍了拍那小太監的手道:“好孩子,還是你聰慧,無論最後是丞相贏了還是六皇子贏了,她都是我們的主子。”
那小太監本是不懂,一聯想到皇後娘娘與丞相的複雜關系,便明白了幹爹這話的意思。
“走吧,去将那遺诏給丞相送去。”張德清感慨完後,便帶着兩個小太監往乾清宮走去。
那兩個小太監如今還是稚子的年歲,走在偏僻的宮道內便忍不住小聲嬉笑了起來,而張德清見了此狀,卻破天荒地沒有責備這兩個孩子。
只見他擡頭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眼角的皺紋在日光的映射下愈發顯眼。
他老了,可他的幹兒子們還年輕着,都是沒了根的腌臜東西,沒了血脈的羁絆,卻更在乎這點半路上的情誼。
若問張德清,與先皇三十年的主仆情誼是假的嗎?
自然不是。
可他張德清更想好好活下去,也想讓幹兒子們在自己的庇護下平平安安地長大,哪怕這樣做的代價是背上一輩子的罵名。
值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