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女子
賀滄笙的意識有些模糊,身體驀然離地時本能地閉眸環人。這正合了蘇屹的意,就這樣将人抱回了王府。
“去……去玄徽堂。”賀滄笙的聲音顫抖,卻不讓蘇屹往望羲庭拐。
蘇屹低頭,賀滄笙側臉蹭在他胸前,露出的一點側臉還是通紅的。
蘇屹是第一次入賀滄笙的寝室,掃眼便知規制都是極簡的。他本想直奔床鋪,又覺得此舉不妥,于是就在外間的軟榻上把人放了下來。
賀滄笙坐在榻沿,掩映在燭光下的眉目媚态畢顯。
蘇屹站在一邊,對芙簪道:“找大夫來,先解了藥再說。”
芙簪警惕地看了眼蘇屹,又看回賀滄笙,剛想往外走,賀滄笙卻開了口。
“不……不必去,”她狹眸半阖,“此……藥,無解……蠻蕊館……自蠻蕊館裏出來的東西,大多是給新、新妓子的,克的就是自持。”
她動了動手臂,那榻上被她的雙手蹭過的地方已赫然沾了血色。蘇屹星眸驟縮,原來這人因将手指攥得太緊,指甲深陷皮肉,愣是把自己的掌心弄得血肉模糊。
“出去……”賀滄笙費力地擡手,聲音微弱,“你們,都出去。”
“殿下!”芙簪自是不肯離開,幾步上前,額角已經因為擔心而出了細微的汗。
“出去……出去!”賀滄笙陡然擡聲,雙目赤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都給本王滾出去!滾!”
芙簪這才不再留,帶着一衆丫鬟退出了屋。她大概覺得要發生什麽,故此院兒裏也沒留人,連房檐上抱着刀的步光都叫下來了,一并守在院外。
蘇屹卻一動沒動。
少年脊梁挺直,抱着雙臂,就這麽站在賀滄笙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人。
賀滄笙聽着屋門關阖,擡眼便見蘇屹卻還站在原地,當下便想起身,卻又支不住力地坐回去。
Advertisement
“出去!”她面露狠色,桃色的眼角紅了又紅。
蘇屹沒吭聲,也沒動地方。
體內清潮如火炙,一室的炤灼瑤帳中,長燭燃燒的細微聲響似乎也催得人不堪其擾。賀滄笙閉了閉眸,忽然伸手,抓住了蘇屹的腰帶,把人拉了下來。
蘇屹陡然一驚,人已在軟榻邊坐下了。他看着賀滄笙眼角飛桃色,反手抓了賀滄笙的手腕,卻發現這人就是被下了春藥,手也不比自己的暖。
他沒有動作,因賀滄笙已經自己俯身過來,和他只距咫尺。蘇屹不知怎麽就想起來蠻蕊館裏那一晚,那時賀滄笙也是離他如此近的距離,不過那時的楚王鎮定自若,分不清是調笑還是諷刺多一點。
眼下卻是真的動了情。
賀滄笙身上帶着烈酒醇味,還有一點點隐約的香氣。熱汗滑動,她不怎麽清醒,擡手幾下自己卸了冠,烏發登時散了半身,而後又扯掉了風領,露出傾長雪白的脖頸。
蘇屹立刻看過去。
線條流暢纖弱,沒有喉結。
和蠻蕊館中那些象姑不一樣。
賀滄笙是女子。
蘇屹只覺得氣血翻湧,本能地伸手欲要觸碰眼前的人,卻又像是驚懼一般撇開了指尖。
可賀滄笙絲毫不察,還蹭在他身前,薄唇中進出的氣息纏綿濕暖,就要貼過來。那雙上挑的眸眼含秋水,一波一蕩間勾人心魄。
蘇屹一時不知如何招架。
賀滄笙藥發難捱,那麽……
他竟隐約想迎。
賀滄笙卻在此時驀然退開了。
她強撐着搖晃的身,卻站了起來,指尖還往下滴着血,掌心的皮肉都是被自己摳爛的。她掙紮着走向房門,腳步踉跄,幾次要倒卻也不肯停。
下一刻她竟用了全身的力打開門板,喘着息回身,對蘇屹道:“出去。”
見她在此番光景下仍控着不肯失态,蘇屹不由也站起了身,幾分驚懾,幾分敬佩,又有點兒說不出原因的惱怒。
“出去……滾出去!”見蘇屹不動,賀滄笙提了聲,直喝得嗓音沙啞。
大袖拂過半空,賀滄笙抓了門邊桌案上的瓷瓶,向蘇屹砸了過去。不過她此刻身體不受控制,手下自然沒有準頭,蘇屹連躲也不用躲,那瓷瓶磕在軟榻前,碎成數片。
“給我滾出去!”賀滄笙扔了東西,而後的聲音中竟帶了哽咽,落在蘇屹耳中,就是憤怒中帶着委屈。她不自知,只對蘇屹喊斥道:“滾……別讓我看到你!滾!”
