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破敵
賀滄笙的臉在冰雪中顯出了一些贏弱,那的确是獨屬于女子的陰柔。
“怪不得你要到這裏和我決一死戰,是為了祭奠你的蘇屹嗎?”尤裏瓦斯諷刺地道,“多愁善感,你注定敗給我。可惜,我不會對女人手軟。”
賀滄笙擡頭,像是再次宣告她的身份。她對尤裏瓦斯道:“來啊。”
兩個人的兵刃再次相碰,賀滄笙數着每一下。她在等待,但不知能否有結果。
“女人,你很厲害。”尤裏瓦斯笑,“但只是對于一個女人來說。”
刀背磕在腰側,賀滄笙的口中漫出了鮮血。也許她等不到了,但她不能停下,她的阿屹在這座山上長大,她要跟着他。
尤裏瓦斯舉起彎刀,他幾乎已經有把握能用這一下取了賀滄笙的命。但一柄短刀劈風而來,直奔他的胸前。尤裏瓦斯不得已側身躲避,寒夜當即旋身帶着賀滄笙後撤幾步。
賀滄笙看着那柄深深插入雪地的薄刃,擡手抹掉了唇角的血。然後她看向尤裏瓦斯,靜靜地笑起來。
她的阿屹不會死。
他們還要共登金殿,他怎麽會抛下她一個人。
尤裏瓦斯被賀滄笙的表情弄得分了神,轉頭看向刀來的方向,卻先聽到了馬蹄聲。緊接着純白的天馬載着一身白袍的少年從拐角處急速奔出,身後跟着輕騎,将他圍在中間。
這是誰?!
劍眉星眸,年幼又淩厲,帶着鮮少示人的笑容。那柄不尋常的長刀已經出鞘,讓尤裏瓦斯忽然明白了一切。
他咬牙切齒,厲聲震透冰谷:“蘇屹——!”
騎兵毫不猶豫地拖住尤裏瓦斯,蘇屹和賀滄笙得以在狹窄的谷道上面對面。一切驚喜都在看到蘇屹看到賀滄笙赤裸的脖頸和唇間的鮮血時轉為薄怒。
他在靖雪上站起身,伸手捧住了賀滄笙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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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他道,“我來了。”
指上的冰涼傳遞心間,賀滄笙肩頭起伏,輕聲道:“阿屹。”
她偏頭,想要和蘇屹貼得更近一些,可是他們只能快速地接觸這一下,就像是只為了确認對方還活着。蘇屹随即轉向尤裏瓦斯,騎兵們讓開空間,他躍馬直入包圍圈。
“蘇屹!”尤裏瓦斯的彎刀高舉,“你沒有死,自會用計策的卑鄙小人!”
“你說是就是吧,我們彼此彼此。”蘇屹微笑着道,“西戎和玄疆的王子,必定要來一場對決。”
繡春的利刃掃向尤裏瓦斯的側頸,尤裏瓦斯偏頭躲閃,他并不收刀,看似格擋的一下變成了招式。繡春的長度占了便宜,劃過了五花馬的後腿。坐騎不穩,幾乎要将尤裏瓦斯掀下去。尤裏瓦斯從镫中抽出腳,踩着側邊覆着冰雪的石。
蘇屹不會給他調整喘息的機會,翻身下了靖雪。鋒利的刃猛地擊在一處,然後拖拽着摩擦,那聲響令人牙酸。尤裏瓦斯擡腿,帶着雪沫沉重地踹在蘇屹的左腿上,同時彎刀也到了蘇屹的胸前。
少年單膝跪下去,擡手用繡春駕住了彎刀。那彎刀的弧度正好卡在劍刃處,兩人都不能抽手。這是定生死的一下,尤裏瓦斯居高臨下,上了蠻力。
“我在這裏等了三年,你和這個女人算是很好的對手。”他眼似染血,“大乘一度是西戎的囊中之物,如果不是你們,我們已經入主京都。當年你父親投降,你比他有血性,但是,你知道岑源崧當年為什麽會投向我們嗎?”
蘇屹在這一句裏被喚出了很多的記憶,他盯着尤裏瓦斯,道:“是因為你們抓住了他的嫡長子。”
就是如此簡單又荒謬的理由。
“嫡庶、男女、出身,這些成見岑源崧沒有抛開。他受困在這裏,又因為私欲放棄了整個玄疆和岑家。”蘇屹一字一頓,緩緩站起身,翻轉局勢,用繡春壓住了尤裏瓦斯的刀。他道:“而我只是庶子,岑源崧根本不記得我。可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我,會殺了你的也是我。”
這一下下舉起的铿锵力量讓尤裏瓦斯難以支撐,鋒刃貼着頭皮過去,蘇屹在進攻時再次低聲開口:“而你看那個女人,她擁有任何男人都沒有的堅韌和氣度,會讓你的西戎俯首稱臣。”
少年的眉眼從未如此漆黑,刀鋒驀然狠劃。鮮血迸灑,尤裏瓦斯搖晃着身子,被破開的喉嚨裏發出類似哽咽的聲音。
繡春歸鞘,蘇屹看向賀滄笙,尤裏瓦斯在他身後倒下。
“她賀滄笙将會是大乘的皇帝,”少年回頭,說完了先前的那句話,“可惜你看不到了。”
蘇屹翻身騎上靖雪,扯過了挂在馬側的鬥篷給賀滄笙披上。此刻不是露真容的時候,所以還是得遮着脖頸。
