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刺殺

賀滄笙靠坐在床頭,猶豫了一刻才與蘇屹對視,緩緩問:“昨夜,發生了什麽?”

蘇屹此刻的表情簡直貼合“氣鼓鼓”這三個字,幾步就走回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賀滄笙。

她竟不記得昨夜的事了嗎?

在外面買醉,回府了還不來他這裏,一個人在園子裏逛,結果碰上個天天上趕着來找人的鄒沉蒿,差點稀裏糊塗地被帶到什麽翠鳶閣。要不是他及時趕過去,有可能發生的事蘇屹想都不敢想。他原本還生着氣,結果賀滄笙就抱着他不撒手,一直念他的名字,還說只要他,黏着人像只貓。

這些,她竟都不記得了!

好得很,用完他就扔,想來再沒有人能做得比賀滄笙更絕。

但蘇屹偏要和賀滄笙一件件地掰扯!

“那我來告訴殿下昨夜發生了什麽。”他就站在賀滄笙身側說話,“殿下昨晚自己在外面吃醉也就罷了,歸得那般晚,還不來我這裏,偏要在園子裏磨蹭。”

“不是,沒有。本王是想來你這兒,”賀滄笙下意識地開口,“就是醉酒耽誤了事。”

這話一出口她就有點兒後悔了,覺得就這樣露了心思,頰邊不禁一熱。

蘇屹果然很高興,他太好哄了,立刻蹲下身,變得仰視賀滄笙。先是盯着她通紅的耳廓看了看,又偏頭問:“真的嗎?”

賀滄笙輕輕地吞咽了一下。

太像了。

太像大狗狗了。就是她之前在郊外時勾的那一只。

她緩緩道:“真的。”

“那殿下以後喝酒能不能帶上我?”蘇屹熟練地得寸進尺,“殿下與貴妃相談不歡而散,想買醉當然可以,但是得帶上我。我既能陪你喝酒,還能護着你,不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靠近你。”

Advertisement

賀滄笙狹眸晶亮,問:“你怎麽知道?”

“我去問了何栀晴,”蘇屹理所當然地道,“到她院兒裏去問的。”

“你去了她院兒裏?”賀滄笙不敢置信。

“對啊。”蘇屹又有點兒不高興,“你昨日說了,歸府就來找我,結果何栀晴都回來了我也沒見着人。我去找,她說你未歸,我就在園裏等到天黑。”

“你這樣,”賀滄笙稍作調侃,“不怕她覺得你是一心邀寵的侍君麽?”

蘇屹眨眼,道:“我本來就是殿下的侍君,至于邀寵麽,”他微笑,“也不是不行。”

賀滄笙挑眉,道:“無恥之尤者[1],本王侍君蘇屹是也。”

“那又如何,只要護得了你。”蘇屹眼中沉了光,“昨夜若不是我,殿下怕是就要歇在翠鳶閣了。”

賀滄笙一滞,心裏道了聲險,手上出的汗略微刺痛了掌心傷。人卻面不改色,輕浮又風致道:“大膽蘇屹,本王原想去鄒侍君處快活,卻被你擅自壞了好事。”

她這一回過神兒來就勾人的本事是真厲害,蘇屹忍無可忍,猛地站了起來。他一手撐在床頭,一手負在身後,卻在俯身時把賀滄笙完全地困在了自己身前。

“是麽?怎和我記得不一樣。”他露了虎牙,“殿下昨夜可是抱着我不肯松手,還說——‘我、要、蘇、屹’。”

他把最後這四個字咬得重,在停頓中看着賀滄笙面上浮現桃色。

兩人四目相對,又一次清晰地聽到了對方的心跳聲。

“那就是本王夜有所思,”賀滄笙伸出根手指抵了蘇屹的肩,就這樣四兩撥千斤地把人推開,道,“只因白日裏都在思考如何懲治你這恃寵而驕、跋扈無矩的人。”

蘇屹乖乖後退,直起身時手似是無意地蹭過賀滄笙的風領,賀滄笙感覺到了,也沒躲。

“那殿下可得好好想想,”他低聲道,“在想出來前,不如就繼續獨寵着我吧。”

賀滄笙翻身下床,冷哼了一聲。誰知蘇屹對此窮追不舍,問:“好不好?”

他這會兒又恢複了乖巧的模樣,上前給賀滄笙披了氅衣,對她道:“那些侍君都不如我,殿下別去看他們,就繼續住望羲庭吧。”

賀滄笙的心跳得厲害,卻只掃了他一眼,便攏了衣襟往外間去。蘇屹看着她的背影倉促地消失在屏風後,有點兒失落,轉而又笑起來。

他就當她是默認同意啦。

此刻時辰不算晚 ,賀滄笙趕在往宮中去前回了趟書房。進了院就見步光已候在廊下,身側還垂首站着含柳。

賀滄笙腳步沒停,問:“有事?”

含柳點頭,小聲道:“回楚王殿下,是、是康王來了信兒。”

含滄笙颔首,步光就押着人進了屋。賀滄笙沒空久坐,就站在窗前先把藥喝了,手裏還翻閱奏疏。含柳跪地,雙手呈上了一封密信。

芙簪将信拿給賀滄笙過目,賀滄笙接過來看了。

她一向讀得快,這次竟看了許久。

到最後時胸前已劇烈地起伏,眸中光凝成了前所未有的寒涼,偏還要微微一笑。

“啊。”賀滄笙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語般道:“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麽?”

