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人間四劫【29】

第二天,魏恒被客廳鬧了賊似的小動靜吵醒。他睜開眼睛看着天花板懵了一會兒,然後卷着被子翻了個身繼續睡。

真鬧賊他也不怕,這破房子裏最值錢的就是他那只高貴冷豔的鹦鹉,其次是他身上的兩顆腎。而且他清楚外面的動靜不是鬧賊,八成是昨天被他撿回家的佟野醒了。

其實客廳裏的人已經刻意壓低了說話的聲音,但是這該死的破房子一點都不隔音,那竊竊私語般的動靜還是不可避免的傳到他耳邊。

魏恒閉着眼睛,自己跟自己鬧了一會兒起床氣,等到情緒平複的差不多了才掀開被子下床。他先拉開卧室窗簾,讓窗外的陽光透進來,然後拉緊了睡袍帶子,打開卧室房門走了出去。

看到客廳裏的情形,魏恒腳步一頓,忍不住皺眉。

佟野昨晚被他從門外撿了回來,所以佟野出現在客廳裏并不稀奇,稀奇的和佟野坐在沙發上聊天的邢朗。

見到邢朗,魏恒下意識的擡起手腕想看時間,但是手表還沒來得及戴,他只能看了看電視背景牆上的挂鐘;早上七點二十三分,這個時間邢朗為什麽會出現在他家裏?

邢朗本來正和佟野閑聊,聽到卧室門被打開,兩人不約而同的回頭看向卧室,結果就看到魏恒穿着一件黑色的睡袍出來了。

雖然魏恒把睡袍拉的緊,但是擋不住領子開的低,露出了大片的胸膛和兩道完整的鎖骨。魏恒膚色本來就白,穿黑色更顯的白,此時魏恒的頭發也散着,曲卷的長發略顯淩亂的垂在頸窩,發絲後隐着一雙慵懶又冷漠的眼睛。

看到魏恒的時候,邢朗的目光迅速的顫動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手裏的杯子,忽然就覺得自己這趟來的挺值當,也不枉他趕了個大早買早餐又特意給魏恒送過來。

魏恒拖在眼角的一道冷光在邢朗和佟野身上掃過,誰都沒理,把客廳裏的兩個人當做空氣,視若無睹的走向洗手間。

佟野見狀,對邢朗說:“你坐一會兒,邢隊長。”

聽這話,佟野俨然以主人自居了。邢朗斜他一眼,假惺惺的笑道:“你忙,佟先生。”

随後,他看到佟野像一條大尾巴似的跟在魏恒身後,靠在洗手間門口不知道在跟魏恒說什麽。從他的角度看過去,他只能看到魏恒在洗臉,魏恒洗完臉又洗了條毛巾擦脖子和胸口,還把睡袍領口往下扯的更低了一些,領子幾乎滑下了肩膀。其中風光,估計站的近的佟野看的比他更清楚。

邢朗看不下去了,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的花架旁,逗那只死氣沉沉的鹦鹉。

沒一會兒,魏恒從洗手間出來了,掃一眼正在逗鳥的邢朗,又進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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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野興高采烈的走到邢朗身邊,樂的像吃了一嘴蜂蜜屎,不無炫耀道:“他答應晚上跟我吃飯了。”

邢朗勾着鹦鹉的鳥嘴:“哦,是嗎。”說着把手指從鳥籠裏收回來,随手在褲子上擦了擦,然後抱着胳膊轉向佟野笑道:“一點經驗之談,聽不聽?”

“什麽經驗之談?”

