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安國公把他們五人帶進了府內,暫時安置在慈正堂旁邊一個小院裏。

下人們過來帶趙稚下去沐浴更衣時,都被她的臉吓了大跳。

可幸好國公府內的下人都是見過大場面能夠臨危不懼的,此時看着趙稚那一臉晦氣的妝容,內心暗暗驚駭之後,依舊能保持面不改色帶她下去沐浴。

趙稚從未見過這麽高大有檐角的房屋,也沒有見過彎彎繞繞那麽多廊道的院子,看着前面那條冗長的通往遠處的走廊,她抱着小木馬遲疑地望着趙同德。

“爹爹,我...後悔了,你能不能不要賣我,我們一起回家行嗎?”

趙同德心被紮了一下,竭力忍住淚,很嚴肅道:“趙稚,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氣把你帶來這裏嗎?我告訴你若你跟着我回去,我得不到國公府一分一毫我就死定了!我和你三位娘親都死定了!”

趙稚抹抹眼睛尴尬地揚了揚唇:“可是剛才那哥哥...那未婚夫說可以幫你還債,叫你把人帶回去呀。”

“你一個小姑娘你懂什麽!”趙同德的聲量不知不覺大了起來,“你禍害了我十五年以為禍害我不夠深嗎?”

“爹要不是為了給你治腦袋心裏壓力大,會去賭博嗎?他知道你是個無底洞當初一時糊塗答應爹了,胡亂給個說法事後就不是那麽回事了你懂不?”

“只要你死賴在這裏,他就沒辦法,沒辦法自然會不停給錢爹。”

“趙稚我告訴你!你要報答爹娘這麽多年來的養育之恩,就給我乖乖死守在這裏,不管怎麽樣都不能被人攆走!知道了嗎?一定要死賴在這裏!”

趙同德抓着小姑娘的肩膀吼得滿面通紅。

趙稚被他吼得愣愣地點了點頭。

周圍的下人聽了暗暗側目,一個大丫頭聽了這話悄悄開溜去給隔壁院報信。

等小姑娘含淚頭一回跟着陌生人走後,熹娘扯了扯趙同德的衣袖,怨怪道:

“老爺你話說那麽絕幹什麽?吱吱她該傷心了。”

趙同德低頭扇盍着眼睛,一顆顆眼淚掉了下來。

“傷心?傷心總比命沒了要好,那家夥死心眼,不肯嫁人,若不是狠心吼一吼她,她如何肯?”

·

趙稚被人帶到了慈正堂一處寬敞的冒着紫氣的恒溫池旁。

這處溫泉池是比對着宮中太恒池來興建的,就連池底冒散紫氣的龍東珠都是先帝禦賜的,這是作為開國元勳,安國公戎馬一生的最高榮耀。

聽說泡了龍東珠浸泡過的溫泉,能活血美顏、延年益壽,在宮中除皇帝以外,都是深得隆恩的妃嫔才有幸一泡。這泉池水從幾十年前一直在這裏,平日裏只囑人進來灑掃,打自周老太爺的元配劉氏去世後,就一直沒有人泡過。

今兒周老太爺竟将這殊榮給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

進入有紫氣的龍東珠池浸泡之前有一系列的講究,如若不進行這事前的準備就去泡池,将會毀了這一池好水。趙稚來到東院前下人就将她交給曹嬷嬷,曹嬷嬷是從宮中調派過來看守這池泉水的,規矩她最熟。

曹嬷嬷從小丫鬟口中得知今日來泡泉的姑娘大有可能是個打秋風的,趙同德剛才吼趙稚一嗓子的話如今已經在府裏各處傳散開去,曹嬷嬷自然也知道了。

“這個又名為紫氣東池,相傳自開蒙時期,始皇帝奪得江山之前于太恒山得仙人指引,入池泡浴洗滌過凡胎俗骨,就能脫胎換骨。一會兒入池之前,請姑娘依照老奴的話去做,但凡有半點閃失,都有可能污了這泉仙池,這仙池乃先帝禦賜之物,老奴以及姑娘皆是擔當不得的。”

曹嬷嬷說話間,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優越,還頗有些鄙夷的态度。

她見她一臉幼齒的憨态,抱着個破木疙瘩一臉珍惜的模樣,再加之下人們間的傳言,心想着這莫不是一個傻子吧?身上這麽髒,一會得花多少功夫啊!

“姑娘,這是靜心訣,一會你站在玉臺上解衣後,須得先誦讀這...”曹嬷嬷把一卷白玉精雕的書簡遞到趙稚跟前,想了想,又收回去。

“算了,裏頭的字是小篆,太深了,姑娘未必認得。”曹嬷嬷已經往客氣裏說了,這破落戶家的小丫頭約莫連簡單的大字都不認識的。

趙稚有些迷惑地輕眨杏眸,粘在羽睫上結成團的脂粉被眨落下來。

曹嬷嬷在旁看得暗自側目。

“池臺輕入三步,屈膝,雙手輕搭胸前,交握,朝拜。面向恒池,舉步,拂裙,抱腹,輕步上階...”姑娘如含化了糖的嗓音軟軟地響起。

曹嬷嬷本想着規矩一類的對個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來說太費力,她一把老骨頭教起來也太費力,想着一切從簡。

