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畫作

斜陽霞光透過葉間,映得蘇屹瞳孔顏色稍淺,這樣他的眼就愈加明亮。他風塵仆仆,帶着春日的溫度和氣息,額頭上還有奔馬出的薄汗,趕回賀滄笙身邊。

“殿下……姐姐,我回來了。”蘇屹俯首看她,道,“想我了嗎?”

賀滄笙忽然覺得壓了多日的酸澀感悉數湧了上來,又在蘇屹的注視裏緩緩消散。

她猛地擡起手勾住了蘇屹的脖子,然後她揚起下巴,把自己的唇送了過去。兩人糾纏舌津,吻得暢快淋漓。

分開時賀滄笙後頸都酸了,她枕回躺椅上,蘇屹也跟着又趴了趴身。

這個姿勢,兩個人的呼吸都陡然加重,然後又不約而同地放輕了。

賀滄笙的手臂還挂在蘇屹頸後,她也不放下來,就這麽問:“令堂安好。”

蘇屹撐着身,耐着性子道:“放心吧,一切都好。你派去的人我留了兩個,半月來報一次,人多了也不方便。”

賀滄笙道:“好,缺什麽便送過去,我——”

話沒說完,就又被親得幾乎窒息。

“我好想你,”蘇屹亂啃一通,終于擡起頭,道,“真的,每日都想。”

賀滄笙唇上微痛,一舔就知是破了皮。她在這短短幾瞬裏臉紅到燙,嗔怒地看着蘇屹,道:“小狗。”

“嗯?”蘇屹俯身,束起的發落到身前,掃到了賀滄笙的鎖骨。

賀滄笙在這樣的危險裏微顫,道:“我說,小狗。”

蘇屹陡然露了兇色,小虎牙露出來,低頭一口咬在賀滄笙耳邊。賀滄笙“嘶”了一聲,側臉道:“你這不是名副其實?”

“嗯……”蘇屹與她咬耳朵,“那,你想小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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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厚臉皮還十分耍賴的問題讓賀滄笙挑眉,誰知蘇屹抿了嘴看過來,讓她調侃的話到嘴邊又改了,變成:“想。”

她撫蘇屹的鬓,冰涼的指尖勾到少年的下颚,道:“想得不得了。”

這答案讓人滿意,蘇屹這下兩條腿也蜷上了椅。躺椅不小,忽然上來另一人卻也不是事兒,這一下就搖晃起來。賀滄笙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抓緊了蘇屹的衣領,緊接着就被這人徹底地抱住了。

椅還在晃不停,賀滄笙回神,戳了戳蘇屹的手臂,道:“下去。”

“我不要。”蘇屹不擡頭,就貼在她臉邊,“我喜歡這樣,挺舒服的。”

賀滄笙挨着蘇屹的那半邊臉像是起了火,道:“你重死了。”

“明日就操練起來,”蘇屹忽然含了她的耳垂,收緊手臂又松開,道,“姐姐又瘦了。”

賀滄笙咬了下唇,沒敢開口。

“這段日子不開心嗎?”蘇屹撐起身,再次居高臨下地看着賀滄笙,“是不是因為我不在?”

“誰說是,是因為你了?”賀滄笙挪開目光。

她不肯與蘇屹對視,雙頰上的粉色卻被少年看了滿眼,禁不住伸手去貼。賀滄笙的臉他一手便能完全地覆住,這會兒一碰果真覺出滾燙,心下就更歡喜了。

“就是因為我對不對?”他的指尖繪過賀滄笙的眉眼,又心疼地點了點那雙鳳目下的淺青,問:“是想我想的嗎?”

賀滄笙微微偏頭,好生羞惱,道:“我這就将你忘幹淨,還樂得省事。”

“你敢。”蘇屹聞言又炸了,立刻重新把她抱緊。

最後一點兒餘晖收在西方,天空中僅剩的紫藍色也要被夜幕壓盡了。賀滄笙沒有再說話,伸手回抱過去,側身讓出了位置,蘇屹就在她身邊躺下了,又讓躺椅搖晃了好一陣。

才确定了對彼此的心意就分離了近一月,兩個人心裏都不好過。他們互訴衷腸,而且還有很多事要做,但此刻他們依偎在一起,緊緊挨着,就讓彼此覺得好安心。

賀滄笙這一月忙于應對朝上的事,确實疲憊,本就消瘦的身體有些吃不消,就又眯了一會兒。蘇屹的手掌緊貼着她的後背,非常溫暖,帶給她從未有過的安撫。他的殿下太瘦了,時不時就要生病,這都是為了扮成男子留下的病根,讓他心裏疼得要碎掉。

