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藥物

兩人挨得近,蘇屹聞得到賀滄笙身上的酒氣,将唇語也讀得清楚。

原來她全看見了。

明明是危機的時刻,他卻莫名地覺得有點暧昧。

那邊兒的賀峻修正被圍上來的常随們伺候着,蘇屹身高腿長地擋身,趁沒人看見,從胸口處摸了個什麽東西出來。這動作間露了點金色,緊接着便滑進了賀滄笙掌心。

一人手滾燙,一人手冰涼。

賀滄笙收攏手指,轉身坐下了。

“本想親自給懷歌斟酒,卻鬧了笑話。”賀峻修也收拾得當,重新落座,“怪皇兄不當心,還碰了懷歌的侍君。”

賀滄笙瞧着他戲碼拙劣,一手搖着折扇向後靠身。她此時又有點兒發起熱,故而養精蓄銳地不開口,反正康王自己總會有動作。

果然,賀峻修在下一刻狀似無意地摸了把腰間,而後就變了臉色。

“本王鸾帶上原挂着個金蟾鎖,”他聲音焦急,“怎、怎不見了?”

賀滄笙冷漠地微挑長眉。

蘇屹本就還站着,此刻退開兩步,讓賀峻修的常随們到桌邊蹲身一通急尋。賀滄笙冷眼看着,果然,那幾個人忙了一通,什麽也沒有找到。

賀滄笙嘴角含笑。

這金蟾鎖麽,正在她的手中。

是方才賀峻修塞到蘇屹身上的。

她本可以冷眼旁觀,卻近似本能地出了手。至于原因,多少有點模糊,大概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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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賀峻修拿這少年人不當人的樣子,心下不悅。

而這會兒的賀峻修倒是醉意全無,忽地站起了身,道:“那金蟾鎖是母後在本王少時所贈,萬丢不得!”他驀然伸手指向蘇屹,“你,本王自到懷歌府中便只與你有過接觸!那鎖分明一直在本王身上,此刻卻不見蹤跡,定是你手腳不幹淨,趁本王時才跌撞,便行竊偷了去!”

蘇屹面無表情地擡起眼。

“來人,給本王将此人捆了!”還不等他反應,賀峻修便擡手指向他,吼斥道,“卑鄙賤奴,竟敢偷皇後娘娘尊賜之物,你今日難逃死罪!”

康王的兩個常随聽了吩咐,立刻緊步上前,伸手就抓住了蘇屹的胳膊。其中一人從身後擡腳踹在蘇屹膝蓋,讓他跪了下去。

蘇屹擡起頭,這一眼太過淩厲,竟讓賀峻修退後了一步。

地上的少年雖被人扭按着手臂,看上去卻像是蓄勢待發的野獸,随時會撲上去将他撕咬成碎片,亦或是同歸于盡,反正只要是能傷了賀峻修,付出任何也在所不惜。

賀峻修其實本想以此事給蘇屹個教訓,順便探了賀滄笙對這小子的虛實,卻在此時真的起了殺心。

養虎為患,這少年他已不欲再留。

“大、大膽!反了你!”他身型搖晃,指着蘇屹,臉都憋紅了,“來人,來人,将這賤奴給我拉下去,即刻絞殺!”

兩個常随立刻拖拽住蘇屹,就要往外走。

風雪越過開着的門,有點點冰寒落在蘇屹的寬袖上和頰邊。他不會求饒或者為自己辯駁,全程沒吭一聲。

時間像是被放緩,蘇屹面對屋外,眉眼狠色漸收,反複地想起賀滄笙。

楚王大抵是不會為他站出來的,因一介男寵與康王明着反目,不值得,這一點蘇屹看得明白。可是一想到賀滄笙,他就忽然被一種感覺席卷了全身,不是恐懼,也不是憤怒,而是遺憾。

遺憾即将就這樣死在用他如棋的康王手上,而他還沒能弄清楚賀滄笙的秘密。

他雖從容,卻也不會坐以待斃。少年攥緊雙拳,打算就這般拼出血路。

“且慢!”

賀滄笙的這一聲裏含了許久不見的寒冷,折扇啪地一聲收起來,人已經站起了身。

蘇屹看過去,這人站在燈火明亮處,眉目處掩映了一點兒陰影,非常漂亮。

賀滄笙繞過桌案,走到賀峻修身邊,那雙總是含笑的眼已經冷了下來,愣是看得賀峻修一時間張不開口。

怎麽就覺得他這弟弟和蘇屹那小子挺般配的呢?

