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帝後争吵。◎
鳳藻宮內。
杜婉儀怏怏不樂地斜靠于美人榻之上,雙目渙散,神情萎靡,像一朵日漸枯萎的嬌花。
身旁的心腹嬷嬷頗有些不忍,便出言勸慰道:“娘娘不必如此煩憂,陛下雖未往後宮裏來,好在也沒寵幸旁的妃子。”
這番勸解卻絲毫沒有減輕杜婉儀心裏的悲傷,面對自己信任的心腹,她也卸下了往日裏的剛強,只見她神色落寞地說道:“陛下與從前不大一樣了。”
身邊的心腹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皇後娘娘樣樣都好,唯獨有一點落了下乘,便是太在意陛下的寵愛。
眼瞧着皇後娘娘郁結于心,那心腹嬷嬷便只得規勸道:“娘娘,奴婢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杜婉儀意興闌珊地瞧了那嬷嬷一眼,語氣誠懇道:“嬷嬷從小看着本宮長大,又有什麽不能說的?”
那心腹嬷嬷踟蹰半晌,便硬着頭皮說道:“娘娘,奴婢瞧着您日漸陰郁,心裏便如火燒一般疼痛不已,娘娘是聰慧人,如何不明白陛下是九五之尊,是這天底下最不可能一生一世一雙人之人。”
杜婉儀聽了這話後,頗有些怔愣,便喃喃出聲道:“本宮知曉,只是本宮與那些妃子不一樣,本宮與陛下是少年時就生的情誼,自是情比金堅。”
那嬷嬷嘆息一聲,知曉杜婉儀不聽勸言,便只得隐去一些話語,只論起了後宮之權:“娘娘,您可覺得陛下近些日子待您大不如從前了?”
杜婉儀目露哀光,雙眸裏滿是掙紮之意,可掙紮過後,她也不得不承認道:“本宮自然是察覺到了,自大選那一日起,陛下便與從前不大一樣了,興許是那些嬌花般的新妃子迷了他的眼吧。”
那嬷嬷卻搖了搖頭,只道:“若真是如此,陛下很該寵幸那些妃子才是,可陛下卻并未往其餘妃子的宮殿裏去。”
杜婉儀這時也坐直了身子,只神情真摯地問道:“嬷嬷此話是何意?陛下是為何才變了樣?”
那嬷嬷瞥了杜婉儀一眼,随後便恭敬答道:“娘娘可還記得新婚之時與陛下無話不談的時候?那時老太爺總尋了理由要娘娘在陛下跟前說些杜家的好話,那時陛下足足有半個月的工夫沒往鳳藻宮來。”
杜婉儀讷讷點了頭,眉眼裏滿是後悔之意,“本宮當然記得,為着娘家的這些瑣碎之事,本宮惹了陛下不快,如今這些年才醒轉過來,再不肯為了娘家說一句好話。”
那嬷嬷瞧着杜婉儀這幅悵然若失的樣子,心中也有些疼惜,便道:“咱們杜家已是榮寵太過,陛下心中自會有些忌憚,大選之事,娘娘在宮裏安插了不少自家的人手,只怕是惹了陛下不快。”
杜婉儀仔細思量了一番,而後便眼圈一紅,為自己辯解道:“本宮安插人手不過是怕新來的妹妹乖張弄權,狐媚蠱惑了陛下去,本宮是皇後,手底下總要有些可用之人吧,難道這也是本宮的錯?”
“娘娘是杜家女,不錯也是錯。”那嬷嬷心一狠,便如此說道。
杜婉儀平日裏仗着與裴景誠的少年夫妻之情,從未細想過自己杜家之女的出身,她篤信自己以真心對待陛下,陛下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哪怕她出身于杜家,陛下總是格外優待她的,可這嬷嬷的一番話,卻教她生了一股醍醐灌頂的惘然。
那嬷嬷眼見着杜婉儀發愣,心裏又是一陣憐惜,可時至今日,若是娘娘在一味陷在情愛之中,只怕反而會落得一個無比凄慘的下場,她便道:“娘娘素來聰慧,只消細想一番陛下給杜幽蘭賜下的位分為何是新入宮的妃子中最高的那一個,便知曉陛下的用意了。”
杜婉儀仍是怔愣不肯回神,嬷嬷的話的确在理,可她如何能接受陛下是為了杜家之勢才待自己好的這一事實?不,如今為着自己出身杜家,陛下已連面子情都不願顧了。
杜婉儀正要再說些話來反駁那嬷嬷之話時,忽而聽得外間傳來一陣通傳之聲。
“陛下駕到。”
往常的杜婉儀聽了這話後,阖該喜悅地出去迎接裴景誠,可如今她卻只是面色慘白地望了一眼身旁的嬷嬷,随後才由宮女攙扶着出了鳳藻宮。
裴景誠風塵仆仆地趕到鳳藻宮後,眼瞧着杜婉儀有些面色慘白,神色也不似平常靈動喜悅,心下略有些疑惑,卻也只是淡淡一笑道:“皇後辛苦了。”
杜婉儀被他冷不丁地誇贊了一句,卻猛然瞧見裴景誠浮于表面的尴尬笑意,她渾身上下都出了不少冷汗,胸腔內的那顆心也在撲通亂跳。
裴景誠并未察覺出杜婉儀的異常,他只當杜婉儀在耍小性子,也不多言,只大跨步入了鳳藻宮內。
杜婉儀前後腳跟着他進了鳳藻宮,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地上前替裴景誠脫了外袍,又問道:“陛下,怎麽來了臣妾的鳳藻宮?”
