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人間四劫【28】

魏恒斜他一眼,沒滋沒味的抿了抿唇角,道:“我又沒說什麽。”

雖然邢朗說的精彩,但是這些天相處下來,魏恒認準他不是用以上手段逼供的人。邢朗善于攻心,這些虐身的把戲他不屑用。

菜來了,兩碗排骨面,三盤小炒,擺了小半桌。

邢朗抽出一雙筷子攪着面條說:“是,你沒說什麽,你想說話的都寫在臉上。接着往下說吧魏老師,你剛才說到逼供了。”

畢竟吃人家的嘴短,魏恒沒有和他争,擦着筷子道:“‘他’沒有殺死陳雨和何秀霞,說明陳雨和何秀霞還沒有給‘他’想要的答案。但是何秀霞和陳雨受了那麽嚴重的傷,沒有報警也沒有求助,說明何秀霞想掩蓋他們受傷的原因。他們不敢聲張,恐怕也是‘他’敢對這對母子下狠手的原因。順着推,何秀霞一定隐藏了某個秘密,這個秘密不能見光,即使威脅到她和她兒子的生命,她也死守這個秘密。但是這個秘密同時涉及到別人,這個人就是今天晚上傷害他們母子的人。”

“那煤氣呢?煤氣怎麽解釋?”

魏恒想了想,不緊不慢的夾了一塊回鍋肉,道:“何秀霞想自殺。”

邢朗擡起頭看着他:“你是說,是何秀霞打開煤氣,想帶着陳雨一起死?”

魏恒淡淡道:“你也看到她和陳雨受的傷多吓人,既然那個人沒有得到答案,發生在今天晚上的事就會上演第二次,第三次。但是何秀霞很清楚她的秘密不能曝光,與其活着受折磨,不如痛快的去死。”

說着,魏恒停下筷子,看着邢朗道:“你可以想象,一個被虐待,受了重傷的女人在遭遇威脅後,因為絕望而尋死的概率有多大?”

邢朗不假思索道:“很大。”

魏恒給出總結:“所以,就在剛才不久之前,某個人因為某個秘密而對何秀霞和陳雨展開逼供,但是何秀霞和陳雨沒有開口。這個人走後,何秀霞因為絕望和傷痛,想帶着兒子一起死,卻被你救了回來。”

邢朗注意到,當魏恒說出何秀霞帶着兒子一起死的時候,魏恒的口吻瞬間變得冰冷,像是隐藏某種情緒似的低下頭,攪拌着碗裏的面條。

剛才點了一盤蝦,紅彤彤的顏色很勾人食欲。邢朗放下筷子,帶上一次性手套,拿起一只蝦剝着蝦殼,口吻稀松平常道:“不說案子了,說說你。”

魏恒看似無動于衷,吃了兩口面,才道:“我沒什麽好說的,想看我的檔案,你可以随時調。”

佯裝沒聽出他對這個話題的排斥,邢朗自顧自的說道:“真人就在我對面坐着,幹嘛還多此一舉調檔案。而且你的檔案我看過,除了一份漂亮的履歷,就沒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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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恒心下有所警惕的問道:“你還想知道什麽?”

邢朗想了想,笑道:“既然你不想說,那就我說。”

魏恒低頭吃飯,不置可否。

邢朗看他一眼,垂下眼睛繼續剝蝦殼:“你沒有家人,父母和妹妹都在你八歲的時候死了,然後你被送到孤兒院,一年後才被資助就學。你品學兼優,一路被保送。本科畢業後讀犯罪學研究生,年紀輕輕就有了今天的成就。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檔案的時候,還以為那是只有在小說裏才能看到的主角背景。”

魏恒手中的筷子早已停下了,面無表情的聽着他講話,聽完後微微挑着唇角,無可無不可的笑了笑,道:“是嗎。”

邢朗在他蒼白的臉上端詳了兩眼,又道:“不過你的檔案中沒有提到你家人的死因,介意我問嗎?”

魏恒冷的像冰似的眸子擡起來,看着他,眼神中的拒絕和戒備系數外露,冷冷道:“為什麽想知道?”

邢朗手上動作停下了,慢悠悠的露出一點笑容,笑的有些無奈:“別急,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算了。”

魏恒冷冷的,毫不客氣的一口拒絕:“不好意思,我不想說。”

邢朗點點頭,不再問什麽,摘掉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把剝好的一盤蝦肉推到他面前:“吃吧,你剛才不是想吃蝦嗎。”

魏恒愣了一下,眼中敷滿的冰霜似有消解的跡象。

剛才他只是多看了這盤蝦一眼,提着筷子在盤子上方猶豫了片刻,最終因為吃蝦還要剝殼而放棄這道菜。沒想到邢朗注意到了他的那個小動作,幫他剝去了蝦殼。

邢朗埋頭吃面,俨然不覺魏恒盯着他看了許久。

分明很抗拒這個話題,也嚴詞厲色的拒絕讨論這個話題,但是魏恒卻在邢朗撤銷對話之後忽然說:“你還記得祝玲嗎?”

邢朗本以為按照魏恒的性子,至少在今天散去之前都不會搭理他,沒想到魏恒主動又挑起話頭。

“記得。”

邢朗道。

他不僅記得,他還記得祝玲見到魏恒的那一幕,至今是個迷。

魏恒夾了幾個蝦,沒有吃,而是放進碗裏,直到在碗裏鋪了薄薄的一層,才垂着眸子低聲道:“我的母親,和她很像。”

短短幾個字,其中包含的蘊意卻是無窮的。

邢朗想起祝玲在審訊室說出‘我必須殺了他,否則我就會自殺’ 的那一幕。那個女人溫柔,美麗,又多情。卻親手殺死了她所有的家人,其中的原因,任何學術高深的犯罪學家和心理學家都無法定論。

魏恒說他的母親和祝玲相像,難道是這兩個女人的經歷,和最後做出的抉擇相同嗎?

