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兇他

蘇屹幾步就到了方亭前,正旋身咿呀的鄒沉蒿和他打了個照面兒,驚得立刻斷了唱腔。

他這兒一停,亭中其他人就也看到了蘇屹。

賀滄笙其實從蘇屹進院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卻仍然半眯了狹眸,一手輕搖折扇,端着杯酒在座上顯得頗為懶散。

亭子裏這三位都是在蘇屹身上吃過虧的,雖然也都覺得蘇屹主動找來此舉無禮又無賴,但殿下對蘇屹不一般這事兒人盡皆知,于是誰也沒有貿然先對蘇屹開口。

賀滄笙放杯,唇角小幅度地勾了勾,道:“蘇侍君怎會到此?”

蘇屹額角跳動。

怎會到此?若是他不來,還不知道她會把這場荒唐事做到什麽地步。放在以前,他還能确定賀滄笙與這幾人之間的距離,可今日不一樣。

他沒底氣。

他道:“來找你。”

他對賀滄笙沒有用尊稱,賀滄笙倒也不在意,很客氣地問:“有事?”

說着輕點了酒杯,一邊兒的許連翹立刻傾身過來給倒了酒,落在蘇屹眼裏就是頗有默契。

看得他氣粗。

“沒事。”他直白地道,“來看看你怎麽沒去我那裏。”

亭中其他三人紛紛腹诽,心道這小子還真的是被殿下寵壞了,口無遮攔到了一定程度,話裏話外居然有譴責的意思。

誰知賀滄笙這次換了态度,挑了長眉,道:“本王去哪兒還要和你報備?別是持寵而驕,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大概是因為飲了酒的原因,她的聲音挺慵緩。可就這一句,就足以讓其他三位侍君覺得蘇屹是真的丢了寵,可以任由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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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蘇侍君驕縱是一貫的。”鄒沉蒿昨晚才被蘇屹搶了人,這會兒再坐不住,道:“昨夜妾身本照料殿下,不想蘇侍君橫沖出來,硬生生将您劫了去。”

賀滄笙看了他一眼,又轉臉和蘇屹對視,眼中頗有種意味深長。

“難怪本王今早醒來是在蘇侍君房裏,”她道,“原來是被劫走的。”

蘇屹看着她,并沒有否認。

賀滄笙道:“大膽。”

其他三人立刻極其愉悅地看向蘇屹,可少年面不改色,道:“我就是大膽,”他目光清寒,一一看過三名侍君,“殿下喜歡我大膽。”

賀滄笙微微側過臉,禁不住露了笑——這蘇屹,何時變得這般不要臉了?

竟有些讨喜。

讨她的喜。

她沒有立刻說話,神色在晚間顯得有些晦澀。聞牽枳投機取巧,道:“蘇侍君倒是聰明,這就揣摹起殿下的心思來了。”

他坐得離賀滄笙還有段距離,就是倒酒也輪不上。蘇屹掃了一眼,一語雙關地道:“聞侍君好悠閑,《大乘詩選》抄完了?”

聞牽枳立刻掉了臉色,赧然垂首沒有再說話。

賀滄笙對蘇屹的表現見慣不怪,一點身側的座位,慢條斯理道:“既然已經來啦,倒不如同樂。”

蘇屹沒想到她是這個反應,面色沉鸷。他是想直接把人給帶走,但賀滄笙根本沒有起身的意思,亭中其他人也都還在。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好意思當場抱了人就走。

他要入席,賀滄笙身側原本還有位子,他卻偏要坐賀滄笙和許連翹之間。許連翹自然不願,但他的動作堪稱迅速又蠻橫,許連翹柔柔弱弱根本争不過。

賀滄笙面不改色,看了眼還站着的鄒沉蒿,用扇子一點,道:“繼續。”然後用指尖推了蘇屹的杯,示意許連翹來倒酒。

在場幾人都是一愣。

賀滄笙此舉是把蘇屹放在她一樣的位子上。

就好像其他人是來伺候他們二人讨他們二人歡心的。

這樣的安排讓三人心頭火起,都是侍君,他們不好容易才被殿下召見,竟淪為了這小子的陪襯。然而蘇屹倒是開心了一點兒,還借着接杯的動作往賀滄笙那邊湊了湊。正巧賀滄笙朝他側身,從另一邊的角度看過去,就像是靠在蘇屹肩頭。

許連翹握着酒壺的手緊了緊。

他造詣高深,不動聲色地端坐,并不會在面上露不痛快。

許連翹這人生得很白淨,和蘇屹一樣帶着少年氣,但無論是身材還是眼神都比蘇屹柔和得多。上次聞牽枳帶着他去望羲庭挑釁,他也站出來當和事佬,看上去一副不争不搶,甚至有些好欺負的樣子。

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蘇屹無意間看過去的時候不躲不閃,還對蘇屹羞澀又友好地一笑。

蘇屹微微眯眼,忽然預感這個人比聞牽枳和鄒沉蒿加起來還有不好對付。

亭中央空地不小,鄒沉蒿在唱詞。他本就是雅官兒出身,此時寬袖一抛,聲音和着雨,算得上清澈婉轉,若不是一雙眼總帶着媚地往賀滄笙身上瞟,還真是妙景。

蘇屹被他那一會兒來一次的目光弄得不爽,側身湊近了賀滄笙,道:“殿下。”

賀滄笙舉杯小酌,側目看他。

殿下的眼角飛着桃花色,就這一眼就能讓少年亂了方寸。

“殿下。”蘇屹的眼神像是帶着一種實質,滑過賀滄笙擡臂間露出的蒼白手腕和突兀的腕骨,再到微紅濕潤的唇,最終和那雙上挑的鳳目四目相對。他掩在夜色裏的面和耳其實全紅了,但這事兒沒人知道。

他重複道:“殿下。”

這一聲真的像撒嬌,就是要賀滄笙把注意力轉過來。他索性貼着人的耳朵說話,呼吸間的溫熱和酒氣都傳過去。可他也算不上是耳語,聲音能讓許連翹乃至聞牽枳都聽到。

賀滄笙應聲側臉,說話時眼波誘人,道:“專心。”

“專心什麽?聽戲嗎?”蘇屹憋嘴,忽然伸手在桌下抓住了賀滄笙的袖,把人拉向自己,不滿道:“沒意思。”

“嗯?”賀滄笙含了口酒,先緩緩咽下去,才道:“真覺得沒意思?”