裴景誠卻斂起了笑意,略帶譏諷地問道:“難道你不希望朕來嗎?既不希望,又為何要難為奴才?”
這話裏頗有些責怪之意,杜婉儀心跳漏了一拍,随後便覺胸腔內游蕩着一股驅之不散的郁氣,她便道:“陛下這話是什麽意思?”
裴景誠雙眸裏的笑意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他将杜婉儀手中的外袍接過,随意仍在了側窗的炕上,冷聲道:“這樣的小事,便不勞煩皇後娘娘親自動手了。”
杜婉儀被這話激得怔在了原地,好半晌才聽出了裴景誠話裏的嫌惡之意,嬷嬷的話仍回響在她耳邊,她當下有些不敢置信,便忍着眼裏的淚意道:“陛下,您待臣妾不如從前了。”
裴景誠劍眉微蹙,聽見杜婉儀話中的哭腔,心中生起了一股厭煩之意,往日裏不管自己與婉儀争吵成什麽模樣,她總會噙着淚對自己說上這麽一句話,這話一出,他便會憶起當年在大國寺自己虛以為蛇、有心利用杜婉儀的卑劣行徑。
裴景誠便只得長籲一聲,道:“榮錄這兩年差事當的不錯,你犯不着為了些許小事對他喊打喊殺的。”
其實裴景誠想說的原話是:宮裏所有的地方都安插進了你的人手,敬事房已是最後一片淨土,這到底是朕的後宮還是你杜家的後宮?
只是到底杜婉儀曾在微末之時助過自己一臂之力,裴景誠總是要給她幾分薄面。
杜婉儀這才明白了裴景誠這番邪火是為何而來,上一個月,為着裴景誠不肯進後宮一事,杜婉儀便去尋了敬事房的主管太監,只責令他按時遞上綠頭牌,不可偷奸耍滑。
可這有什麽錯,她是皇後,難道連教訓一個太監的能力都沒有?
還是真如嬷嬷所說,自己出身于杜家,陛下便罔顧這些年的情分,對自己多有猜忌?
杜婉儀也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她便問道:“陛下是為了榮錄一事來訓誡婉儀,還是為了杜家一事來訓誡婉儀?”
這話險些讓裴景誠一股氣提不上來,他自認待杜婉儀已仁至義盡,杜家在朝堂中一手遮天、狂妄任性,杜婉儀又在後宮中作威作福,培植勢力,如今杜從更是膽大妄為到吞并赈災銀子。
若是換了尋常人家,這哪一樣不是誅滅全族的死罪?可他惦記着虧欠杜婉儀的情分,一忍再忍,不僅原諒了杜婉儀為了“朝政之事”吹過的耳旁風,也接受了杜家送進宮來的杜幽蘭,他還要忍到什麽時候去?
裴景誠氣極反笑,當下也不顧着體面,只冷言譏諷了回去:“皇後娘娘這話是何意?莫非也覺得你們杜家着實猖狂了一些?皇後娘娘今日怎得不再央求朕為了你的族人尋個上好的差事了?”
杜婉儀一張臉瞬間變得煞白,她從未想過裴景誠會用如此鄙夷的目光與自己争論起來。
是,新婚燕爾之時,自己的确是聽了祖父的話,在陛下跟前為族人讨要了幾個職位,這事是自己做的不好,可知曉陛下不喜外戚幹政後,自己便再沒有在他跟前提過杜家一事。
杜婉儀的眼中氤氲起了淚霧,她望着眼前冷漠至極的裴景誠,心下愈發悲涼,只見她渾身略有些顫抖,雖不是大冬天,卻全身上下冒出了不少寒氣。
裴景誠話一出口,便瞧見了杜婉儀臉上的頹喪,他心裏略有些後悔,可後悔過後也生了一些快意。
這些話他着實憋了太久了。
他從未喜歡過杜婉儀,當年為了皇位利用了她是自己的錯。
可成婚三年,無數次的忍讓換來的卻是杜家的得寸進尺,他本想殺了杜從之後,便留給杜婉儀一個貴妃之位,也好讓她在這後宮中頤養天年。
可如今想來,她是做慣了皇後的人,如何能忍的了屈居人下?
裴景誠便又道:“朕想着皇後一人住在這鳳藻宮裏,着實是冷清孤寂的很,不若讓杜貴人從清音殿挪來鳳藻宮,也好陪陪皇後說話。”
說罷,他也不去瞧杜婉儀慘白的臉色,只徑直出了鳳藻宮。
杜婉儀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