蘇屹又注視了她少頃,終于走了出去。
屋中只剩一人,賀滄笙忍受藥效,咬緊了銀牙,口中血腥味濃郁,偏頭時嘴角也帶了一點血。看着粉碎的瓷瓶,踉跄地俯身,撿起了地上的碎瓷片。
身上的熱愈演愈烈,變成了賀滄笙耐不住的溫度。可她不會對這藥低頭,也不能低頭,既生傲骨,就是死也要體面。
軟榻旁的牆上挂着整冠鏡,她站在前面,看着淩亂狠色的自己。
太狼狽了。
賀滄笙擡起手,扯開了自己的衣襟。她聽着自己喘息粗重,倉促又狼狽地褪去了胸前的束布,隐約露出了她還是一名女子的證明。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目光帶着一種悲哀,還有一種更龐大更濃郁的渴望。
同樣看着她的還有蘇屹。
他根本沒走。
屋門被他開啓縫隙,少年眸中如星芒犀利,帶着無法言明的震驚,直直地落在賀滄笙身上。
珪月潔白,隔着窗灑了光在女子身上。賀滄笙露出如玉似雪的肌膚,讓蘇屹看到了她最隐秘也最美麗的一面。那從下颚往下的線條光潔,起落的曲線迎着光,被發籠着,愈發顯得滑膩。
先前的猜測和摸索都不夠,這一刻才使少年真正地亂了方寸。
寒冷、黑夜、月色,無論是什麽,他都感受不到了,也不在乎。他只看着賀滄笙,只能看着這個人,也只願意看着這個人。
過去的一切都有了解釋,不只是賀滄笙的言行,還有他心中被久久強壓的莫名悸動。
他知道,自己糟了。
他是孤單的飛蛾,要撲向賀滄笙這團烈火。
蘇屹幾乎當下便要擡腳邁進屋內,卻生生地忍住了這暴戾的沖動。然後他清晰地看到,賀滄笙舉起手中瓷片,狠狠地劃向自己的肩窩。
她竟要用如此的法子讓自己清醒,熬過那藥的發作。
白瓷狠狠地破開細嫩的皮膚,深陷血肉,鮮紅的粘稠立刻順着那點雪白流了出來。可賀滄笙似是還覺得不夠,白瓷一次次地被擡起來,讓自己的肩頭痕跡縱橫,皮肉向外翻開,血在肌膚上留痕蜿蜒,像是紅梅綻開白雪。
蘇屹的手猛然攥緊在袖中。
他說敬佩賀滄笙,不是假話。可他同時也生出了一點不甘和憤怒,因這嬌花似的女子寧願讓自己痛,也不肯和他接觸。
賀滄笙卻在自虐中緩緩笑起來。
反正這幅女子的身子遭人憎恨,母妃恨,因她想要皇子,天下恨,因大乘需要男子來登基,她也恨,因命運。
命她受着,運卻要自己來。所以她擔着別人壓給她的希望往前走,途中被傷害,被羞辱,被仇視,但夜晚的嘶吼哭泣只她一人知道,沒人聽得見,也沒人在乎。
她就這樣在一下下的動作裏讓自己的左肩變得鮮血淋漓觸目驚心,才沉默地垂下了手。疼痛劇烈,可鏡中人的鳳眸中再次恢複清明,身上回寒,熱汗和燥炙全然褪去。
她即将恢複成那個冰冷自若的楚王。
賀滄笙浸在血液的腥甜味道裏,緩緩地在地上坐了下來。她身側沒有可依靠的東西,便索性側躺下來。屋中地龍是通了的,但人仍在疼和冷裏全身打顫,可賀滄笙喜歡這種感覺。
淚水無聲的滑下來,無力一次,委屈一次。
就一次。
她的臉頰蹭着冰涼,閉上眼,人蜷縮起來,像是嬰孩,就這麽昏沉地睡過去。
房門被驀然推開,蘇屹雙目赤紅地走了進來。
他跨過門檻的時候幾乎是用了跑的,卻在關門後驀然多了些緊張,垂眸直盯着蜷躺在地上的賀滄笙,愣是呆站了半晌沒動。
他居高臨下,可以看清賀滄笙身上的所有線條。女子的身份讓一切颠倒,又讓一切清晰,那雪白流暢的曲線不過是色相,蘇屹真正在意的,是這具病弱嬌軀後的心志和隐忍。
