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隐忍
賀滄笙很喜歡這一句,偏頭道:“再說一次。”
蘇屹狗狗的樣兒又出來了,拿鼻尖蹭她。
賀滄笙笑,重複道:“再說一次給我聽。”
撒嬌的語氣。
“只、有、我,”蘇屹遵命,說得一字一頓,“只、有、蘇、屹、是、你、的。”
“嗯。”賀滄笙一手還端着湯婆子,另一只手搭在他小臂上,聲音很蠱惑地道:“不止啊,蘇合香也是我的。”
“都是你的,反正我是你的人,你得寵着我。”蘇屹很愉悅,把話都說完了才覺得有哪裏不對,想了想,又更正道,“咳,我是說,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人。”
賀滄笙差點被勒得喘不過氣,拍了他的手,蘇屹卻也不放開。少年手臂很有勁兒,一邊環着賀滄笙不讓她亂動,一邊伸頸側首,輕輕地吻了賀滄笙的臉頰。
這一下啵出了聲,讓兩人都微紅了臉。
徐諾棠和阮安正玩得起興,額間都沁了汗。
她正值花季,賀滄笙也從不會要求她按照當家主母的規制來穿戴,鵝黃色襖裙嬌俏,坐在馬上時竟還露了腳踝和繡鞋。
今日出行嬷嬷們不跟着,近衛們圍着馬場站了一圈,按照規矩都面朝外,場地裏只有徐諾棠和阮安。春日暖,阮安護着人滿場跑,被日光晃了眼,從發間滑落的汗也刺得他雙目有點兒疼。但他都顧不上了,只伸手扶着馬上的徐諾棠,滿眼滿耳滿心都是少女的笑。
阮安給徐諾棠挑的馬很溫順,拐彎的時候也很穩。徐諾棠膽子大,攥着缰繩的時候還能低頭與阮安說話。可她這一側身就把阮安吓了一跳,生怕出事,急讓她轉回去。
馬匹輕颠,徐諾棠鬓角別着朵杏花,此刻倏地掉了下來。阮安正仰着頭,那花劃過他的面,落在他的手中。
他怔怔地停住,低頭去看。
帶着紅暈的花瓣嬌嫩,微顫在他的掌心。就像是徐諾棠,這個杏花一般的姑娘,和他之間這麽近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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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麽一發呆,還伸舉着扶人的那只手就亂了地方。等他再反應過來,手已經碰到了少女纖細的踝。
徐諾棠勒着馬,也有些呆了神,只看着他。阮安飛快地松開了手,撤步急退時後背撞在馬場的圍欄上,慌亂得幾乎摔倒在地。但他穩住了身體,連着手中那朵杏花也完好無損。
他想跪下請罪,但徐諾棠看過來的目光太純真,讓他沒了動作。
他只是慢慢地收緊了拳,覺得指間還留着時才那一下觸碰的溫度。
這想法讓他恍然驚亂,只覺得自己生了這龌龊的心思,除了罪該萬死四個字他想不到別的。可是這種情愫他不是第一次感覺到了,徐諾棠在雪中奔跑的時候,在屋中被嬷嬷看着練字讀書不甚開心卻逐漸全神貫注的時候,在安靜地托腮坐在落銀灣的湖邊的時候,開心地叫賀滄笙“笙哥哥”的時候,還有現在看着他的時候,阮安都能心如擂鼓。
少年有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晚,他念着少女的笑顏,又反複提醒自己徐諾棠和他自己的身份,最終把一切都變成了可想不可說的心意。
阮安看着徐諾棠,仿佛是在和那個膽大妄為、十惡不赦的自己對峙。
徐諾棠也沒有挪開目光,他們就這樣一高一低地交錯目光,之間相隔咫尺,偏偏仿佛永遠跨不過去。
