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牢裏的旬奕終究是撐不住了,在種種手段下,罪己诏和禪讓書上的墨點帶上了些許暗紅。
不日,新帝登基的宣告書傳遍大街小巷。
皇宮,旬渝穿着嶄新的龍袍,坐在夢寐以求的龍椅上,看着百官臣服,意氣風發。
“皇上,天有祥瑞案街有一出生幼兒天生……”
“敏州異石現世……”
新帝上任不過半個時辰,官員們便讨巧地報了諸多祥瑞拍馬屁。
旬渝聽得樂呵呵,也不管真假,一律“賞賞賞”。
後宮,新晉太後被宮女細軟的手輕輕捏着肩膀,眉上的愁雲卻沒有散去。
“母後,你這又是做什麽。”
沈雲從思緒中擡頭,見到黃袍加身的親兒踏進宮殿,剛想露出個母親的笑,就見對方皺着眉奔向了另一側。
“沫沫,怎麽跪在這,趕緊起來!”
原來,同一旁被宮女服侍的爽利的太後相比,慈寧宮的另一頭新晉的南貴妃正冒着冷汗跪在地上。
南如沫今日來了身子,往常跪也就罷了,如今不過是半個時辰,腹中的絞痛實在難忍。等到旬渝心疼地擡起她的下巴,只能看見一張蒼白的小臉羸弱可憐地垂着睫羽。
“臣妾不敢。”
一向委婉的聲音轉了調,細弱不可聞。可聽見的人卻忍不住心生憐惜又或者怒火中燒。
憐惜的自然是旬渝,他眉毛一沉,擺出了皇帝的架子,“朕說的話還有什麽不敢的?”
Advertisement
沈雲聽着兒子這明晃晃的意思,氣得拍了拍桌子,“你真是被這個妖精迷昏了頭了!”
今日這出不是別的,正是因為皇帝剛登基就想着扶這個青樓出身的女人上皇後的位置。沈雲治不了皇帝,只能把這個在背後撺掇的妃子拎過來受罰。
“你把皇家的臉面放在何處!”
旬渝不爽地抿嘴,“這事可以再商量,你拿沫沫撒什麽氣。”
母子二人置氣,南如沫輕撫了一下皇上的手,“臣妾無礙。”畢竟你這個皇帝也當不了多久了。
摸着柔荑的旬渝顯然不能看見身邊人眼底的暗色。
沈雲目送皇帝同那個青樓出身的女子離開,順了好幾口氣,眼見着親信的下人從偏殿出現,這才趕緊招手。
“他人當真沒有出現?”
裹着頭巾的婦人搖搖頭,“王府附近,再沒出現過。”
沈雲蹙眉,李梁這人竟是消失有七八日了,竟然連旬渝登基都沒有出現。眼下他自讨沒趣消失的幾率實在太小,沈雲不得不懷疑是出了什麽問題。
皇都附近的山嶺,一只精銳潛伏于荒野之中。
“王爺可要現在出發?”
屬于南疆的方言低低地響起,旬澤看了眼不遠處的皇都,搖搖頭,“暫且等等。”
新帝登基的典禮已經開始預熱,街道上紅綢漫樹,鑼鼓齊鳴。
天牢裏,自從被迫簽了罪己诏和禪位書後,旬奕這座牢房已經是訪客寥寥。
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帝頭發散落,形容枯槁。天牢的小窗裏,一曲高亢的唢吶沖天而起,隐約傳來百姓尊敬而謙卑的聲音。
“吾皇萬歲——”
旬奕耷拉着的眼皮微微一顫,緩緩流下一滴濁淚。
那原本是屬于他的啊。
備受折磨的身體少了一股氣,終于支撐不下去了。當牢房裏的人垂下了腦袋,門外的獄卒立刻起身離開。
“奕王斃了——”
皇都城門口正是把守森嚴的時候,一小厮讪笑着出示了一下令牌,從城門口買了一袋棗泥糕後便再度進了皇都。
遠遠的,旬澤起身,目光落在緩緩扣上的城門上,幹澀的唇微啓,“現在出發。”
城內,穿着朝服的旬渝在欽天監的宣唱下步履軒昂地走向祭祖臺。
“奉天承運——”
遙遙一支穿雲箭破空而來,直直紮破了祭祖臺上随風飄揚的旬國大旗。
原本圍觀的百姓大驚,登時被禁衛軍團團圍住。
“是誰!”
登基儀式被打斷,旬渝勃然大怒。他順着箭的來路望去,只能看見城門口烏泱泱的一群人。
隐隐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來人——”他一聲暴喝,禁衛軍不等皇帝命令,早早遣人往城門奔去。然而前去的士兵沒走到半路,就被捏住要害捆在了路邊。
在百姓驚慌的尖叫聲中,洪亮而高遠的聲音随着飛奔的駿馬直直砸向祭祖臺附近所有人的心頭。
“本王奉先祖之訓捉拿旬渝此等罔顧倫常、謀權篡位之人,以清我大旬國風。”
高舉先祖遺文,馬背上的澤王玉面肅威容,身姿矯健,一如當初。
比起臺上驚怒交加、大聲嘶吼的皇帝,仿若帶着天神之令,欲取宵小性命。
“人呢,兵呢!”旬澤刺目的身影映入眼簾,旬渝看着那死而複生又帶着精銳的人,已經顧不上皇帝的尊嚴。
當他的目光對上旬澤那自從腿瘸後就總是低垂的眸子,裏面深邃而濃重的黑暗是那麽觸目驚心。
濃濃的危機感爬上了天靈蓋難以消磨。旬渝一腳踹向礙事的太監,一手拔出佩劍。
“不就是個瘸子,當我怕你嗎!”