賀滄笙被他摟着,安靜又安寧。蘇屹指尖點過她的眼角和唇,終于覺得懷裏的人體溫緩慢回暖。蘇屹看着賀滄笙,胸腔裏洶湧的思念和心疼都化作了此刻眸中深邃的深情,他的眼只在賀滄笙身上,手也是,心也是。

到戌時的時候賀滄笙醒了,在蘇屹懷裏蹭了蹭。她睜開眼,雙手伸上來抵放在蘇屹胸前,臉還低着,貼在少年胸口,像極了貓。

她如今起床時只要是和蘇屹在一起就要賴一陣兒,只先低喚了一聲名字,少年溫熱的唇就印在了她的額頭。這個吻輕盈又鄭重,順着她的眼睫到了鼻梁,又一路而下,最終貼在她的唇間。賀滄笙下意識地張口,又讓這人得了願。微燙的指觸到了她的脖頸,讓她呼吸急促紊亂,卻又因為被封住了唇齒而不能出聲阻止。

蘇屹終于離開了她的唇,細碎的吻落在她的側頸。她揪着他的袖,聽他喚她“殿下”,“懷歌”,最終還是缱绻的“姐姐”。

院子裏沒有別人,蘇屹肆無忌憚。寬袍滑落,露出了女子略微蒼白的肩。她的确很瘦弱,鎖骨的凹陷讓蘇屹心疼,肩頭的骨頭也硌手,看着就像是皮包骨。

那裏還有那一日她自己用瓷片留下的疤。

蘇屹側頭,緩緩地吻舐。

濕潤滑浸傷痕,他鼻尖似乎還能聞到那一日鮮血的味道。這個傷太深了,痕跡褪不掉,很難相信這是賀滄笙親手留下的。賀滄笙對自己下狠手的那一幕刻在少年心裏,讓他魂牽夢繞,而且憂心忡忡。

蘇屹繼續,同時覺出賀滄笙在顫抖,他自己也在顫抖,因為他在透過這個疤看整個的賀滄笙。看她的無奈,她的隐忍,她的堅毅,她的悲哀,她的背負,看她藏在風流輕佻背後的冷漠,還有只給他的潋滟和真摯。

“殿下,”他的唇還覆在賀滄笙的肩頭,依依不舍,“答應我,今後什麽都告訴我,好不好?”

“嗯,”賀滄笙撫在他後腦,道,“我答應你。”

“我能護着你,”蘇屹緩緩起身,深深地看着她,“你相信我。”

她擡頭吻他,道:“我相信你。”

狼毫沾進朱砂,尖細的筆鋒吸飽了那顏色,就像是浸滿了蘇屹對賀滄笙的心意。蘇屹握着筆,毫不猶豫又極其輕盈地點在賀滄笙的疤上。赤色像是鮮血,刺目地綻開在賀滄笙的肩頭。

蘇屹非常認真,每一筆都很流利,柔而不軟地勾勒出點點花瓣。雪色的肌膚成為冬日大雪一般的背景,一枝紅梅從側頸斜出,每一朵都恰到好處地遮覆在猙獰的劃痕上。

賀滄笙看着蘇屹作畫,蘇屹蓋住她的這個疤,就是蓋住過去那個薄情陰鸷的她。又或者她就是那副畫作,因為遇見蘇屹而變得不一樣,總之她在這一刻有了想哭的沖動。女子貞潔的規矩束縛不住她,因為她太特殊了,不管是經歷還是心性。

她的世界裏沒有後悔這兩個字,因為她就是想要和蘇屹好,也只會和蘇屹好。

愛欲沒有錯,男女、出身、戰亂,這些都是困住他們的枷鎖,但他們也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道。

“姐姐。”蘇屹還握着筆,筆尖的顏色搖晃着像是要落下來。他察覺到了自己的危險,于是放輕聲音,問:“我畫得好嗎?”

