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靠近

蘇屹如同泥塑木雕,不想動也不敢動。賀滄笙的呼吸輕輕撩落在他頰邊,讓下面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溫度又騰地燒上來。

眼前這個女子的每一個動作,每一聲因痛嗚咽,每一個眼神,乃至于她的存在,都是搔在蘇屹心尖兒上的貓尾,讓少年輕顫着不知所措。

“殿下,”他呆望着毫無意識的賀滄笙,不自覺地喃喃耳語,“我的……遲早是我的。”

他與賀滄笙近在咫尺,但他最終沒有吻過去,只是蹲在床邊盯着人。

這是種折磨,但他要正大光明地奪占和宣示,這就是蘇屹的脾氣秉性。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還是站了起來,咬着牙退出了房間。

他到院門口尋到了芙簪,說是楚王殿下時才讓自己也出來了,也不知自己在房裏做些什麽。

芙簪自是十分擔心,卻因為沒有得到賀滄笙的召喚而沒有貿然入內,只在外邊兒敲門詢問。

沒人回應。

蘇屹見到了賀滄笙的傷,知道耽誤不得。賀滄笙是女子,此事雖隐秘,身邊卻得有一個得力知心的人。細想起來,過去賀滄笙的藥都是芙簪一手備的,又是貼身服侍的嬷嬷,芙簪該是知道賀滄笙身份的。

芙簪也焦急得很,最終推門入內,而後又飛快地關上了門。

蘇屹站在門口,聽着裏邊兒芙簪慌張地喚了聲“殿下”,而後一陣響動,想必是在尋藥箱上藥。

少年緩緩舒了口氣,面前庭中驟風卷瓊英,他卻還覺得熱,就在廊下站了,直到東方淺現曙色。

今日算是新歲第一天,不用往宮裏去,加之身上帶傷發病,賀滄笙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

她睜開眼,眼前先是模糊了一陣,才看清了身側是床邊垂紗。她掀被坐起身,見身上雖是亵衣,卻是束布風領一樣不差,肩上的傷也已包紮停當。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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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分明記得昨晚失去意識時是在地上。

垂紗被人挑起,露出跪在床前的芙簪。

“殿下。”芙簪眼角還帶着淚,只喚了她一聲,便已經再次帶泣。

她是看着賀滄笙長大的,昨晚這樣兇險又誅心的清醒也是頭一回,怎能不心疼,恨不得替賀滄笙受難。

賀滄笙嘴唇緩慢地翕張,因唇上幹裂,開口也費勁。昨晚的經過歷歷在目,康王的嘴臉一在腦海中浮現,就激得她在怒氣和無奈裏幾欲作嘔。

但她強撐着,目光從嬷嬷覆了霜白的鬓上劃過去,暗啞道:“無事。”她喘息片刻,輕撫了芙簪的手臂,“本王無礙。”

芙簪給她端了杯水到面前,賀滄笙接過來潤了喉,問:“什麽時辰了?”

“快到未時。”芙簪道,然後扶着賀滄笙起身。她慣是一身深色,但因為今日的臉色實在太難看,白得令人心驚,所以沒敢選黑色,就穿了身藏藍色盤雲紋的常服,風領也換了淺色的。

賀滄笙拿過湯婆子,坐在案前,因為疲憊而再次合上了眼,虛着聲音問芙簪:“昨晚都是你在伺候?”

“是。”芙簪為她束發,答道,“您後來讓蘇侍君也出了屋,奴婢聽着您屋裏邊兒靜下去,也沒點燭,實在放心不下,方才入內。”

“嗯。”賀滄笙仍閉着眸,頓了好一會兒,倏然問:“他人呢?”