她還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在落銀灣的日子很孤獨。賀滄笙可以對她好,她也感謝和喜歡笙哥哥,但那不是每日的陪伴。每日在那間院子裏陪着她的似乎只有阮安,其實也有那些嬷嬷,但徐諾棠就是覺得阮安不一樣。
馬場那邊兒有人喚了聲“諾棠”,兩人一起回了頭,才見是賀滄笙已經到近前了,身後還跟着蘇屹。
阮安也是從地下私衛裏出來的,主子是賀滄笙,但現在已經算是被蘇屹接管的下屬。他承認蘇屹的本事,但他還是覺得這人最大的本事在于哄主子高興,畢竟能從侍君翻身上來,可不是人人都有的運氣。
他看着徐諾棠快速地從馬上下來,提着裙擺向賀滄笙跑過去。他不知少女是真的純良還是不在乎,竟還對自己丈夫身邊正跟着的那個男寵打了招呼。
阮安想替徐諾棠在乎,又驚覺自己的可笑。他跪下對賀滄笙行禮,卻沒有低頭。他看着徐諾棠在眼看就要撲進賀滄笙懷裏的時候被蘇屹擡臂稍擋了一下,就變成了扒着賀滄笙的手臂,又看着賀滄笙掏帕子為徐諾棠擦了額間汗,還為她扶了鬓邊釵。
都是他臆想過無數次卻絕對不敢的動作。
幾個人說了什麽,馬場的侍從先給端來了湯,由蘇屹用銀匙試過毒後才遞到徐諾棠手邊。徐諾棠一低頭,蘇屹就拉了賀滄笙的袖,身上的醋味阮安隔着距離都能聞見。蘇屹這般越矩,然而一向冷臉又冷心的殿下竟露了笑,還在徐諾棠沒看着的時候勾了勾蘇屹的指。
阮安張開嘴,無聲地躊躇了很久,終于用只能給自己聽見的聲音道:“諾……棠。”
他沒有期待任何回應,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時辰還早,賀滄笙就陪着徐諾棠騎了幾圈。其實她今日不舒服,走幾步還行,又有蘇屹一直護着,騎馬卻是傷身。可她沒說,就要讓徐諾棠先盡興,到最後唇上竟然都在發白。
徐諾棠吓了一跳,非常愧疚,害怕地問笙哥哥有沒有事。
“沒事,諾棠別擔心。”賀滄笙下馬後不動聲色地扶着蘇屹的手,道:“學騎馬是好事兒,你喜歡,就不妨再學半個時辰吧。”
她稍微緩了口氣,看了眼一旁垂首站立的阮安,又看回徐諾棠,道:“讓阮安陪着你,好不好?”
阮安沒料到主子是這個安排,很驚訝地擡頭,結果正對上蘇屹淩厲的眼,竟讓他生出了一種不敢也不應該直視賀滄笙的想法。賀滄笙點了頭,徐諾棠就又與阮安去了。
馬場自是給備了帳子供他們休息,這一入賀滄笙就不再僞裝,疼得蜷身,人靠在蘇屹身上動也不想動。她沒想到會到這個程度,還偏偏是在這個時候。蘇屹也沒見過如此,急忙用手貼了賀滄笙的小腹,覺得自己背上都出了冷汗。
幸而帳內設了疊席,蘇屹先坐了,又讓賀滄笙過來靠着他的胸膛。賀滄笙在他懷裏縮着,肩膀都在發抖。
“殿下,”蘇屹手指點過去,防止賀滄笙咬自己的唇,“怎會忽然如此嚴重?”
賀滄笙沉默了一陣,簡短地道:“……騎馬。”
這事兒當然不止是因為騎馬,還有早先用藥的關系,稍微折騰就能引得氣血虧敗。賀滄笙不比常人,少時為了拔起個頭,還為了練武,經常喝那些違悖常理的藥,到了今日就都變成了要還的債。
蘇屹在心裏都要罵街了,卻知道這會兒不是給人講道理的時候。他垂首撥開了賀滄笙被汗濕的碎發,另一只手加了力氣,卻又不敢太多,生怕讓賀滄笙更難受。
“好了,我們馬上回去了。”他舉在賀滄笙唇邊的手動了動,道,“疼了就咬我,好不好?”
湯婆子的熱度眼看着往下去,礙于僞裝,蘇屹又不能就這麽沖出去叫人熬湯。但他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行,賀滄笙的身體本來就弱得讓人擔心,哪還能這麽生生熬着!