一個狠戾硬氣得活像川上冰,一個冰冷飄忽得好似臘月雪。

賀峻修還有些發呆,賀滄笙就已經開了口:“且莫說本王已助他脫了賤籍,就算他是賤奴不假,卻也是本王府中的賤奴,如何便可這般輕易地處置?”

“懷歌,你……”賀峻修難以置信,“你這侍君行竊到本王身上,還不是死罪麽!”

賀滄笙抿唇,勾出的弧度諷刺,問道:“皇兄丢了金蟾鎖,确是獨一無二的貴重,得好好找一找。您說蘇屹行竊,那麽,鎖呢?”

賀峻修險些被問得啞口無言,噎了一瞬,道:“搜,搜身!”他回身示意身後常随,“給本王搜他的身,那鎖定在他的身上!”

這人蠢得讓賀滄笙覺得無趣,她垂眸看向已經蹲在蘇屹面前的常随,輕輕地道:“手放幹淨些。”

這一聲似百轉千回,陰沉得讓在場的人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有賀滄笙近在咫尺地鎮着,康王的常随也不敢僭越,搜身時很規矩。

蘇屹跪在原地,由着那常随檢查,臉色冷凝,卻一點兒也不見慌張。

“回殿下,”常随收回手,對着賀峻修頭也不敢擡,道,“沒、沒有。”

賀峻修哪裏能料到,那先前被他親手放到蘇屹身上的鎖會在此時失了蹤跡,不禁有了暴怒的趨勢。

“沒有?沒有什麽!”他擡腳就踹在常随肩上,把人踢到了一邊,“讓開,本王親自搜!”

說着,伸手就要抓蘇屹的衣領。

卻被小折扇穩穩地攔住了。

“皇兄且住。”賀滄笙腳下輕巧,人已站在蘇屹和賀峻修之間,道,“既是賤奴,又何至讓皇兄染手呢?”

賀峻修沒想到賀滄笙會兩次三番地阻攔自己,忍不住也掉了臉,道:“那你說如何?便到後室去,脫了衣裳,讓本王的人查!”

賀滄笙嘴唇發白,是病的,也是氣的。

讓蘇屹被帶到後室搜身,那是極大的羞辱。蘇屹本就是賀峻修的奴隸,卻在此時不明不白地扔出來,先是随便安了個名就要定罪,就是理虧也不肯罷休。權貴們舍棄棋子是常有的事,卻沒有誰會如賀峻修這般無謂殺人,又無情折辱。

她微微垂眸,看着身側蘇屹即便是跪着也挺拔的背影,忽然就對賀峻修起了怒意。

作何要逼人至窮巷。

“本王的人,”賀滄笙寒聲,“就是要脫衣搜身,也得本王親自來。”

蘇屹沒有動作,其實眸中沉雜情愫。

他從未想過,有一日,他也會被人護在身後。

還是個不知男女的病弱之軀。

賀滄笙轉頭,将這屋子看了一圈,似是在尋找合适的地方,卻驀然身體一僵。

“皇兄,”她伸手,用折扇點了點賀峻修座椅的方向,語氣驚異道,“你看那是什麽?”

賀峻修疑惑地回首,卻見那塊金蟾鎖,正靜靜地躺在他的椅上。

他緩緩張了嘴,嘴唇有些哆嗦,卻到底沒說出一句話,回過身後見賀滄笙仍是一臉關切地看着他,是絲毫看不出破綻。

大窘,又迷惑。

他也分不清這是蘇屹還是賀滄笙所為。

屋內沉靜,等賀峻修說出話的時候,人還有點結巴,道:“是、是本王的,正是那鎖……懷歌、咳,懷歌好眼力。”

“好說,好說。”賀滄笙這才微笑起來,道,“皇兄快些佩上,既是皇後娘娘親賜,莫要再丢了。”

賀峻修幹笑了兩聲,人還驚着,卻得裝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上前拾起了鎖,重戴到腰間。

