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與祖宗同食
白氏哭着躲在了周中顯身後, 哆哆嗦嗦:“爺,他想...他想殺我!”
“胡說。”周斐之散漫地整理着衣袖,唇角微勾。
“有人證!大家剛剛都看見的, 你就是用刀橫在我脖子前,還說什麽...說要殺了叔母的話, 你問他們!問他們!”白氏哭着跪求自家夫君給她做主。
“對呀, 奴婢都看見了,大公子從靴裏拔了刀出來, 還說要殺我們夫人!”跟在白氏身邊的一個奴婢發話。
“那是你主子,袒護主子不是應該?要問, 不如問問他們——”周斐之目光往旁邊剩餘那兩房人一掃。
安國公周中馳一直站着沉默了許久,他向來看自己這個兒子不順眼,認為他纨绔放`蕩, 在府裏就從不守規矩,走沒走相,坐沒坐相, 還目無尊長, 經常鬥毆犯事,但自打得知傳聞中剿殺了不少貪官污吏的十閻殿殿主是他後, 他就開始猶豫。
“三弟妹,四弟妹, 剛才你們都在外邊, 到底事情是不是如二弟妹所說?”周中馳開口問。
許氏和施氏互看了一眼, 許是先低着頭言辭斟酌道:“回公爺, 并非如此。”
白氏瞪大了眼,指着許氏:“你!你說謊!”
施氏連忙跪倒道:“三嫂沒有說謊,剛才大公子并沒有說過要殺二嫂的話, 不過他确實是有拿刀,可他并非要傷害二嫂,而是當時二嫂肩膀上爬了一只劇毒的紅頭蛛,紅頭蛛一旦紮了人非死不可,當時我們看見都吓壞了,可二嫂她...她一直在說話抱怨,根本聽不見我們叫,然後大公子就過來,一刀把紅頭蛛了結了。”
聞言,周中馳往地上看去,發現确實躺了一只紅頭蛛。
“不可能!”白氏大叫,“難道你們就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祖宗這院裏院外都撒了驅蟲藥,哪裏有可能來一只紅頭蛛?”
周斐之一句話也沒說,大步往裏走:“祖宗她該睡醒了吧?我進去看看。”
周中顯深知自家夫人脾性,聽說她當時嘴上在抱怨事情以至于沒聽見別人提醒,還丢了大臉,甚至有可能影響把兒子過繼到大房的計劃,對她也沒有好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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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稚這幾天都睡得不好,夜裏一閉眼就看見那天化成血水的幾人。
剛剛外頭喧鬧的時候,她在裏頭已經聽見了。
大家聚集一堂給她問安,她擡頭一掃人群中,發現周斐之竟也在,有些意外。
周中馳剛承爵,按照規定,他得趕緊上報定下立世子的人選,而素來選世子人選,倘若有長輩在,須得問準過長輩意見,才将名額上交。
周中馳便将立世子一事詳細原本地同祖宗述說,在場的人都聽見了。
“那,人選一個是九公子,一個是二公子?那...斐之呢?”趙稚的睡意散去了一些,她偏頭看了看一旁的周斐之,他倒是半點不在乎的樣子。
周中馳直接忽略了趙稚後半截話,“哲兒雖然才五歲,但他勤勉好學,迄今為止閱了不少經典,天資聰穎,雖說是庶室,孫兒卻有将他擡正的意思。”
安國公一來就誇自己的庶子,二房的人一聽,心涼了半截。
一旁的肖嬷嬷怕小祖宗不了解一些事情,便代替主子回話:“回公爺,可是大靖有規定,庶子要擡正,須得有正室夫人,由正室夫人将其挂到自己名下,公爺當年休了林氏後便一直未娶,這九公子如何能擡正呢?”
“那萊之過繼就不需要有正室嗎?”趙稚看着肖嬷嬷,努力學習着。
“回老太夫人,因為二公子本身就是嫡子,從叔父那直接過繼來就行,不需要正室夫人來擡正。”
“喔。”趙稚恍然大悟的樣子。
“不過,公爺鳏寡了十多年,也是時候續弦了,此事,須得太老夫人來張羅。”肖嬷嬷笑道。
“噢,意思是我得給小馳選夫人喽?”趙稚點點頭。
“祖宗,孫兒并無再娶的意思。”周中馳連忙道。
“孫兒打算将林氏牌位移回來,正室的位置依舊由她擔着,這樣哲兒可以直接挂其名下。”
“啊,這個是不是要娶靈牌的意思?”趙稚小聲問肖嬷嬷。
“我娘不需要——”這時,旁邊的周斐之冷淡出聲,“我娘她死了許久了,望你不要再擾她清靜,她不可能會喜歡。”
“斐之,”周中馳沉吟片刻,頭一回正兒八經不罵“逆子”,而是喚他名字,“你外祖林家早就倒臺了,你外祖、舅家至死連塊牌位都沒有,聖上不準後人祭拜,你娘死後不入我們周家,也會像他們一樣變成幽魂野鬼,難道你希望這樣?”
周斐之像是聽見什麽好笑的事,哈哈大笑了一陣,笑聲讓人聽了毛骨悚然,屋中諸人皆是沉默,連白氏都不敢作聲了。
“我娘生前你嫌她拖累周家,把她的武功廢了,休棄了,現在你算大發善心的意思?我這個當兒子的是不是該捧着你的腳對你感恩戴德,泣涕漣漣?”