芙簪的手本熟練游走,聽見這問題後一頓,然後才意識過來賀滄笙是在問蘇屹。

“蘇侍君昨晚不曾入內,就是出來喚了奴婢。”芙簪道,“這會兒……人想必已經回望羲庭了。”

賀滄笙沒開口,輕輕地抿了薄唇。

她昨晚雖然因為飲了那藥而意識昏沉,此刻卻還是記得發生了什麽的。這麽一回想,她當時竟在情催洶湧的時候拉着蘇屹在軟榻上,幾乎要把持不住。少年英俊深邃的眉眼再次浮現,在月色下顯得很深沉,裏面是否帶着情動她記不清了,總是兩人糾纏半晌,而蘇屹竟也不曾推開她,就由着她失态。

雖是藥物作祟,可賀滄笙還是驀然紅了臉頰。

不只是因為作夜狼狽丢了人。

清心寡欲久了的女子忽然發覺自己芳心仍在,竟還似許了人般跳得厲害。這樣的春意暗潮從未有過,令人疑惑又不知所措。

日光映照白雪,随着打開的屋門照進來,讓賀滄笙狹眸半眯,先站在門口緩了緩神。

她覺得冷,才攏緊了肩頭的氅衣,擡眸便見蘇屹只身站在廊下。

少年還穿着昨日的白袍,半身被陽光籠罩,半肩落的都是被風吹到屋檐下的碎雪,一看就是已站在此處許久。

兩人都有點兒毫無防備,這一對視,竟都品出了些不一樣的滋味。

蘇屹看着賀滄笙,見她臉色還是蒼白的,眉目處的妖嬈悉數不見,留下的那點精致也都比昨晚冷淡得多。她又披上了冷情男子的皮囊,作為女子的美豔柔倩都被藏了起來,外表上只剩下了一點病中的柔弱,來提醒少年昨晚種種的真實。

知道了賀滄笙秘密的蘇屹像是舔着了鮮血的餓狼,一面想要更多,一面又希望賀滄笙的女兒身永遠只讓他看得着。

占為己有。

在這日烈風雪寒的早晨,他光這麽看着人,就有了躁動的趨勢。

賀滄笙盯着他不說話,那雙鳳目的弧度和澄芒都讓他受不了。于是蘇屹輕咳一聲,有點兒艱難地開口,盡量聲音平靜地道:“殿下。”

賀滄笙今日不知為何,在對着蘇屹時也有點愣神,看了他半晌才“嗯”了一聲。

蘇屹看了眼抱着裘衣站在門邊的芙簪,又看回賀滄笙,道:“我想與你說兩句話。”

賀滄笙颔首,道:“你說。”

蘇屹卻沒開口,只盯着芙簪。

賀滄笙微微回身,沖着院門的方向揚了揚下巴,示意芙簪先過去。

“殿下,這……”芙簪明顯猶豫。

賀滄笙卻道:“無妨。”

芙簪這才道了聲“是”,便要越過蘇屹下階,卻在錯身時被蘇屹伸手攔下了。蘇屹垂着眸,也沒什麽表情,卻勾了芙簪臂彎處的那件狐裘,而後才讓開地方,讓她離開了。

他朝賀滄笙走過去,擡起手把鬥篷給人裹到了肩上。

賀滄笙沒想到他是這動作,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卻被門檻絆住了腳。她今日經不起折騰,登時就要倒,卻被蘇屹飛快地攬抱住在了腰間。

少年個兒高挺闊,這一靠近便完全地擋了賀滄笙的視線,讓她只能看見他的肩的和一點點側頸。

還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幹淨清澈,是大雪籠浸陽光的味道。

賀滄笙身上擔着事兒,向來極厭惡他人的觸碰,連靠近也抗拒得很,卻不明原因地沒有再動,由着少年一手拎着狐裘搭在她肩上,一手承着她的重量。蘇屹倒是絲毫不見吃力,把她輕輕地帶了起來,确認已經站穩,才撤開了半步。

末了手卻留在她肩頭,把狐裘整好了才收回去。

少年手掌燙人,又或許是因為賀滄笙身上太冷,總之她還蠻喜歡這溫度。

喜歡?