邢朗故作神秘的往卧室方向示意了一眼,露出秘而不宣的笑容。

佟野看了看卧室房門,心裏隐約覺得不太對:“你……你說說。”

邢朗便說:“你別看他長得偏南方,其實他喜歡吃北方菜。他愛吃辣,口味重。出去吃飯別讓他點菜,他這人很懶,懶的出奇,點個菜都嫌麻煩。而且也別問他的口味,你問了,他肯定會說‘都可以’,這是他很奇怪的地方,在不熟的人面前從來不提要求,就算是最簡單最容易做到的要求他也不會提。還有,他喜歡吃海鮮,尤其喜歡吃蝦,但是他懶得剝,所以通常不會點,如果你有心,就給他剝盤蝦。做到以上幾點,你基本就把他哄開心了。”

佟野聽的一愣一愣的,直到邢朗說完了,他還盯着邢朗,眼神越來越不對勁兒。

“邢隊長,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狀似無意般,佟野笑着問。

邢朗笑了笑,不答話,給他留足了懸念,和自由發揮想象力的空間。

此時佟野的手機響了,一道嬌滴滴的女聲叫他佟總,問他什麽時候去公司,什麽什麽總已經在辦公室等了他十幾分鐘。

于是佟野走到卧室門前,敲了敲門像魏恒道別,魏恒在裏面懶洋洋的應了聲再見。

“那我晚上給你打電話。”

佟野留下這句話,匆匆忙忙的走了。

他走了以後,邢朗接着逗鹦鹉。

沒一會兒,魏恒換了一身衣服,拉開卧室門,系着襯衫扣子走出來,站在客廳看着邢朗問:“你在這兒幹什麽?”

邢朗擡手指了指廚房流離臺上的一兜春卷豆漿等物:“來給你送早餐,沒想到開門的是佟野。佟先生很好客,請我進來坐坐。”說着回頭沖他一笑:“我就進來坐了坐。”

魏恒看了一眼廚臺上的早餐,秉着吃人嘴短的待客精神,才沒有催他離開。

他走到廚房拿出幾只盤子和碗,把點心撿到盤子裏,一擡眼看到邢朗還在捅鹦鹉的翅膀,淡淡的提醒道:“它咬人。”

話音剛落,邢朗就‘嘶’了一聲,連忙縮回手指,指腹已經冒出了血珠。

他從褲子口袋裏随便拿了一張紙巾纏住手指,走到餐桌前坐下,問魏恒:“有名字嗎?”

魏恒拉開椅子坐在他正對面,喝了一口豆漿,反問:“什麽名字?”

邢朗晃了晃自己光榮負傷的手指:“你的鳥,有名字嗎?”

果不其然,魏恒道:“沒有。”

邢朗回頭看了一眼死氣沉沉的鹦鹉,摸着下巴煞有其事道:“那我起一個。”

魏恒看他一眼,沒接話。

邢朗全然不在乎他的冷淡,一臉認真的想了想,打了個響指,道:“富貴兒。”

魏恒夾起的春卷啪嚓一聲又摔回盤子裏,他看了看邢朗,貌似想反駁他,但是覺得沒有必要,于是裝作沒聽到,繼續吃飯。

邢朗還不知道他取的名字被魏恒不動聲色的讨厭了,沖着鹦鹉叫了兩聲富貴兒,末了掉頭對魏恒解釋道:“我養過一條狗叫富貴兒,夭折了。這名字挺好,就給你的鳥吧,聚財。”

魏恒擡起頭,敷衍的沖他笑了笑,依舊沒理他。

邢朗的目光在他臉上停了一會兒,掏出煙盒問:“介意我抽煙嗎?”

“把窗戶打開。”

邢朗依言去開窗,回到魏恒對面坐好,掀開打火機蓋子點着煙,看着魏恒那張頗為下飯的臉抽了半根煙,冷不丁的問:“為什麽養鹦鹉?”

魏恒把垂到臉側的頭發挽到耳後,言簡意赅道:“壽命長。”

剛挽到耳後的頭發轉眼又掉了下來,魏恒放下筷子,用手指簡單梳理了一下頭發,然後把頭發攏到頸後,扯起手腕上的皮筋兒随便的綁了兩圈。

邢朗看着他紮頭發的那一幕,忽然在大男人紮頭發的動作上看到了一種叫做‘性感’的東西。本來他以為‘性感’是女人的專利,但是現在他卻在魏恒身上看到了。

煙灰沒有及時撣斷,啪嗒一聲掉在了餐桌上,邢朗後知後覺的發現煙灰弄髒了桌子,他趕在魏恒皺眉頭之前用紙巾擦掉煙灰,打趣似的笑了一笑,說:“人的壽命更長。”

