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趙稚到小溪邊洗帕子,洗着洗着帕子飄了。
她是被陽光下搖曳的一串串紅果吸引了。
那是山楂。山楂樹的葉子早已落光,剩下光禿禿的枝條壘滿紅珍珠似的果兒,看上去分外惹眼。
趙稚直起身子滿眼殷盼地朝山楂樹走去。
“喂,你手帕不要了?”
周斐之剛才在修練,練着練着那家夥又過來給他擦汗,汗擦着擦着,越擦越多,功自然也練不下去了。
他見她走出屋,自己便也起來走走,活動活動,努力将血氣壓下去。然後就在屋後的溪邊看見個傻乎乎的小姑娘帕子洗着也能走神。
他折了段樹枝挑起濕帕子走過來,就見小姑娘壓根沒在聽他說話,一味只盯着樹上的果子看。
這時候,沉甸甸的樹梢邊突然刮來一陣奇怪的風,一顆最大最紅的山楂果掉了下來,正好落在她手邊。
趙稚托起了那顆紅果,眸裏晶晶亮亮的。
“是冰糖葫蘆!真的是冰糖葫蘆,原來是樹上結的!”
趙稚認了好久終于認出來了,急不及待地捧起果子,小心翼翼用細牙啃了一口。
那一刻酸得她快哭了。
身後的某人一邊給她擰幹帕子,一邊不厚道地取笑。
“傻小孩,是誰告訴你糖葫蘆樹上結的?”
說着他把擰幹的帕子遞還給她,走到她前面,隔空一掌擊到樹幹上,頓時,像落紅雨一樣,紅果子紛紛落下。
周斐之負着手微微側頭看她,眼睛長在頭頂似的,差遣她道:“把果兒撿起來,搬到夥房裏,爹就讓你嘗嘗糖葫蘆什麽味。”
趙稚一聽有糖葫蘆,急急忙忙用濕帕子包起一個一個果子。
最後周斐之嫌她撿了大半天還沒有他一個手掌那麽多,只得也彎起腰來幫她撿。
趙稚還在一個果兒一個果兒地撿,好不容易終于撿了滿滿一手帕,擡頭時發現他已經用外衣包了滿滿一大包往夥房裏扛去了。
“還不快些。”
眼看着他又再次撿完滿滿一大包扛着在面前走,趙稚才“哦”了“哦”,急急忙忙捧起一雙手能包住的小包果子尾随其後。
“那個...你辛苦了。”依誮
站在夥房裏,看着滿滿一桌兒都是周斐之扛回來的山楂果,她有些抱歉道。
“那還站着幹嘛?快去把果子洗了,把爐竈火給生了。”
周斐之把木桌上的果兒撥開一點,屈起一條長腿大馬金刀地坐在了桌上。
趙稚端着洗果子的陶釜走出去一步又走回來,盯着他看了好一陣。
“怎麽還不去洗?”周斐之單手搭着膝蓋上看她。
“桌子是用來擺放食物的,不是用來坐的。”小姑娘一板一眼道。
“那又如何?”周斐之斜眼看她,把另外一條腿也放了上來。
“你應該坐在長凳上。”她提醒道。
“不坐,凳上髒。”
這夥房如今用得少,只有木桌偶爾用來擺放鍋瓢餐具,雖然上來的時候馮高他們把這裏一切就清掃一遍了,但過去那麽久,除了經常使用的木桌外,長凳上也早已鋪滿了灰塵。
“可是,難道你以前閉關的山洞就沒有灰塵嗎?”小姑娘皺起小眉頭疑惑道。
“我會讓人進裏鋪上厚厚的毛氈,防髒的。”周某人欠欠地支起腦袋。
趙稚擱下陶釜,用帕子擦了擦長凳。
“好了,現在可以坐了。”
周斐之向下睨了眼長凳,上頭除了被她的濕帕弄濕外,還沾了不少包裹山寨時粘上去的泥塊和草根。
“不坐。”他蹙眉,別過臉去不看她。
“不行啊,你一定要坐,你不坐我就...我就...”趙稚急紅了臉蛋。以前她爹爹說過,桌子是用來擺放的,凳子、椅子才是用來坐的。
周斐之被個固執的姑娘纏得煩了,一把從桌上騰來。
“算了算了,你爹不坐了,我去洗果子,行了吧?”
他三下五除二,将小陶釜裏的幾顆果子和桌上一大堆果子全倒落在一個大木盆裏,單手扛着到外頭水井汲水去。
後來周斐之把山楂果全洗了後,又自覺把爐火也生了。
原因是他在等趙稚生火,無聊時用腳踢起木柴,用手掌劃起掌風将柴片得稀碎後,又遭趙稚說教了。
“不珍惜東西是會...是會折福的!你可知道木柴是...”小姑娘雙眸紅紅,握緊粉拳顫栗地對着面前高她一大頭的男子迎難道。
直到周斐之在鍋裏熱好了糖漿,還始終沒明白過來自己到底是怎樣一步一步落了小姑娘圈套的。
明明他才是她爹不是?
“哎!這糖怎麽變黑糊糊一團了?”