他一邊往前走,一邊從懷裏掏出什麽卷軸,将其“啪”一聲扔在地上。
金漆朱砂的皇印從卷軸末端露了出來,是一則聖旨。
“你要娶夫人或者直接把姨娘扶正,都随你,或者你要立萊之、端之、樹之為世子都行!這聖旨早上送來的,我剛好在樹上睡被太監鑼鼓吵醒,半路截了下來。你若想改,我進宮一趟能幫你改得妥妥的,但是,請你不要擅作主張,把我娘再次請進這個是非之地!”
周中馳将聖旨撿起來一閱,發現皇上直接下旨讓周斐之為安國公世子了。
大靖向來立世子都是立嫡立長,只有少數嫡長不在了或者行舉不妥的才需要另外選,周中馳便想當然地直接忽略了周斐之,把此事公然在其面前讨論也并無覺得不妥。
不承想,皇上許是想到他會那麽做,便早一步把聖旨下來讓立嫡子為世子。
現在看着被周斐之甩出來的那冊聖旨,剛才他所言的,通通都像是一場笑話。
“噢,你可別誤會呀,我可沒興趣當那勞什子世子,我說要進宮幫你跟皇帝說,此話是真。”周斐之笑得沒心沒肺道。
“聖旨來了...怎麽還能說攔截就攔截,府裏一個人都不知道呀。”白氏多嘴地在背後嘀咕。
周中顯瞪她一眼,她立刻噤聲。
趙稚突然很生氣站起來,抹着眼淚指着周中馳,喝道:“小馳!你去隔壁祖宗祠堂面壁思過!”
周中馳一言不吭,默默地在趙稚面前一拜,轉身走出慈正堂。
大家都散了,趙稚唯獨把周斐之留了下來。
屋外的丫鬟好奇地竊竊私語:“國公爺怎麽會跪在祠堂啊?”
白氏一個勁地追在周中顯後頭,“二爺!二爺!那這事是怎樣?萊之他科考數次落第,醉酒把手指砍了以後都不能握筆,要是不能承爵,那我們二房一門就徹底斷了呀!”
周中馳被她煩得當着奴婢和兒子的面刮了她一巴,“能怎麽辦??聖旨都下了!你倒告訴我還能怎麽辦??既然早有聖旨,他不一早拿出來,顯然都在看我們的笑話!”
孫姨娘在岔道沒有任何遮蔽處候着,寒風把她凍得發抖,她不時搓搓手,又跺跺腳,往遠處那座富麗堂皇的院子張望。
奶娘抱着凍僵的九公子出來,孫姨娘呵着白氣忙迎了上去,焦急道:“怎樣了?公爺呢?祖宗她同意了嗎?”
奶娘無奈地一搖頭,“娘子回去吧,公爺一時三刻見不着了,見着了也沒用,皇上下了旨,要立那個大的為世子,公爺他因為此事,正被祖宗罰跪祠堂呢。”
孫姨娘一聽,眼前發黑險些站不穩。
趙稚将周斐之留下,同她一同用膳。
其實她是想安慰他,可是看着對面怡然自得給她布菜的男子,頓時又覺得他似乎并不需要安慰。
“斐之,菜夠了,你也吃吧。”趙稚給他夾了一塊櫻桃酥。
“謝謝祖宗。”
周斐之看上去似乎很高興,毫不客氣咬了一口酥,殷紅的果醬沾在他唇上、牙齒上,微微露齒一笑時,犬牙便似是生撕過獵物沾染了腥血,看着讓人膽寒。
趙稚怔怔地移帕子過去,要給他擦,周斐之便擱下了筷著,走過來,單膝蹲在她身下,任她擦拭。
男子身材高大挺拔,半蹲在那裏能直接與趙稚平視,趙稚身子瘦弱,反倒像被他圈在逼仄的圈椅裏一樣。
她在專心幫他擦嘴時,不覺他已經将手放在了她身後的扶手上。
肖嬷嬷出去張羅事情了,屋裏的小丫鬟沒經驗,看見此情此景,吓得急急垂眸,不知該不該阻止。
“那些來宣讀聖旨的人呢?”趙稚突然好奇道。
“被我攆走了,吵人。”周斐之目光像一頭獵豹,緊緊盯住眼前的姑娘,姑娘卻對他這種目光視而不見。
繼續好奇發問:“皇上的人你也攆?”
“不然呢?”他好笑地繼續看她。
“你為什麽有床不睡,非要跑去外院的樹上睡啊?樹上不是更髒嗎?”這個問題趙稚早想問,禦風院的丫鬟費盡心思給他準備那麽多被子他都不喜。
“沒辦法,受不了那味。”
趙稚聽明白了,國公府裏裏外外的院子都被人用熏香熏過,他院裏的一切,包括被褥床套也都有一股香味,這麽想來,是在山寨上生活慣了的周斐之拒絕國公府裏那些浮誇奢靡的作風。
“我娘也讨厭,山上從來不用。”
趙稚和他接觸了這段時日,只聽他提過他娘兩次。
一次是上回她想早點回府問他為何非要練這個武功,另外一次便是今日了。
“斐之,你不要難過,我是你祖宗,自當會好好護你的,你爹他做得不好,我就罰他去跪祠堂,他惹你傷心一次我罰他跪一次好不好?”
趙稚盯着眼前的玄孫,內心迸發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慈愛,難怪周太爺爺之前讓她好好疼這個玄孫,他真的太惹人心疼了,被親爹這麽欺負,竟然還笑得出來。
“好,謝謝祖宗。”周斐之微微勾唇目光始終緊緊盯着她,二人靠得很近,卻并沒碰到,那雙漂亮的鳳眸裏盡是狡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