耳畔馬蹄聲經過,避讓的百姓無不軟倒着膝蓋跪在地上,這一刻他們想起了當初旬遼之戰,浴血而歸的澤王也是如此,只不過當初他是一人。
如今卻帶着原勝于皇城的士兵。
這一點不僅是百姓們看的出來,祭祖的文武百官自然也是。
兵部尚書顫動了幾下嘴唇,看着澤王身邊南疆風貌的士兵,當場就要說出口。
然而他話還未說完,混亂的祭祖臺上,早就縮成一團的官員們擠桑了一下,也不知道哪位的身子過于健碩,把兵部尚書這個上了年紀的老臣擠下了臺子,哐當撞了個眼冒金星。
與此同時,幾個大臣也被哎呦撞到了臺下。
長長的馬嘶聲響起,旬澤停在了旬渝的包圍圈外,劍指中心,“爾等逆賊,可知罪?”
旬渝哪裏能知罪,他不僅不知,看着胸口包着紗布的旬澤,電光火石間明白了假死的陰謀。可是這虛無的罪狀有多可笑,如今他已經是大旬的天子,旬澤這般話又能說明什麽。
“你說朕謀逆可有證據?你今日舉兵圍攻朕的登基大典,朕倒要治你的罪!”
旬渝說的胸口起伏,然而看到旬澤身後黑壓壓的士兵,與少數從皇宮趕來的禁衛軍對峙,那截然分明的差距簡直就像往心口戳了數道口子,每一道都寫着驚疑和恐懼。
他這個皇位怎麽從旬奕手上搶過來的,如今擁有精銳的旬澤就能怎麽搶過去。
旬渝看向周圍諸多無辜的百姓,他的眼裏閃過幾道寒光,若是有百姓鋪路……
旬澤看着已在強弩之末的旬渝,連帶着上輩子的厭惡湧上心頭,握着刀劍的手輕動,就在他控制不住心中的殺意時,遠在邊州的小小身影壓住了他眼底泛起的血紅。
高臺之上,旬渝已經開始打算哄騙一些愚民做前卒,然而念頭不過一轉,那邊擠成一堆的官吏們卻連着撲通跪下。
“臣董玉成愧對先祖,逆賊渝王謀害成弈帝,罪己诏及禪位書皆是逼迫其在大牢之中寫下。臣身位朝臣……”
“臣崔康……”
“臣張武民……”
打頭的董玉成字字涕淚,直指自己身為父母官卻因為新帝的威脅對謀逆之事裝聾作啞。
他身量不高,聲音卻穩穩地傳到了周遭百姓的耳朵裏。雖是向大旬先祖告罪,卻句句都在表明旬渝這皇位來的不正當。
老百姓何嘗不知道皇位變更必有秘辛,卻不想真相如此不堪。
旬渝震驚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官員,幾乎要沁了血的目光刺向為首的董玉成,“難怪當初投誠最快的反而是這幫中立派。”
可笑他以為這些官員認清了他才是明主,卻沒想到這些從頭到尾的中立派衣服裏都寫了個“澤”字。
至此新帝尚未登基,民心已去。
兵力是無法抗衡的,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旬渝穿着象征着天下第一尊貴的龍袍往臺下看去。目光所觸及的百姓無不帶着驚懼又厭惡的神色。
他似乎能聽見這些人在竊竊私語,“他逼死了兄弟上位……遭天譴哦……”
一片安靜中,旬渝仰天長嘯,“愚民啊,愚民。”
他揮劍指向一直呆在馬背上的旬澤,淩亂的頭發下滿臉帶着決絕。
旬渝猩紅的眼珠子直直盯着滿臉淡然的旬澤,嘴角輕揚,“你一出生,我就知道你這個皮囊下藏着的是個怪物。”
他說罷,手倏然回收,引頸自刎。
祭祖臺上鮮血濺滿了半個臺子,旬澤漠然地聽着旬渝最後的話,對着死死盯着他不肯閉上的眼珠揮了揮手,“壓入天牢。”
這便是死了也要清算的意思。
臺上的官吏們抖了抖身子,董玉成松了一口氣。
此時大旬只剩澤王一個血脈,他猶豫着要不要趁機勸位,卻見處理了現場的人卻是馬蹄一掀,掉頭去了城門。
“這這……”
諾大的一個攤子,澤王竟是不管了?董玉成同剩下早就擇了澤王為主的同僚們對視一眼,皆面露詫異。
然而漸遠漸急促的馬蹄聲卻表明了主人有多麽心急。
旬澤捏緊缰繩,面朝南方。
身後是唾手可得的江山,他卻等不及要去找王妃了。
是怪物又如何?
老天送給了他一個王妃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