“別等了,我去叫他們。”他輕聲道,“我們回去了,不能這麽挨着,回去吃藥才能好。”
誰知賀滄笙握了他的手,人還閉着眼,先道:“別。”
她疼得嗚咽出聲,雖然極盡隐忍,卻還是沒躲過蘇屹的耳朵,聽得他哪兒哪兒都跟着疼。
他真的恨不得替賀滄笙受了,可這種疼他偏偏不行。
別的女子受了痛還能在明面兒上請大夫開藥調理,又或者煮了湯來緩解,可是賀滄笙沒這個資格。也不知道之前沒有他的時候,她是如何一個人在屋裏熬過來的。
這麽想着蘇屹就沒來由生出火氣,他俯首,道:“必須回去。”
“再……再等會兒罷,”賀滄笙一手在身前按着湯婆子,一手緊扣着蘇屹的指,“我答應諾棠了,出來一次不容易……這是,我,欠她的。”
蘇屹喉結滾動,半晌沒有說話。
賀滄笙覺得自己欠徐諾棠,也欠何栀晴,反正她總覺得自己是虧欠別人的那一個。她能在何栀晴入府那晚獨自坐在門廊下挨凍,能親自送自己的側妃去見別的男人,能強忍疼痛就為了徐諾棠在郊外多玩一會兒。就連西院那些人,她也從來不會真正重罰,吃穿用度也都精致。
還有蘇屹,賀滄笙從一開始對蘇屹的包容,大概就是源于一種愧疚。這是她女扮男裝留下的心病,總是覺得周遭人在為她的隐瞞而受苦。她小心翼翼,永遠在彌補別人,外界盛傳風流陰虐的楚王,其實活得比誰都要累。
可從一開始,就不是她的選擇。
都是被迫,憑什麽賀滄笙要來承擔這些後果。
蘇屹不服,他不認這個理。
所以他要幫賀滄笙分憂,讓她再也不用這樣忍下去,他忽然在此時再次意識到了他收複玄疆舊部的重要性。他還沒有告訴賀滄笙他是玄疆王的兒子,因為他要給賀滄笙一個驚喜。西戎人勢必會和大乘打一仗,這很可能就是賀滄笙登上皇位的契機。而這契機能否被利用好,關鍵就在蘇屹身上。
蘇屹想着事兒,一邊細心地用氅衣把賀滄笙裹了個嚴實,耳語安慰道:“我馬上回來。”
說這就掀簾到了棚外,對站在一邊兒的近衛道:“去把馬車趕過來。”
這近衛已經是他的手下,自然領命,不敢有任何疑問。
蘇屹又沖遠處的阮安打了手勢,讓他帶着徐諾棠回來。等人到了近前,他先對徐諾棠行了禮,又道:“殿下有話,回程時請王妃與何側妃同乘。”
徐諾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那帳篷安靜,還是點了頭。倒是阮安站在一邊,雖垂着目光,卻有點不服氣的樣子。
蘇屹才不管那麽多,看着徐諾棠走開了就回到了帳裏,利落地把賀滄笙抱了起來。
“姐姐,再忍一忍好不好?就一會兒,我保證,就一會兒。”他低聲細語,“我們回家啦。”
賀滄笙側臉蹭在蘇屹胸口,她睜開眼,卻沒力氣和這人計較。緊接着聽着車輪滾動,就知道是蘇屹把馬車調到了帳前。她想下地自己走,蘇屹的手臂卻沒松。帳外的近衛們不敢擡眼,他迅速地将賀滄笙抱上了馬車。
賀滄笙沒有再反對,大概是因為沒了力氣。
蘇屹雷厲風行,說走便是一刻也不等,派人去接了何栀晴回來,就向京都返程。他放了靖雪在前邊兒跑,自己留在車裏。車廂寬敞,他讓賀滄笙坐他懷裏,兩只手臂都環着人。
“是我擅作主張,”他聲音低沉,溫熱就在賀滄笙耳邊,道,“殿下要快點好起來,然後再罰我,怎麽都行。要打還是要罵?我保證不駁,都受着。”
賀滄笙不說話,只是忽然将臉別到了一邊,不讓蘇屹看見。
蘇屹不知她因為難受還是生氣,也不敢冒進,等了半晌才伸手,輕輕地将人扳了回來。結果這一下觸手濕潤,才見殿下竟是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