這密信上的字是康王的親筆,是要給蘇屹看的。

賀峻修要蘇屹殺了賀滄笙。

宣紙在賀滄笙蒼白的指尖被捏出了褶痕,她覺得胃裏翻騰,惡心欲吐的感覺壓不下去。奪嫡确實關乎生死,但她未曾動過殺心,同父所出的兄長卻率先決定痛下殺手,這讓賀滄笙被紙上的“殺”字刺痛了眼,還冷了心。

她扶在窗棂上的手驀然收緊,木棱突兀,硌着掌心的傷口疼得鑽心。她稍微擡手,把密信遞給芙簪。

室內很安靜,卻一直有細碎的響聲,非常突兀。

竟是含柳的牙關在打顫。

康王這次出手狠厲,難保賀滄笙不會先要了她的命。

賀滄笙卻很平靜,側首示意芙簪将那紙還給含柳,道:“拿去給蘇屹。”

含柳驚詫地擡頭,不可置信地看過去。

“你回望羲庭去,對他該怎麽說就怎麽說,”賀滄笙掃了她一眼,接着轉頭看向窗外,“就像是你從未倒戈本王一般。”

含柳嘴唇嚅動,不确定地道:“殿下……”

賀滄笙不再看她,道:“就這麽辦。”

含柳怯聲應了聲“是”,被步光握着手臂拽起來。步光見賀滄笙側臉冷淡,便推着人往外走,同時道:“為了你的命,記着別露了破綻。”

含柳哪裏敢駁,連聲承諾,這才出了門。

賀滄笙站在原地沒有動,透過窗看着含柳出了院。雨水連夜不歇,此刻才略微轉小,在這蒙蒙亮的晨,看得出天澹星稀。

她閉眸晃了下身。

芙簪立刻上前扶住了人,見賀滄笙面色有點兒蒼白,問道:“殿下,可是身上不适?”

賀滄笙微微搖頭,輕輕掙開了手臂。

她道:“過兩個時辰,你帶上近衛去看一眼含柳。牆頭草似的婢子,莫出差錯。”

芙簪道“聲”。

“本王這次撤了周秉旭,又要動司禮監,看起來是觸了賀峻修的禁忌。”賀滄笙看着嵛,“如此看,賀峻修在其中也拿了油水,那麽本王還偏要查下去不可了。”

芙簪想起昨日趙貴妃的囑托,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話。

“這些年本王參政,對皇帝、對朝廷、對萬民,也算是問心無愧。”賀滄笙緩緩道,“可本王的父皇帶着皇兄貪墨,又将本王的母家拴得死。他們都以為,本王奪位是因為要握住權柄……”

曙色漸出,點亮了賀滄笙的瞳。

“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奪也,”她仿佛回到了少時,在學堂裏誦讀,字字清晰又堅定,“雖危起居,竟信其志,猶将不忘百姓之病也[2]。”

她沉默下去,芙簪深深地看了她許久,逐漸幾乎哽咽。

“芙簪,”賀滄笙如有所感,輕聲喚她,“你說,本王能逃得過此劫麽?”

“殿下已知康王兇計,盡可未雨綢缪。”芙簪低聲回話。

“本王說的不是這個。”賀滄笙眉眼稍動,只把話說到這裏。

她的劫是蘇屹。

少年和她一樣,背負着不為人知的痛苦過去,卻在和她一處時成為了她從未見過也臆想不到的光明和熱烈。她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她承認已經動了心,一次次縱容蘇屹逾矩,甚至在覺得蘇屹知道她是女兒身時有些開心。

昨夜蘇屹照顧了她一整晚,脫了外袍卸了發冠,卻獨留了風領。若不是他事先已知她是女子,試問誰人會如此行事。

賀滄笙喜歡蘇屹,卻不知他對自己是否有相等的感情。衆人都在博弈,蘇屹的細作身份她沒有忘,也知道這是他們之間的最大隐患,遲早會被翻出來,讓兩人之間已經建立起的一切分崩離析。

只是沒想到來的這樣快。

康王攥着蘇母,他的令,沒有蘇屹反駁或者不遵的份兒。

蘇屹——會對她動手麽。

賀滄笙出門,擋開了芙簪遞過來的傘。她走在雨中,看着王府園中冷雨澆花蕾,再一次覺得好冷,再一次凄麗地笑起來。

她該怎麽辦。

蘇屹。

她該拿他怎麽辦。

心給他了,命呢?

冬春交季時的風帶着雨打入長廊,蘇屹攥着來自他主人的命令坐在桌案後,目不轉睛地看着庭前的石階。

“你說話啊!”含柳站在一邊兒,神色焦急,“主子已下了令,要你取了楚王的命,此事由不得你。只問你何時動手?”

蘇屹眸光微動,問:“為什麽?”

含柳一愣:“什麽為什麽?”

“康、楚兩王争皇位,此事再明顯不過。”蘇屹沉聲,“可為什麽要殺了她?”

“當然是因為楚王的手伸得太長了!”含柳多少也知道些朝上事,回答道,“先是要援助玄疆,又是整治貪墨,主子自然容不下她。”

“楚王所請都是為了蒼生,這倒成了別人要她命的罪過。”蘇屹似是出神,聲音低緩道,“一定要這樣麽?”

“當然,這是主子的令!”含柳略微擡聲,“此事你必須做。”

他站起身,走向門口。

他忽然想起了賀滄笙的許多,新婚夜穿着鮮紅的冰冷妖媚,後來受着病痛的脆弱委屈,為了他和康王交鋒時的溫柔擋身,還有昨日貓兒般的親昵依賴。

蘇屹這麽想着就停了步,雙手在袖中逐漸緊握,站了許久。

含柳終于耐不住,再次出聲催促。蘇屹也不說話,擡手就關了門,回身看着她。

“不過是殺個人,”他陡然露了笑,“姑娘放心,我很擅長。”

作者有話要說:[1]:《分甘餘話》清·王士禛[2]:《禮記·儒行》西漢·戴勝晚上還有一章。感謝觀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