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換代

敬輝二十七年十一月,大乘幾省皆覆大雪。西戎人就在這個凜冬翻越庫洪山,襲入玄疆,被楚王賀滄笙率兵截斷在沙依巴克城外。

于是沙依巴克就成了邊關最要緊的防線,西戎與大乘之間的唯一阻隔。

西戎人頻繁地在庫洪山下試探,直到年尾。天氣早就完全地冷了起來,庫洪山的深谷都凍了冰,奇異地好看。

如果沒有被血肉骨漿浸染的話。

五花馬穩站隊首,上面的西戎青年雄姿英發,棕發高盤于腦頂,雙瞳竟是琥珀的顏色。那一雙危險冰冷,深深陷在眼窩裏,盡管他根本不瘦弱。他的彎刀比一般西戎士兵的要長,還要薄,反着雪色日光,讓人未近先膽寒。

扈紹陵和他的偵察兵被困在這裏,他看清了來人,挽着勁弓的手臂微顫,道:“尤裏瓦斯!”

西戎國王的大王子,西戎之虎,尤裏瓦斯。

這稱號名副其實,因“尤裏瓦斯”在西戎話裏本就是老虎的意思。而他也确有猛虎的性子,三年前西戎逼降岑源崧,就是他出的主意,在背後推動。

西戎的兵騎上了馬,為尤裏瓦斯沖鋒,和大乘的騎兵迎頭撞上。尤裏瓦斯急騎而來,彎刀看似不加力地垂着,其實這樣的極速奔跑間就能看斷馬腿斬下人頭。扈紹陵是個很少洩露真正恨意的人,但此時竟有戾色,松指間利箭極速而出。

當啷一聲,鐵器相撞,長箭已經被彎刀撥到一邊。馬匹的四蹄毫不留情地踏碎地上的冰雪,尤裏瓦斯直奔這邊。

“操!”扈紹陵罵出了聲,快速收弓,拔出長劍,拍馬迎上尤裏瓦斯。

年輕的老虎并不是徒有虛名,幾下撞擊就讓扈紹陵的虎口染了血。他們鬥狠再分開,旋轉馬身。庫洪山就在他們身側,兩邊的冰峽恍若直沖雲霄,周圍的士兵倒下了很多,有大乘人,也有西戎人。濺出的鮮血重重地打在山體上,像是擂起的戰鼓。

“尤裏瓦斯,”扈紹陵掌間滲出了血,他卻笑起來,道,“你休想越過此谷。”

“笑話。”尤裏瓦斯掉轉馬頭,神情自得,“你們沒有擊敗我的可能。你和厲阿吉擋了我三年,那是因為我沒有用全力。如今西戎已經準備好了,你們沒有機會。”

他的父王老了,該他了。他要帶着西戎踏平嘉源,占取京都。

他揮刀向扈紹陵,道:“你今日會命喪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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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刃擦在腦後,扈紹陵聽到了風聲。他稍微擡頭,卻看到了寒光閃耀。短刀飛躍,精準地插在尤裏瓦斯馬匹的左眼上。

戰馬倏然擡蹄嘶鳴,尤裏瓦斯撐臂跳滾,踩着側邊的石騰身,然後穩住了腳。馬倒下去,露出了站在高川上的白袍少年。

尤裏瓦斯不忍得這位年輕人,但能看得懂不一樣的氣勢。少年盯着他的雙眸很淡漠,但那漆黑的下面是翻滾的仇視。他腰側的長刀也不一般,尤裏瓦斯從來沒有見過。

蘇屹抽出繡春,更多的大乘騎兵湧入寬谷。這些馬不一樣,竟穿戴了輕甲,這是溫緒之的設計,讓它們不怕西戎的絆馬索和彎鐮。士兵們沖進來,撞散了西戎人堵住去路的人牆,為扈紹陵他們拼出退路。

尤裏瓦斯的近衛護在他身側,他只仰頭看着蘇屹。繡春的刀刃摩擦臂縛,蘇屹在這刺耳的聲音中恢複了理智。此時不是和尤裏瓦斯糾纏的時候,盡管他很想和西戎年輕的虎拼鬥一場。

“回撤!”他振臂呼哨,靖雪在底下飛奔而來。他跳下去,抓着馬鬃翻身而上,再次喊道:“扈紹陵,走!”

馬匹揚起冰沫,和着塵土還有碎雪拍了尤裏瓦斯滿臉。他毫不在意,看着軍中的那點白,緩緩道:“天馬。”

他咬住後齒,道:“這才是我真正的敵人。”

蘇屹和扈紹陵一路疾奔,出了庫洪峽谷也不減速。

“小、小公子!”扈紹陵在風裏嘶啞了聲,“你看清那是誰了嗎?”

蘇屹頭也不回:“尤裏瓦斯。”

扈紹陵加道:“西戎年輕的老虎!”

“回去告訴殿下,”蘇屹握緊缰繩,“庫洪山擋不住他們的。”

他看得清現實,他今日能救出扈紹陵這隊人純屬僥幸,是因為尤裏瓦斯沒有防備。今日兩人已經打過了照面,只一個眼神就夠了,梁子結下了,下一次大概就是你死我活。

沙依巴克城上的兵打開城門,蘇屹等人策馬入內,直到軍中主帳,賀滄笙平時就是在這裏部署安排。

誰知掀簾入內卻見中間站着個身穿暗紫色補子,外披雪白大衫的男人。他沒戴冠帽。但從姿态和服飾看,是位太監。

而賀滄笙竟站在桌前,手中展開的是青金兩色絹本的聖旨,正垂眸細細在看。洪達與溫緒之站在側邊,各自垂首不語。

蘇屹的目光從那太監身上掠過去,正好賀滄笙回首,兩人四目相對。蘇屹想讀出什麽,但賀滄笙眸內淡然,只在那古井無波中含了一種深沉,緩緩渡過來,讓蘇屹莫名覺得不對。

他站在賀滄笙身側,看到了聖旨上用楷體端正書寫的“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八個字。

“楚王殿下,”站在前邊兒的太監毫無躬身之意,緩緩問,“軍營重地,這是哪位?”

賀滄笙沒有說話,蘇屹倏地擡眼朝那太監看過去。他面頰上還帶着點血,吓得那太監當即退了一步。

蘇屹輕扶了賀滄笙的小臂,低聲道:“殿下。”

賀滄笙看着聖旨上明黃的顏色,又過了一會兒,輕輕道:“父皇駕崩了。”又擡眸看向蘇屹,“已是半月前的事了。”

然後她合起聖旨,肅穆地端在兩掌中。

“楚王殿下,”那太監攏着大袖再次開口,“這是先帝在病榻上的托囑,您既已驗觀了旨意,還等什麽?”

這問題無禮,賀滄笙卻面不改色。冷得沁人髓骨的風帶入未靖的烽煙,賀滄笙的寬袖和衣擺飛起來,眼內無波無瀾。她雙手呈旨,對着東方跪地而拜。

蘇屹和帳中各人立刻跟随跪下,賀滄笙聲音平緩微沉。

“兒臣緊遵先帝遺命,遠賀皇兄繼大乘聖統,願業承熙洽,盡心輔佐。”

說罷叩首,對遠在京都的新皇賀峻修三呼了萬歲。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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