賀滄笙看着他,倏地垂眸,用指尖接住了筆上的那最後一滴朱砂色。她擡手将那顏色塗在自己唇上,道:“好極了。”

筆落在地上,躺椅搖晃得兇猛。璀璨的星光落下來時蘇屹抱着人起身,進屋就關了門。

風敲鐵馬,窗那邊兒的燭沒過一會兒就熄了。

春季真正地來了,而蘇屹再不曾離府,已全權擔起私衛統領一職。

他确實很厲害,在玄疆時的斥候訓練并不是拿來說笑的。只大半個月過去,那近千人已然有了新貌。蘇屹注重的是忠誠和他們作為私衛的本事,明争暗鬥他都要讓賀滄笙贏,于是并沒有照着軍隊訓練這些人,而是讓他們明白效忠的對象只賀滄笙一人,還加強了刺探和偵查的訓練。

他在楚王府地下風生水起,出去了還知道演戲。但他沒忘自己的身份,定期抽空與厲阿吉在京都裏的茶館酒樓見面,對談收複玄疆舊部的事。

敬輝帝的病有了點兒好轉,但還得賀滄笙替他撐着朝務。周秉旭已經按律問斬,周府的男丁和周秉旭的妻女被絞殺,其餘女子販賣為奴。這懲治嚴重,因為他是替皇帝和司禮監掌印太監頂的罪。

賀滄笙收拾着爛攤子,人還是瘦,四月初來了場幾日不停的春雨,還病了一回,卻因不敢耽誤政事而仍然日日忙碌。蘇屹仔細地看過大夫的藥方,知道纏着賀滄笙的已是沉疴,不由得心驚膽戰,更要事事親為,芙簪竟都要往後站。

此時已經桃李氛氲,京都城中和郊外皆是蘅芳碧滋。草木愔愔不可錯過,天暖時賀滄笙身體也好了一點兒,就與蘇屹挑了個晴日約了去郊外跑馬。

賀滄笙要出門,蘇屹先在屋裏就給披了大氅,然後為她挑了門簾。最近這些門前的垂簾也換了輕薄或是彩珠的,和冬日的厚重很不一樣,漂亮得很有春天的樣子。

清晨曉花輕斂,賀滄笙病才好,臉色還有點兒蒼白,映着春景也有點兒冷戚的味道。蘇屹擔心,非得讓她拿着湯婆子。

賀滄笙卻微推了手,小聲道:“嗯……燙。”

這個“嗯”的尾音拐了好幾個彎兒,分明是不願意,拒絕的意思。

蘇屹接過來,表面不動聲色,其實心裏火早就蹿起來了。

他發現賀滄笙這段時間愈發學得壞了。

真像只貓,在他面前時根本就肆無忌憚,随意撩撥,然後就跑,拱了火又不管滅。偏人又生了病,孱弱得讓蘇屹恨不得把人供起來,稍微撒撒嬌就讓他受不了,骨血都被燙得沸了,自然寵着,前後左右跟着人跑。

可這能怪誰,誰讓他心疼,事事百依百順。

眼看快到王府門口,蘇屹就趁着拐過園中假山時将人抵在石上吻了一通,賀滄笙的唇這才有了顏色。

蘇屹環着手臂量了賀滄笙的腰,不高興道:“還是瘦,比以前更瘦了。”

“沒事,”賀滄笙和他牽手,往府門口去,道,“已經好多了。”

蘇屹手上帶着湯婆子的溫度,賀滄笙不喜歡拿這東西,就由他放手裏,再牽着人暖手。他道:“我要養胖你。”

“好啊,”賀滄笙和他在一起時非常放松,仰了仰頸,“蘇侍君任重道遠。”

蘇屹還沒來得及接話,就見門口兩輛馬車,不禁一愣。他是備了馬車,可那是因為賀滄笙的身體,讓在後面跟着,卻不知怎麽還有第二輛。

賀滄笙靠在馬車邊兒上,姿态很慵懶。她今日墨袍修身,不戴冠,發也松散,和蘇屹一黑一白很是般配。

她見蘇屹疑惑,輕笑了笑,道:“諾棠也跟着去。”

蘇屹的臉立刻沉了下來,剛要蹭過去,就又聽賀滄笙道:“何栀晴也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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