看着魏恒颔首低眉,靜靜的撥弄着面條的樣子,邢朗又想起祝玲那句‘不然我就會像那個女人一樣’,祝玲口中的‘那個女人’又是誰?

難道,是魏恒的母親?

魏恒沒有擡頭,他知道邢朗此時一定在牢牢的盯着他,用那雙深的像海一樣的眸子盯着他,企圖看透他的靈魂。

魏恒吃了一個蝦,然後看着邢朗輕輕一笑,說:“到此為止,別問了。”

如他所願,邢朗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更沒有追問,只掂起茶壺給他的杯子填滿水:“我想知道,你是不信任我,還是不信任所有人?”

魏恒很認真的想了想,反問邢朗:“你說的是什麽樣的‘信任’?”

邢朗看他一眼,把一盤回鍋肉拉到面前,在醬汁裏挑着辣椒,又把問題抛了回去:“上次跟你聊過,你說你有男朋友。”

魏恒遲疑了片刻,點頭。

邢朗輕笑:“你也不信任你男朋友?”

和他聊‘男朋友’,魏恒覺得怪異又不自在,盡管這場談話中,‘男朋友’不是重點也不是側重點。

魏恒繞過這個問題,回答他最初提出的問題:“如果你說的是把身心都交付出去的那種‘信任’,沒錯,我不信任任何人。”

邢朗漫不經心似的點點頭,又問:“那我呢?你信任我嗎?”說着笑一了笑:“不是把身心都交付出去的那種信任。”

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問題,但是魏恒卻覺得尤其難回答,他看着邢朗考慮了很久,才道:“信。”

邢朗看着他:“信我什麽?”

魏恒忽然覺得自己頂不住他的目光,于是偏頭看向別處:“你是一個優秀領導者。”

邢朗皺了皺眉,像是對他的答複不太滿意,但哪裏不滿意,又一時琢磨不透,只潦草的點了點頭:“今天晚上不用你留守,吃完飯回去休息吧。這邊有消息我會通知你。”

走出飯館已經是深夜,邢朗提着幾個打包好的飯盒站在路邊垃圾桶旁抽煙。魏恒站在他不遠處,在車流繁忙的公路上攔出租車。

很快,一輛空車停在路邊,魏恒秉持着一貫不與人道別的性子,朝出租車走過去。

在他握着門把手打開車門,正欲彎腰上車的時候,忽然聽到邢朗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魏恒。”

他一貫稱自己為魏老師,從未直呼姓名。魏恒愣了一下才回頭看他。

邢朗吐出一口濃白色的煙霧,煙霧在深秋的夜裏迅速被冷風稀釋,他隔着眼前的薄霧看了魏恒片刻,說:“你不能誰都不信,不然你孤立無援。”

這個話題今晚延伸的夠深了,魏恒不想再和他糾纏,沉默着準備上車。

邢朗揚聲道:“考慮考慮我吧。”

魏恒的背影一僵,回頭看着邢朗,緊緊抿着嘴唇,一言不發。

邢朗端詳他兩眼,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我挺喜歡你。”

出租車載着他在街火闌珊中蹿行,魏恒坐在後座,通過車窗看着窗外轉瞬即逝的街景。他從來沒有靜下心來好好看一看沿途的景致,今天晚上一看才發現,原來蕪津挺美的。

很快,出租車把他送到小區門口,魏恒下車走進小區。

他剛出電梯就看到507房門前坐着一個男人,樓道裏飄蹿着一股濃郁的酒氣。

走近一看,魏恒立刻皺起了眉。

是佟野。

佟野坐在他家門口,靠着牆正在睡覺,一副醉醺醺的樣子。

魏恒站在他旁邊,居高臨下的看了他兩眼,然後拿出鑰匙打開房門,視若無睹的進了門,‘哐當’一聲又把門關上。

半分鐘後,房門又被打開,魏恒脫了外套,上身只剩一件襯衫,蹲下身推了一下佟野的肩膀。

佟野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到了面若冰霜的魏恒,咧嘴笑道:“魏老師,你,你回來了。”

魏恒面無表情道:“回去。”

佟野像個孩子似的耍賴:“我不,我是來找你的,我不回去。”

魏恒索性不再管他,站起身又要進門,忽聞對面房門開了,滿頭白發的老奶奶探出身子對他說:“小魏啊,這個小夥子等你好久了。”

魏恒對老人笑笑,又看了一眼佟野,只能在老人的注視下提起佟野的領子把他拎到房裏。

佟野被扔進客廳,茫然的轉了一個圈,主動找到沙發爬了上去,哼唷一聲:“我好想你啊魏老師。”

魏恒冷着臉到廚房泡了一杯濃茶,走到客廳看着他,也不管他聽到聽不到,聽懂聽不懂,道:“明天早上天一亮,你就回去。”

佟野抓着他的手腕,眼神明亮又迷茫的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眼眶漸漸的湧上一層濕意,低聲說:“我好像,真,真的挺,挺喜歡你。”

諸如此類‘告白’的話,真的假的,魏恒不知聽了多少,但是在聽到佟野如此說後,魏恒的眼神迅速閃了閃,不知想到了什麽,用力掰開他的手,迅速離開了客廳。

佟野着實醉了,沒一會兒就睡的不省人事,連魏恒往他身上扔了一條毯子都沒察覺。

魏恒簡單沖了個澡,關掉客廳的燈抹黑進了卧室,把卧室門反鎖,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就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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