賀滄笙倏地反應過來,心道自己這是病糊塗了。

她還糊塗着,蘇屹已開口喚了聲“殿下”,神色自若,似乎時才明顯越了界的接觸不過是尋常。

賀滄笙摩挲着湯婆子,又退開了一些距離,道:“有話?說吧。”

蘇屹喉結滑滾。

說麽?

說什麽?說他把她看全了,知道她是女子?

他不能。

頭上有刀的不光是色字,“忍”也是這個理。

“昨晚宴上的事,”他清了清嗓子,忽然躬身給賀滄笙行了謝禮,道,“多謝殿下。”

賀滄笙看着少年的發頂,微挑了長眉。若她沒有記錯,這還是蘇屹入她的府門以來,第一次對她如此主動又規矩地行禮。

說來,她這楚王也做得太寬容了些。

她聲音很輕,問:“謝本王做什麽?”

“謝殿下多次維護,為我擋康王的惡意,相救于我。”蘇屹直起身,正色道,“也謝殿下承着來自小人的嘲諷,仍為玄疆萬民請命。”

“還不收斂嗎?”賀滄笙抿唇微笑,“好歹是位皇子,在你這裏卻變成了帶着惡意的小人,讓賀峻修聽見,恐怕又是禍事。”

“說便說了,我并不畏懼。”蘇屹深深地看着賀滄笙,聲音清穩,“皇子如何,都是人罷了。我敬服殿下,厭惡康王,此事無需藏掖。”

他在這句話裏洩露了少年意氣,真的不像是賀滄笙平時認識的那個狠戾沉默的蘇屹,而他的目光又太深邃,看得賀滄笙也不由得凝神靜氣起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蘇屹就總是拿這種深邃的目光看她,絕非是來自一個細作的審視窺探,而是清澈的,真實的,含着她也看不懂說不清的光。

“本王在玄疆一事上的立場與旁人無關,”賀滄笙也正了神色,道,“既不是因為聽了他人勸說而行事,也不會因為受到不同道者的譏諷而改變。”

蘇屹緊盯着她,問題脫口而出:“那我呢?”

賀滄笙側臉看他,帶着毫不遮掩的疑惑。

“那我呢?”蘇屹問,“蘇屹不過是殿下後宅中的一個,殿下昨晚,何故為了我與康王相争?”

“自然是為着,”賀滄笙看向庭院裏的積雪,一向自若自得的人此時竟猶豫起如何回答。她最終輕咳一聲,道:“為着你是本王府中的人,不能随意給康王欺負了。”

“僅是如此?”蘇屹的聲音竟有些軟了下去,問,“若昨晚換了旁人,殿下也會那般幫他們?”

“你……”賀滄笙猛地凝噎,擡眸看向蘇屹。

少年看着很真誠,卻也急切,一雙眼把賀滄笙盯得牢。那雙星眸裏碎着日光,沉澱晶亮,如此這般看過來,原本犀利淡漠的面相竟也被他的眼中光芒襯得活靈起來。

他是頭一次在賀滄笙面前露出如此鮮明的神色,賀滄笙看着,禁不住笑了笑。

從她這裏看過去,蘇屹竟像是在因為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而氣惱。

這才像個少年。

抛開一切身份,細作,男寵,奴隸,到底還是個年輕人。

蘇屹似是對自己的這一變化并不自察,只是看着賀滄笙,還在等她的回答。

“你……”也許是因為這人的神情,或者是她當真病糊塗了,總之賀滄笙竟起了認真作答的心思。

兩人昨晚同仇敵忾是真,她欣賞蘇屹也是真,若能以此嘗試讓這少年倒戈,也是好的。

賀滄笙看着蘇屹,道:“你真想知道麽?”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觀閱。

下一本《銷百憂》在作者專欄裏,講溫緒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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