剛才小姑娘還趴在竈邊看醬黃的糖漿咕嘟咕嘟歡快冒泡,沒一會兒糖就焦成黑炭一般了。
周斐之一反應趕緊把鐵鍋擡了起來。
·
“來,想吃糖葫蘆要先喊爹。”
周斐之用筷子戳上一顆在她好奇的小眼神前晃了晃,露尖齒道。
趙稚環繞着黑乎乎的小圓果研究了一圈,終是失望地垂下眼皮。
“糖葫蘆它不是那樣的,是紅紅的呀。”
“不想吃扔了得了。”
說着,周斐之起身端起盤子,就要往泔水桶倒去。
“呀,不要...”
小姑娘慌忙攥緊他袖角,把他羁住,結果将衣袖給拉壞了。
“東西...東西不能浪費,會...會折福的...”
趙稚急得眼圈紅紅。
二人在桌前落座,周斐之幹脆地将壞掉的袖子撕下來,露出半截結實的小臂,臂部有肌肉微微弓着,盡管是在放松狀态,依舊能看得出蓄勢發力時力量多麽強大。
他将那半截袖子墊在長凳上坐,安靜地看對面的姑娘小口秀氣地吃糖葫蘆。
“怎麽,能吃嗎?”
他有些好奇焦糊了的糖葫蘆會是什麽味道,但又嫌會沾了一手髒,于是,等姑娘再次用筷子戳起一個黑團子往口去時,他側身過來,越過木桌的距離,堪堪擦着小姑娘的臉龐一下用唇叼走筷子上的黑團。
趙稚只愣神了一下,筷子一頭的黑圓子就不知所蹤了。
“啊,呸!呸!這玩意能吃嗎?”
木桌那一頭坐着的周斐之立馬撐着桌角吐了起來。
他看小姑娘吃得一臉歲月靜好,還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做的只是模樣不好看,其實還蠻好吃的。
啃下去後才發現外層的糖漿焦苦得發澀,加之裏頭的山楂肉又酸得牙寒,壓根就放不進口。
他又要起身将山楂果一氣兒倒掉,趙稚立馬起身搶過盤子。
“不!你不吃也不能扔了!”
說完,她好像生他氣似的,皺起秀麗的眉頭繼續端坐在木桌前,張啓小口一口緊接着一口啃了起來。
“小時候在南地,那裏沒有糖葫蘆,我爹爹娘親經常跟我說京城大街小巷都有許許多多紅彤彤的糖葫蘆,那些個糖葫蘆呀,外層甜脆,裏頭酸甜,可好吃啦。”
說着她又戳了一個苦澀的圓子往嘴裏,啃了一口。
“我爹爹娘親家鄉都在北地,小時候都吃過糖葫蘆,就我沒吃過。上回大街上見着過了,但是沒有時間買串來嘗嘗。”
趙稚想起和爹爹娘親分開的那個早上,天上下着密密的細雨,路邊有老者披着蓑衣挑起一串串糖葫蘆出來沿街叫賣。
她知道爹爹見着了,正猶豫着要不要過去給她買串,終于還是擔心該斷斷不了,狠心将她推了開來。
看見姑娘垂眸兀自在想事情,周斐之也不禁記起些往事。
不過是些無關重要的小事,不知怎地竟被他記了好些年。
年少無知的時候,他就随親娘離開了那個規條嚴苛,處處都講規矩的地方。
相信他娘也是相當不喜歡那裏的,直到離開了國公府,不必再見他那個迂腐的爹,上了山,他依舊見她娘日夜坐在樹上喝悶酒,對着遠處的山眺望。
那時候他娘發酒瘋喊了什麽話忘記了,記得也不是些什麽好話。
小屁孩當時年紀小,雖然在國公府養了幾年養得矜貴講究,但見他娘苦悶的樣子,只想也做些什麽讓他娘解解愁。
他在國公府的時候,曾見過老嬷嬷給二叔院裏的妹妹做糖葫蘆,妹妹一嘗糖葫蘆就笑了,心想那定是什麽好東西,他娘吃了也會開心吧?
于是不到四歲大的小男娃墊着木凳子把寨子裏的廚房弄得冒出了黑煙,鼓搗了一碟子黑乎乎的圓子,險些把寨子都燒了。
當時寨裏有些追随過他姥爺,輩分稍高的人,在他娘面前告狀。
平時那麽倔強的他,被揪着用滕竹打得腚臀皮綻肉開都咬牙不叫,可他娘一生氣把他鼓搗的黑圓子扔掉他卻掉淚了。
“哭?哭什麽哭?再哭就不像個男人了!男子漢大丈夫就該頂天立地,修練一身好武藝去戰場殺敵!別像你爹那樣只會揮筆杆子,守着他那些迂腐的規條去嚴己律人,忒不爺們!”
那段時間,她似乎說什麽都能繞到那幾個點去。
總的來說就是,男人可以什麽都不做,但不能不會武功,不能迂腐,不能太守規矩。
小時候做的黑圓子被人厭棄,被無情丢掉,被罵是沒出息。現在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認真地一口接着一口将黑圓子吃掉,周斐之的心情有種難以言喻的奇妙。
“你...真覺得好吃嗎?”他突然拉停了對面吃黑圓子的姑娘的手,阻止她繼續進食。
趙稚頓了頓,以為他又要浪費食物把糖葫蘆丢掉,連忙靠過來一口叼走筷子上的黑團。
粉嫩的腮邊鼓起一個圓,她咀嚼着,眉間就被苦得下意識皺眉,卻依舊執拗道,“好吃...怎麽就不好吃了?你親自做來給我吃的,最好吃了!”
周斐之聽了,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