賀滄笙趁着這功夫,低頭看向蘇屹,正和這人對上了目光。

她忽地有些放松,對蘇屹緩緩眨了眨眼。

少年還是冷着臉色,很快地看向了別處。

那邊兒賀峻修也收拾停當,賀滄笙便陪着客套,請人在此入席。

沒人看到,面向另一側的蘇屹,緩緩地抿了個笑。

這宴吃到現在,試探、相争、鬧劇皆已落幕,也就沒什麽再能出的亂子。賀峻修丢了人,面色不好看了一陣,可到底還是為着面子而恢複如初,談笑風生。

兩位皇子舉了杯,都知已到最後。誰知賀峻修忽地翻了手腕,竟是明着将什麽東西放入了賀滄笙杯中。

賀滄笙一懔,連着一旁的蘇屹,一起朝他看了過去。

“懷歌別不領情,這可是好東西,本王前幾日剛從蠻蕊館中得來的。”賀峻修笑,一臉插科打诨的表情,“今日蘇侍君受了驚吓,想來本王走後,你得好好撫慰一番。喝了這杯酒,保準你們快活。”

賀滄笙閉了閉眼。

這就是花街柳巷裏的藥。

賀峻修一計不成,雖不敢再有小動作,如此明面兒上的羞辱脅迫卻手到擒來。她一是不能再和康王針鋒相對,二來,這風流荒唐的名聲也得維持住。

“如此,”她微笑,“弟弟就先謝過皇兄了。”

說着擡了手,将杯中酒飲得一滴不剩。

蘇屹想攔的手已舉了起來,卻又慢慢地放下了去。他看着賀滄笙抹嘴放杯,而後面色一點點泛上潮紅,與先前微醺時的面色截然不同。

康王手裏的藥都是厲害的,賀滄笙在不到一刻後便出了汗。分明是寒冬,她的雙鬓卻已被濡濕,和着酒勁兒,竟生出了極不舒服的熱意和她之前從未有過的心思。

她一手撐在桌上,一手本能地扯向風領,看得側座上的蘇屹吃了一驚。

不能讓康王看見賀滄笙的脖頸!

他本能地擡了手,想握住賀滄笙的手腕阻止,卻見賀滄笙閉眸緩了緩神,又将手放下了。她似是想去拿桌上的折扇,手卻不聽使喚地抖得厲害,寬袖拂倒了酒杯。

“懷歌與侍君自是開懷,”賀峻修見狀很滿意,起身道,“本王可是有眼力見,這就告辭了。”

賀滄笙不說話,扶着桌案站立,身型不穩。

賀峻修看笑話,對蘇屹惡毒道:“蘇侍君不是慣會伺候麽,扶着啊!”

蘇屹略微颔首,卻沒有看向賀峻修,站起身扶住了賀滄笙。這人再撐不住,只能靠着他的肩站立,整個人沒了力氣,卻輕得駭人,他一只手臂便撐得穩。

賀滄笙腳下踉跄,卻還是将賀峻修送到了楚王府門口,看着他上馬車離去了。

空地處只剩蘇屹和賀滄笙,芙簪帶着下人站在身後,沒聽見賀滄笙喚,便沒敢上前。

雪簌簌微聲,冰冷地落進了蘇屹領口,讓這沒有飲酒的人忽然也覺得身上發熱,手臂不知何時已從賀滄笙的肩膀落到了人的腰間。

這腰細得可以被他合攏的雙掌覆住。

就是女子才對。

蘇屹竟在此時再次起了窺探的心,手正要伸向賀滄笙的風領,卻見這人的汗已滑了鬓,雙頰上都是盛開的桃花色,身上發軟,只能靠着蘇屹站立,蹭了少年一身酒氣。

賀滄笙喘息不定,虛着聲道:“……回去。”

蘇屹臉側着,垂眸時剛好看到賀滄笙微張的唇。那從來少血色的唇此刻翕動着光潤嬌豔,看着柔軟,顏色更是一等一的好看。

收心!

蘇屹對自己暗喝一句,懷裏的賀滄笙卻半睜開眼,似是在辨認他是誰。她大概認出了人,擡手推阻,卻沒有力氣,擋貼在蘇屹胸口的手臂軟綿,根本起不了作用。

蘇屹卻忽然生出了極大的不滿。

都這樣了,還推他做什麽?!

少年這樣想着就有點生氣,于是忽然彎下腰,一手抄過賀滄笙的膝彎,輕而易舉地将人抱了起來。

他垂首,對懷裏還欲掙紮的人惡狠狠地道:“回去,回屋。”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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