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晨輝
玄疆的清晨凍人,庫洪山的雪峰隐在低雲中。
靖雪和寒夜一前一後地疾馳,黑與白強烈對比,飛快地沖破晨風和冷霧,進入朝輝。賀滄笙和蘇屹向西北縱馬,奔往橫在暗雲下的庫洪山。
馬蹄強勁地踏過依稀枯草的土地,蘇屹騎術更佳,策馬在前。賀滄笙從後面看着那一身白袍恣意潇灑,忽然明白了初見少年時感覺到的不馴和倨傲是從何而來。
蘇屹從小的故事都在昨晚對她說了,那是少年輕易不言的磨難和堅持。那樣筆直的背脊和堅韌的心性養成于此處無比廣袤的天地間,淋漓在略帶鐵血野性的生活裏。
“阿屹!”賀滄笙束發的帶子半松,她忽然喊出聲:“阿屹——等等我!”
蘇屹稍微緊了缰繩,回頭看她,笑起來時整個人都融在背後的雪山裏。他同樣擡聲喊話:“殿下!過來!”
賀滄笙也笑起來,催馬向前,她身披粹白裘,像是冶麗的妖被裹在雲層裏。蘇屹探過身,在賀滄笙趕上來時吻到了她的唇角。
寒雲推動昏暗,萬裏天空似乎凝結冰霜,天光四敞,陽光是淺亮的蒼色點金,迸發破出清晨的黯色,點亮蒼穹。
在太陽徹底灑下明光的時候,賀滄笙和蘇屹下了馬。他們背靠着矮丘而坐,面對着庫洪山。
蘇屹展開自己的裘氅,輕松地将兩個人都罩在下面。然後他伸手,為賀滄笙解掉了頸間風領的遮擋。
露出來的雪膚上星點紅痕,讓少年轉瞬間重溫了次昨夜的溫存。
風過的時候賀滄笙的發飛起來,蘇屹繞着指,側身俯首,深入地親吻了賀滄笙。
兩人額頭相抵,蘇屹聲音放低,久久地望着庫洪山,又看回賀滄笙,道:“姐姐,這就是玄疆。”他的肩頭輕微起伏,又道:“我的家鄉。”
賀滄笙在蘇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還有背後的風景。庫洪山高峰峭懸,挂着千丈堅冰,再往東一點的砂岩背後立着胡楊林,他們都被朝晖暈染了顏色,又或者它們本就是大漠戈壁中最鮮活的豔麗。總之一切都分享到了暖耀,他們也一樣。
賀滄笙道:“我喜歡這裏。”
蘇屹笑起來,賀滄笙往他懷裏縮了縮,立刻就被抱住了。她仰臉看他,道:“我喜歡這裏的景,也喜歡這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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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不過是昆山片玉,”蘇屹說話時帶着一點兒少年氣的驕傲,又像是要讨她的歡心,道,“我還要帶着你走進庫洪山,帶你去看被冰封雪覆的峽谷峭壁,站在上面,伸手也觸雲端。我們也可以翻過去,去到山體和西戎國之間的戈壁。玄疆就是這樣,雪山和沙漠共存,夜晚冰冷午時又讓人出汗。這是大乘最偏僻的地方,最美麗的蠻荒。”
“帶我去,”賀滄笙靠近他,道,“你說的這些,全部帶我去。”
蘇屹擒住她的雙手,帶到自己腰間。賀滄笙一驚,竟也沒反抗,誰知就在她已開始面熱的時候,指尖驀地一涼,又被帶着上來。
蘇屹含笑看着她,将那塊玄疆王的金牌放在她掌心。
這金牌上刻着麒麟獸,另一面的“岑”字鋒利威勢。
“姐姐。”蘇屹像是喃語,輕輕地順着牌上的紋路描畫,一遍又一遍。賀滄笙低頭去看,蘇屹貼在她頰邊,道:“以前看岑源崧佩這個,從沒想過會有一日落到自己手裏。你看這個字,我曾經痛恨這個姓氏,還有這個身份。”
賀滄笙被他捉住了纖指,也描過那個字。
她問:“那現在呢?”
“不恨了,”蘇屹握着她的手很暖,道,“它帶給我亂惡風塵,留給我無數溝壑,難以補填。我曾覺得前人只留了罪孽給我,到如今卻得說一句,我覺得也行,想試一試。再全天地,尋走新程。”
他稍頓,又道:“不只是試一試,不會只是嘗試。我要成功,殿下,你也一樣。”
金牌被賀滄笙覆在掌中,她垂眸時側臉的曲線好看極了,神情和動作都很認真,幫人将金牌系了回去。
“阿屹。”她輕彈指尖,聽着金牌叮咚一聲響,又緩緩消逝在他們相擁而坐的靜谧中。賀滄笙道:“麒麟成雙人成對[1],金牌只有一塊,但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他們十指交握,賀滄笙半眯鳳眸,內勾的眼角在風中泛着紅。她挑眉時很有魅力,很蠱惑地道:“想親我嗎?”
裘氅紛亂,意氣風發的少年已經将玉肌香體的美人摟壓着吻得暢快。疾風像是也知道這一幕的恩愛令人臉紅,故而只倏地旋過,算做添香。
賀滄笙自入主沙依巴克後便開始從狄城調糧,安撫百姓,收容周圍玄疆流民。雖沒有互市,但民間對楚王的呼聲極高。
西戎人暫時沒有動作,然而凜風不停,暗雲低壓,邊關的第一場雪就要到了。
城中有百姓,所以賀滄笙沒有讓所有的兵一股腦地進來。幾萬人的兵營駐紮在庫洪山下,像是城前的防線。和西戎的這場仗才開始打,逐漸冰寒的天地間似乎已經能預見血腥的味道。
岩石上覆着的細沙被踩出了聲音,巡夜的士兵立即停步。下一瞬那些半人高的石頭嘩啦啦地砸滾下來。為首的兵都來不及發愣,緊緊捂着被砸得血肉模糊的肩,嘶啞道:“西——”
然而五彩鮮豔的皮氈外衣猛地出現在眼前,彎刀橫掃,斷了他的喉嚨,還有他要說的話。
西戎人來了!
後面的兵立刻喊聲抽刀,長矛向外組成小陣。石塊還在往下掉,跳下的都是西戎的猛士。他們的長相和大乘人很不一樣,鼻梁高眼窩深,瞳孔的顏色很淺。這些人不穿盔甲,身上裹着服帖的獸皮。
“敵襲!”大乘的兵回頭厲聲喊道,“西戎來犯!”
他不知道他的話能不能傳回軍營,但手臂上的盾牌已被石頭砸得歪斜。刀刃的寒光閃過,西戎人就着這一個缺口砍掉了他身側戰友的胳膊。
士兵凄厲地痛呼,聲音響在邊關原本寂靜的夜裏。
鮮紅的血灑在地上,倒映出激烈的砍殺激鬥。雙方都燃起了火把,煙燎到半空,擋了月光。風過時落下星點白色,垂指一摸就是濕潤冰涼。
雪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1]:出自黃梅戲《女驸馬》晚上還有一章。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