原來她與他一般行在荊棘叢中,遍身傷痕鮮血淋漓,卻試圖掙破鎖鏈,拼出天地。
他覺得自己在此刻更加真切地看到了賀滄笙,可他想要更多,想要讀得更清晰。
初遇情動,這樣的悸動讓人一世也忘不了。
風打起來,呼呼地敲着窗,拉回了一點少年人的心緒。他走過去,每一步都讓心底的那點熱度燃得更甚。
這人輕得可以,被他抄着雙膝和肩頭抱起來。蘇屹的雙臂很堅實,在觸碰到賀滄笙的時候無可控制地繃得更緊,甚至輕顫起來。
珍寶在手,少年慌亂些也是情有可原。
酒勁兒和藥物一起發作,賀滄笙毫無意識,側臉蹭在蘇屹胸前的時候惹得少年心怦怦跳。她那雙妖嬈的眼一閉,就只剩副傾國的容貌,遺忘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冰寒和時才的狠戾堅強都化作了任人擺布的安靜柔和。
這種反差太要命了,還勾魂。
蘇屹将賀滄笙放在軟榻上,指尖伸向她肩頭的傷。那些被白瓷碎片劃出的痕跡深可見骨,皮肉翻爛,讓他想觸碰又不敢,只能緊皺了眉,虛着點了又點。
天知道蘇屹有多想自己來給賀滄笙上藥,親自照料這個人,讓她病好,看她醒來——可是他不能。
女兒身的這個秘密是她的逆鱗,此刻的他沒資格挑明,也沒資格知道。若是賀滄笙知道他今晚窺探,怕是只會對他徹底厭棄。況且康王還扣着他的母親,情動又如何,世間最沒用的就是情。
他不可妄動,從長計議才是好的。
反正……他不還是侍君麽?
只要還在楚王府裏,他就能進入賀滄笙的眼。
還有賀滄笙的心。
少年不知謙遜為何物,他盯着賀滄笙,既然心裏有悸動,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掠奪。
蘇屹知道,眼下他得去叫芙簪進來,因賀滄笙的傷耽誤不得,可他根本不舍得就此離去。
他蹲在軟榻前,與賀滄笙處在同一高度,緩緩伸出手,撥開了賀滄笙頰邊被汗濕的發。那無暇浸了月色的肌膚有致命的吸引力,少年卻在最後一刻反轉手腕,改用手背貼了賀滄笙的臉頰。
他連這點兒肌膚也是溫熱的,赫然接觸,有些被賀滄笙身體的冰冷驚到了。他微微傾身,能感受到賀滄笙微弱卻平穩的氣息,星點地讓人無比心癢。
少年本就壓着強欲,豈料賀滄笙非在此時讓他雪上加霜,似是喜歡他手上的溫度,竟伸手握了過去。榻上的賀滄笙正是脆弱的時候,還緊蹙着眉,卻将側臉湊上來,輕輕呢嘆了一聲,與他貼得更緊了一些。
蘇屹覆握着賀滄笙的纖指,說不清這一刻是狂喜還是驚詫,總之極其不願撤開手,本能地想多與這人獨處幾刻。這樣寂靜的夜晚,他看得清女子顫動的睫,蒼白的面,雪白的膚,令人心痛的傷,還有那雙就算是閉着也勾到了他的眼。
這樣近的距離,只要他微微俯身,就可以親吻到賀滄笙。
就好像這個人是他的。
蘇屹湊近了一點,又忽然停住了,半晌後長嘆一聲,猛地将頭低埋到賀滄笙枕邊。
他略微側首,幹澀的唇擦過賀滄笙的睫毛。那裏被淚水微濡,顫動間顯得很柔軟,軟?
蘇屹咬牙,竟不敢再往前湊近,像是大犬似的趴床邊低着頭緩勁兒。
他是真糟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