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山景

這問題明明很簡短,賀滄笙臉上還帶着笑,看起來不過是在打趣,蘇屹卻如臨大敵。

他覺得賀滄笙已經知道了。

但她不挑破,他也就默契地按着不提。

這事兒他要自己解決,然後正大光明地站到她面前。

“我是殿下的人,”他道,轉身和賀滄笙并肩繼續往前走,“自然永遠幫着殿下。”

“你剛入府時可不是這個态度,”賀滄笙笑,垂手提了錦袍,踏上山間石階,道,“這會兒竟已經自稱是本王的人了嗎?”

蘇屹走在她側後方,生怕人摔了,于是微微伸出手臂,虛環在賀滄笙身側。他聞言耳廓稍微泛了紅,道:“那時不一樣。”

賀滄笙沒回頭,輕輕跨過結了冰的細泉。她低頭專注在腳下,随意地問道:“如何不一樣。”

“那時候我們還尚未相熟,”蘇屹也跨過去,“如今不一樣,我——”

他還沒說完,前邊兒賀滄笙便踩上了松動的石,人立刻就要倒。蘇屹眼看着,自然着急,心裏卻不知怎的還有點兒歡喜,上前一步就攔住了人的腰。

賀滄笙吃不上勁兒,只能後仰着身被駕在蘇屹懷裏。這人也不知為何動作特別緩慢,扶她站穩就用了好久,期間就這麽摟抱着,堅實的手臂根本沒有往回撤的意思。

賀滄笙右耳蹭過蘇屹的胸口,又一次清晰地聽到了少年有力急促的心跳。

這聲音熟悉也讓人臉紅,讓賀滄笙幾度猶豫,最終沒有開口催促。

蘇屹終于把人扶穩了,卻踩着一邊兒的坡兒跳了過去,人輕盈地落到賀滄笙前面,道:“山間易滑腳,我帶着你走。”

說着又捉了賀滄笙的腕,就這麽牽着人往前去。

“只踩我踩過的地方,”他半回首,眼中碎着的陽光很好看,“保準不會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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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滄笙最近發現,這種輕浮的小動作蘇屹是說來就來。她不禁輕微地掙了一下,卻發現被攥得更緊。她看着前面少年背影寬俊,緩緩抿了唇,沒有再拒絕。

不是忍着沒拒絕,是真實地不想抗拒。

如此被牽着走,不用自己操心,還不會踩錯地方,雖不明所以,卻很安心。腕間的溫度被握得又騰上來,暖人又舒服。

她發覺自己蠻喜歡這感覺。

蘇屹把人握得緊,賀滄笙太瘦了,腕骨非常突兀,就這樣硌在他的掌心,觸感明顯又令他有點兒癢。少年才是沒忍住的那個,不自覺地動了手指,在賀滄笙腕間摩挲了幾下。

他摩挲完了便暗道了聲不好,估計賀滄笙會察覺。

還會想把手收回去。

結果身後沒動靜。

賀滄笙安靜又順從,亦步亦趨地跟着。

蘇屹又等了會兒,回頭看了一眼,見賀滄笙正低頭看他走過的地方,好跟着邁過去。蘇屹分不清她是真沒感覺到自己的小動作還是不在意,卻也不好問。

山間沉寂,路側邊枝上的冰淩被風吹得掉下來,落在積雪裏發出的那一點悶響竟顯得很清晰。

前邊兒溪水稍微寬了點兒,上結薄冰。蘇屹怕把人帶倒,就先松開了賀滄笙,自己先跳了過去。

他沒有看到,在他的手離開那皓腕的時候,賀滄笙驀然失落地抿了抿嘴。

蘇屹站在溪對面,回過身,掌心向上地對賀滄笙伸出雙臂。

像是等着她投懷送抱。

賀滄笙一時沒看懂他這個動作,站在原地沒了反應。蘇屹動了動手指,示意她握過來。

在此之前,那些或貼近或暧昧的小動作都是來自蘇屹,賀滄笙也許不抗拒,但從沒有主動過。

這是第一次。

她也不知道想哪兒了,下一刻就擡手搭了過去。

蘇屹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溫暖,快速又堅定地覆握住了賀滄笙的雙手。賀滄笙跳過小溪,人落地後還沒站穩,其實這時候蘇屹就該松手,他卻正相反地扽了一把。

把人拽進了自己的懷抱。

賀滄笙跌撞在少年胸前,這一下是真的貼了上去。蘇屹的心跳就在耳邊,每一下撞擊都似乎能傳到她心裏的更深處,而蘇屹的下颚就在她的發頂在冬日顯得尤其溫熱的呼吸送下來,精準地落在她的耳廓。

這回是真的耳鬓厮磨了。

賀滄笙仰臉,少年還抓着她的手,正垂了眸看下來,對上她的目光就笑起來。他這一笑顯出了誠摯的開心,露出一對雪白的小虎牙,竟有點得意又天真的意思。

太暧昧了。

賀滄笙被這笑容晃了眼,又感受到了兩人之間不斷往上蹿的溫度。她薄唇微張,下意識地道:“你……”

那句“你難道是真的斷了袖”就在舌尖,卻最終被她壓了下去——因她冥冥中覺得不是。賀滄笙緩緩轉過了頭,看了眼不遠處,再次開口時話已變成了:“到了。”

蘇屹這才退開了一步,慢慢地松開了賀滄笙。

前面路平緩,賀滄笙沒再看他,自己負了手便擡腳邁步。蘇屹趕緊跟上,無聲地把“克己複禮”這四個字念了好幾遍。

矮山頂上有個小觀景臺,兩人就在這兒駐了足。

賀滄笙還是負手而立,在午後的冬陽裏揚了下巴。她迎着光,鳳眸也被點亮,又半眯起來看着山間景,顯得很惬意。

她無意間側了臉,卻發現身旁的蘇屹只看着她。

“咳……看我做什麽,”她擡手不自然地理了理風領,又一點身前,“看景。”