誰知她轉身去準備沐浴幹花的時候,小姑娘已經将懷裏的小木馬交給一旁的奴婢,輕移裸足,一邊小聲默念規矩,一邊熟稔地移足、旋步,帶起裙擺漣漪,之後交握着手,儀态萬方像個真正的主人般登上玉臺。

這一系列繁瑣的流程不經教導,就被小姑娘行雲流水一般做出來,而且她昂起小胸脯,在奴婢的幫助下輕解羅衣的高貴姿态,竟讓她産生了這是位常年深受熏陶的宮中貴女的感覺。與她剛才抱着木馬怯生生的樣子截然相反。

趙稚站高臺上淨好了身,口齒清晰完完整整背出了靜心訣,露出讓人一見心驚的芙蓉小臉來,無辜兮兮地問曹嬷嬷:

“心訣念完了,入池泡完就能回去了是嗎?”她自懂事以來甚少試過離開爹爹娘親超過一時辰的,她已經迫不及待了。

曹嬷嬷還在被她洗淨面容後,猝不及防露出瑰姿般的美貌驚得六腑俱震,內心久久不能平息。

·

安國公偷偷喝令府上的衛兵去把周斐之找回來,衛兵回來禀告,說公子剛才派人去衙門奪頭顱,留下一封書信給老太爺就走了。

安國公打開信一看,随即重重嘆息起來。

“趙先生,如今朝局艱難,大致就是這樣,斐之他天資聰穎,是一把絕佳的刀,我這是替大局着想。皇上那邊,時日不多了,讓稚兒嫁給斐之後,再把餘下的權力放給他去幹,已經是皇上最後的底線。”

“可現在有個難題,”趙同德為難道:“周郎君他...似乎不願意履行婚約之事。”

“此事先生不必憂慮,我看人一向看得準,婚約之事我有辦法。這孫兒幼時因他娘的事,哎...是個苦命的,所以才會養成如今這副拒人千裏,又對什麽事都不上心的态度。”

“但我觀人向來沒錯的,稚兒她與斐之很合适,她能改變他的,時間的問題。”

安國公一雙雪亮的眼睛彎了彎,想起五年前,周斐之第一次帶人去找到趙同德他們下落,趙同德給安國公去了封書信泣訴事情發展經過,讓周斐之帶回來給他。

與那信箋一塊兒送回來的,還有那姑娘執拗稚嫩的筆觸,畫得歪歪扭扭的,馬頭長在馬屁股上的五馬圖。

那幅五馬圖他已經送進宮中呈給皇上,皇上一看當場就落淚了,攬着畫怎麽也不肯撒手。可最後那幅畫還是留在了他手裏。皇上怕郭皇後瞧出了端倪,雖然不舍,卻還是由他來保管。

趙同德當時在信裏如泣如訴地告訴國公爺,郭皇後殺害先帝的罪證不小心被毀了,趙稚五歲那年高燒把腦子燒迷糊了,如今學東西比較吃力,精神常常恍惚,分不清前後左右。

“後來奴才一邊躲避皇後的人,一邊在鄉間尋訪名醫,治了好久,吱吱終于有見好轉,但性子上還是如稚子般單純就是了...”

趙同德說到這裏抹了抹淚,“她小時候多聰明一孩子啊,不到三歲就能把詩經倒背如流,如今卻連學一件小事都要非常吃力,反反複複地學才能記得住...都是...都是奴才害了她...”

“無妨,無妨,大概天意讓一個人走的路都是有它的道理的。當年我觀稚兒畫的那幅五馬圖,能看得出她握筆時非常費力,那幅畫她應該費了不少心機,廢稿應該也不少吧?”

“奴才說讓她好好畫,要幫她寄給天上的娘親,那個傻孩子不敢浪費畫紙,在沙地上不眠不休蹲着練了三天三夜,才敢搬上畫稿的,中途毀了十張紙,她還愧疚得哭了。”

想起往事,趙同德紅着眼又哭又笑。

“所以啊,我說她就是那個最适合斐之的人。”安國公微笑着,眼睛裏洞若觀火。

二人在屋裏邊關上了門說話,趙稚沐浴過後由曹嬷嬷帶回來,她回來見門關着,爹爹和娘親們都不在,想起爹爹說進門時要敲門,于是輕輕往門口敲了敲。

熹午晚娘借用了廚房,這時候端着糕點過來了。

本來熹午晚娘要邀請曹嬷嬷一塊到隔壁用糕點,曹嬷嬷鄙夷鄉下婦人做的吃食鄙陋不堪,正要拒絕,正屋裏趙同德便扶着老安國公出來了。

“你叫吱吱是嗎?來到這裏可以不用拘着,府裏的東西用着可還習慣?”

周老太爺試圖降低趙稚的不安,和藹地笑着,扯起話由閑聊道。

一旁的曹嬷嬷內心暗暗腹诽,面上表情不變,恭敬垂首侍立在側。

不料,方才伺候她洗浴時都沒什麽不滿表示的小姑娘,竟淚眼汪汪道:

“不是很習慣欸,你們家的浴池太小了,我沒好意思說出來,不過嬷嬷倒是看出我心思了,想必是知道我并不願意下池,所以我在玉臺完成了入浴前的儀式後,她只讓人從池中舀出一勺泉水,草草讓我淋浴過後,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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