魏恒吃飽了,有了力氣跟他擡杠,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擡起頭注視着他,也笑:“那得分人了。”

邢朗覺得魏恒不能笑,笑起來晃眼睛。

他捏着煙嘴兒在手指裏用力磨了兩圈,忽然離座朝魏恒走過去,把夾在左手指間的香煙塞到嘴裏咬着,斜坐在餐桌上,攤開左手放在魏恒眼前,道:“看看。”

魏恒納悶:“看什麽。”

邢朗笑道:“看我的生命線。”

只這一句,魏恒就知道此人又在開這種沒營養也沒意義的無聊玩笑。

邢朗看着他的臉,繼續說:“我小時候碰見一個雲游的和尚,和尚給我看過手相,說我命格旺,壽命長,只要不是自己想不開找死,活到九十九沒問題。”

魏恒對他的胡言亂語沒興趣,用力撥開他的手,開始收拾桌子上吃剩的早餐。

邢朗偏偏還往他面前湊,又道:“我不比那小東西能活?”

魏恒眼皮一擡,冷冷一笑:“你和它不是一個物種,有什麽好比的?”

“那就在同一個物種範圍內比一比。”

邢朗手撐着桌面,彎腰向他逼近,停在離他很近的地方,看着他笑問:“那你覺得,我和你男朋友比,誰更長壽?”

魏恒手上動作一頓,默了一瞬,然後放下手裏的盤子,擡眼看着他:“什麽?”

邢朗伏在他耳邊,道:“踹了他,跟我好吧。老和尚給我開過光,我肯定比他活的久。”

魏恒當即就要起身離開,但是肩膀卻被邢朗及時的按住。

邢朗看出了他的意圖,按着他的肩膀阻止他逃跑,像是舞臺劇上的演員般做出款款情深的模樣,微微笑道:“你養壽命長的鹦鹉不就是為了能夠擁有它的時間長一些,和它分開的時間遲一些嗎?我比鹦鹉活的時間更長,或許也比你活的更長,只要我活着,我生命中所有的時間全都屬于你,不會離開你,更不會背叛你。直到我死了,我也會把你揣在心裏下黃泉,你永遠都活在我心裏。”

邢朗每說一句話,魏恒就打一個冷顫,等到邢朗這番話說完,魏恒已經像是被凍僵了似的坐在椅子上,緊緊的攥着拳頭,全身都在顫抖。

他緩緩擡起眸子,狠狠的瞪着邢朗,眼睛裏像是壓抑了極大的怒火:“我警告你,邢朗,不要再跟我開這種玩笑。”

本來,邢朗确實在和他開玩笑,他剛才想起了他在兩年前看過的唯一一場三流舞臺劇,和演員口中念出的矯情的臺詞。于是就結合此時的環境氛圍背誦了出來。

此時看着魏恒那雙憤怒又冰冷的眼睛,邢朗有些意外。

他不止一次和魏恒開過這種玩笑,最終的結果均是二人一笑了之。但是這次卻有些不一樣,這一次,魏恒被他激怒了。準确來說,魏恒被他過于真摯的玩笑話激怒了,也就是說,他剛才說的每句話都被魏恒慎重對待。

因為明知對方在‘撒謊’,所以魏恒憤怒了。

邢朗有些後悔,不是後悔一時嘴賤和魏恒開這種玩笑,而是後悔剛才為什麽沒有顯的更真誠一些,或許他足夠真誠,魏恒就不會認為他在說謊。

忽然之間,邢朗好像幡然醒悟了似的怔了片刻,随後好像更為迷惑不解。

就在剛才,他發現他已經無法辨別自己剛才說的話那句是真,那句是假。他剛才似乎把自己代入了那個舞臺上念詠臺詞的演員,所以他才能一字不落的想起那段他早已遺忘的蹩腳的臺詞。

但是此時此刻,無論是真誠還是謊言,全都被他和魏恒當做了玩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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