少年緩緩挪開目光,道:“哦。”

他依言看出去,只見白雪覆滿群山,蓋着嶙岖的山路和木枝,素淨又安然地往京都方向延過去。這時節這裏不僅有松樹常青,還有半山的梅花。這些偏選寒日盛開的嬌蕊接着陽光,紅//白//粉的顏色都在閃爍,成為皚皚冬日的鮮豔。孤鴉鳴叫回響山間,又給這純潔和鮮豔增了點寂寞冷意。

賀滄笙難得有這樣清淨賞景的時候,放從前她定是要自己呆着,可此刻身邊卻多了個蘇屹。

也挺好。

賀滄笙問:“好看嗎?”

“好看。”蘇屹答道,卻又側過臉只看着賀滄笙,道:“千年難遇的美景,只一眼就讓我心猿意馬,幾乎忘乎所以。”

賀滄笙正看着遠處的梅林,沒留意他意有所指,只是應和地輕輕地颔首,道:“難得遇着你喜歡的。”

“可不是麽,”蘇屹得了便宜賣乖,星眸澈亮,盯着賀滄笙笑得開心,“喜歡得不得了。”

冬陽給兩人身上都鍍了金光,蘇屹身上的戾氣狠濁到今日已消散得幾乎不見,站在光下更顯俊逸出塵。而那光一碎閃在賀滄笙眸中,就只讓這人更加妖異。

蘇屹想了想,又道:“難怪那位溫先生選在此處隐居。”

“嗯,”賀滄笙回,“溫先生浮塵載筆,也就是如他那般心靜的人,才能長久地住在這樣的地方。”

“溫先生的确氣度不凡,又有學識。”蘇屹此刻心情好,不吝啬實事求是的誇獎,“只是他住得遠了些,怎做了殿下的謀士?”

他就是要旁敲側擊地問賀滄笙和溫緒之的過去,問完了又想起賀滄笙之前冷漠又無情的那幾個“嗯”,急忙又補了一句,道:“我認真問的。”

賀滄笙看向他,停頓了一會兒,道:“四年前,大乘出了位三元榜首,不知你是否有所耳聞。”

蘇屹點頭,驚異道:“竟是這位溫緒之麽?”

“正是。”賀滄笙又看回山間,“我原在徐瀚誠閣老門下求學,溫先生是我師兄。後來……我被逐出師門,便只可稱一聲‘先生’了。”

她也不知為何要如此坦誠,但就是覺得在蘇屹面前可以放松,甚至不自覺地沒有自稱“本王”。她微着低頭,側臉毫無防備地洩露了點兒寂寞。

她說的這事兒蘇屹不知道,他看着賀滄笙,聲音也放得低緩,問道:“徐瀚誠為何要逐你?”

他對這閣老級別的人物也絲毫不用敬語,年輕犀利又無所畏懼。賀滄笙還是垂着目光,靴子無意地碾了碾,腳下積雪發出聲響。

她又看了一會兒雪,才道:“大概是因為,發現我不可教化吧。”

她自然不會明說,可蘇屹很敏銳,覺得此事大概是與賀滄笙是女子或者她的風流名聲有關。

眼前人明明生了副惹人疼惜,恨不得将其金屋藏嬌的容貌,卻背着重擔,孤身欲渡苦海。

蘇屹胸前起伏劇烈。

他為她覺得疼。

“學生劣跡不成材,”賀滄笙平靜地道,“被放棄也是常有的事。”

她擡了一眼,不想正和蘇屹四目相對。蘇屹就這樣沉默地看着她,臉上沒有笑容,也沒有說話,明亮的眼中沉澱深色,說不清的情愫全在那裏。

賀滄笙心跳得厲害。

她在這樣的目光裏感到了一種年輕人的羞澀,她從不曾在他人面前承認脆弱和悲苦,但怎麽就是為這個蘇屹屢次破了戒?雖然她不面對,但她就是在這一刻感到了心動,還有種莫名的沖動。

想要把什麽一吐為快。

心髒跳得似是要掙脫什麽束縛,蘇屹卻先她開口,語氣成熟得不像是他這個年紀。

“被放棄是常有的事,”他看着賀滄笙的眸子黑得發亮,“但這世上總有人永遠不會放棄你。”

賀滄笙沉默了許久,最終微笑起來,道:“那就承你吉言。”

她是想結束這個話題,蘇屹卻不放過她,忽地傾了身,和她幾乎鼻尖碰鼻尖,低聲問:“殿下知道那個人是誰麽?”

太近了。

賀滄笙想。

她想開口,卻覺得不行,是真不敢。

一張口就能和蘇屹唇齒相碰了。

她微微搖頭,算作回答。

“是我,”蘇屹選擇在這時候站回去,偏頭一笑,又露了小虎牙,“殿下,是我呀。”

少年就像是初入大千世界的小獸,懂得少,怕得也少,自己身上也還纏着鐵鎖,卻張牙舞爪地撲過去,要幫自己的心上人解決難題。其實他經歷了很多,卻奇異地存下了一種純淨和勇敢,這是賀滄笙沒有的。他認定了一件事、一個人,就不改了,熱烈得讓旁人難以理解,但他不在乎。

在這人跟前他不講究什麽面子,什麽驕傲什麽堅硬都可以抛開。他就要賀滄笙,他只要賀滄笙。要她開心,要她無憂,要她自由。

要她眼裏心裏都只有他。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還有一章。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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