蘇屹點頭,道:“沒點真本事,有什麽好看?”

“啊,這可怎麽辦。”賀滄笙懶着眼角和聲音,“要不,你來?”

“行啊,”蘇屹忽然前進一步,扳住了賀滄笙的肩,讓人靠自己身上,再次湊首道:“但我的本事只能給你一個人看。”

賀滄笙偏頭,微蹙了眉。她覺出了蘇屹的胡鬧,有拒絕的意思,奈何風情難掩,讓蘇屹愈發覺得此地不可久留。

偏巧這時許連翹來倒酒,蘇屹反手就擋了人,順便蓋住了賀滄笙的杯,道:“殿下,我們走吧?”

真是義正言辭的黏黏糊糊。

“去哪?”賀滄笙面露疑惑。

蘇屹咬牙,拽着袖的手加了力,對賀滄笙低聲道:“你說呢?”

他兩人這裏暗地裏較勁,落旁人眼中就是親近,只讓別人眼紅。他們在許連翹的院子裏,許連翹自是不允許蘇屹喧賓奪主,但他不着急,依舊笑得順從又得體,從旁伸出手要給賀滄笙添杯。

蘇屹已經擋了一回,這一下動作就帶了勁兒,回手推攔,道:“不用。”

誰知這回不知怎麽就直接推到了許連翹身上,瞬間酒壺酒杯摔了一地,連人也跌倒在案側。這動靜挺大,連鄒沉蒿都停了曲兒。

蘇屹也吃了一驚,忽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

他那一下只虛着碰到了許連翹的肩,誰知這人忽然露了驚慌,就這麽倒下去。座位其實不高,他卻伏在地上半天起不來身。

賀滄笙放杯,姿态還是很随意,坐椅上道:“蘇侍君這是鬧哪出?”

聞牽枳坐在一邊兒只覺得痛快——那日花園中手爐的事本就是蘇屹栽贓,這下也讓他嘗嘗被人冤枉的滋味。最好不僅是嘗滋味,還能讓殿下徹底厭棄了蘇屹。

他與鄒沉蒿對視一眼,安心看戲。

天道好輪回,蘇屹回頭看着賀滄笙,低聲無辜道:“我沒有。”

賀滄笙挑眉。

“真的。”蘇屹雖不屑與許連翹争,卻不想賀滄笙把他看成個心智歪斜的人,當下便軟了聲,道:“我什麽也沒做,他自己倒的。”

賀滄笙不說話,先看向已經撐起身的許連翹。這下蘇屹真不樂意了,又只能壓着火,道:“我做什麽要和他過不去。”

“殿下,”半跪在地的許連翹開了口,“此事、此事的确不關蘇侍君的事,是妾身……是妾身自己倒酒的時候不小心,大概是,礙着了蘇侍君的事,這才……”

他的尾音滑下去,這句卻實在高明。不僅回答了蘇屹的“我做什麽要和他過不去”,還把他自己說得懂事又委屈。而那眼神控制得也好極了,只望着賀滄笙,似是根本不敢看蘇屹。

賀滄笙擡手,站在亭外伺候的侍女立刻入內,扶着許連翹站起了身。怎料那素淨的衫上染了顏色,許連翹似是也吃了一驚,低頭查看,才發現是被碎了的酒壺劃破了小臂。

蘇屹也沒想到還有這一出,看來這位許連翹是真的豁得出去。

但眼下要緊的是如何讓賀滄笙不要心疼。

誰知賀滄笙已站起了身,越過蘇屹到了許連翹身側。她沒伸手,只垂眸看了傷。

“殿下……”許連翹等了片刻,急匆匆拿袖子遮了手,道,“妾身沒事,真的,沒事的。”

賀滄笙看了蘇屹一眼,目光又回到許連翹身上。

許連翹雖說着沒事沒事,實則手臂都在發抖,一看就知道是因為疼的。他看着賀滄笙冷臉,急忙走了兩步,離賀滄笙近了點兒,道:“殿下,您別生氣,蘇侍君不、不是故意的。”

瞧瞧,還在為傷了人的那位解釋求情,多惹人心疼。

賀滄笙配合地皺眉,對他低聲道:“此事前後本王看得清楚,無需你多言。”

許連翹立刻不再言語,先紅了眼眶。

賀滄笙如他所願,轉身向蘇屹,道:“你最近是真的放縱嚣張,愈發沒有規矩。”

蘇屹抿着嘴,安靜地看着賀滄笙。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解釋,因為那樣就正中許連翹的下懷,可他還是好生氣。賀滄笙洞察人心,他不信她看不出來許連翹的小把戲,可這會兒賀滄笙是真冷了臉,讓他分不清這一場是否還是做戲。

而且她還從未有過這般在外人面前兇他的時候。

有雨水被風吹進方亭,滴答在賀滄笙半散的發上。晶亮的珠像是澄滿了月光,将這人也映襯得矜冷誘人。

“此事沒什麽可說的,蘇侍君驕蠻放肆,傷及連翹,今定以懲戒。”賀滄笙道,“回你的望羲庭去,無召不得出。”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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