“殿下。”他拇指蹭掉了她嘴角的血,借着這個動作從時才的殺伐中恢複過來。他離賀滄笙很近,這樣的距離讓兩人都很動容。
蘇屹道:“我好想你。”
賀滄笙在馬上探身,低聲道:“我也是。”她擡手碰到了少年的臉,“你殺了尤裏瓦斯,從現在起,你就是玄疆的王。”
蘇屹看着殿下,恨不得周圍那些人立刻原地消失,可惜現在不是耽擱的時候。
他們策馬出山谷,帶回了尤裏瓦斯的屍體,還算是體面地擡扔着還給了西戎人。賀滄笙在西戎士兵退去後集衆人于堂內,戎衣都沒有換,就親自給蘇屹戴了銀冠。
這冠樣式簡約,但很适合蘇屹,是她很久前就下令為他打造的。
本想在哪個晚上私語親呢時送出去,沒料到是在這樣的場合。
“傳本王令,”她不要蘇屹跪,就這樣擡手為他整發,道,“蘇屹親手殺死西戎王子尤裏瓦斯,在沙依巴克城前破敵,今免其岑氏後人之罪,統率玄疆軍。”
堂中衆人跪地領命,賀滄笙和蘇屹并肩,寬袖下的手緊牽。
而後屋裏靜默了半晌,他們的确是勝了,但所有人都沒有露出興奮。他們守住了邊關,但随即而來的是戰争過後的疲憊和空洞,還有即将再次征伐的事實。
遠處的庫洪山銜着落日,漸沉的暮霭籠下來,一切都存在昏暗裏。
賀滄笙吩咐了清掃戰場和善後的活兒下去,洪達和扈紹陵先行。溫緒之着手準備與西戎的新王談判互市,也不久留。他出門時呆團兒蹭了過去,大概是覺得他氣質溫和,卻被先生輕輕地伸手隔開了。
屋門關上,再沒有了別人。賀滄笙放松下來,快速地回過身,踮腳用力地吻住了蘇屹的唇。
蘇屹低頭,手掌緊扣在她腰間,絲毫不給她反悔的機會或者退後的地方。這段日子對彼此的思念,還有今日在城前的驚險都化在這一吻裏,由淺入深,缱绻難以自持。
分開時賀滄笙紅了臉,她似是對于這樣的主動還不太習慣,還有點不好意思。
“怎麽了?”蘇屹偏頭含了她的耳垂,道,“以後要多點這樣的時候,好不好?”
賀滄笙被弄得打了個顫,側臉蹭了他的胸膛,羞赧間沒有說話。蘇屹笑起來,還想說什麽,卻發現懷裏的人在輕顫,就是剛親吻完的唇也很蒼白。
“姐姐,”他帶着人到軟榻上坐了,“你怎麽了?”
賀滄笙忍着疼,但蘇屹很警覺。他脫了外袍,要親自給她上藥。
褪去衣物後就見賀滄笙身上新舊的傷交疊,有今日的,也有先前在亂軍搶回賭勝和趙安時留下的。
蘇屹覺得自己哪哪都疼。
“對不起,”他呢喃地道,“很疼是不是?對不起。”
賀滄笙卻笑了,問:“做什麽這樣說?”
蘇屹悶聲道:“我讓你,一個人。”
一個人面對最壞的消息,一個人擔驚受怕,被迫做最脆弱也最堅強的賀滄笙。
“沒什麽……就是好醜啊,”賀滄笙低頭,蒼白的指尖點過自己肩頭的疤,她不怕疼,但在蘇屹面前就是會莫名地流露脆弱。她很輕地笑了幾聲,似是想轉移話題,“哪裏像個女子該有的身體。”
蘇屹猛地抱住賀滄笙,手臂都在顫抖。他想用力,但礙于賀滄笙的傷,又拼命克制。
“別這麽說,”他的唇貼着賀滄笙的耳,使勁道,“永遠別這麽說,求求你了,姐姐。”
賀滄笙伸手回抱過去,依舊有點落寞地道:“你看今日的尤裏瓦斯,當他知道我是個女人之後,就只記得我是個女人了。我的爵位、戰績、計策、志向,他都再也看不到。”
“所以他現在死了,他不配看你,我為你殺了他。”蘇屹聲音沉悶,“今日外祖父的賭勝沒有出鞘,這是見證,把你交給我,老人家可以放心。我會保護你輔佐你,幫你清平前路,那些不服你的人,我都要幫你殺掉。”
賀滄笙笑起來,又在蘇屹緊箍在她身側的手臂再次收緊時疼得嘶了聲。蘇屹趕忙退開了一點距離,略微緊張。
“沒事的,阿屹。”賀滄笙的臉色似乎恢複了一些,她抱着蘇屹的腰,把自己送過去,道:“你說過會護着我往上去,我相信你。”
蘇屹擡起她的下巴,輕輕地吻上去。他們已經很久沒見了,此刻重逢,時才在庫洪山裏就恨不得宣洩出來,所以這會兒的輕吻不過是投石問路,很快賀滄笙就幾乎要窒息了。
呆團兒又蹦過來,還上了軟榻。蘇屹仍留戀在殿下的唇舌間,伸手摸着了這小崽子,直接給扔出去了。
無辜的呆團兒咯咯叫,可惜沒得到任何回應。
分開時蘇屹遞了東西過來,是賀峻修的密信。賀滄笙展開看了,冷色的眉眼讓蘇屹把持不住,将她的側臉細細地吻了個遍。
“皇帝私通外敵,”賀滄笙點了點絹布,道,“有意思。”
“獎勵我吧。”蘇屹邀功讨賞,唇就離不開賀滄笙的肌膚,這會兒都到側頸了。
“小公子,”賀滄笙輕微地拖長了聲音,在蘇屹用力時有點顫抖,道,“我好累啊。”
她沒說謊,連日的征戰讓她很疲憊。其實不僅如此,和這狗崽子好了後才知道親吻也是體力活,她根本吃不消。
蘇屹懂事,不會在今日得寸進尺。
“那今日的也欠着了,”他擦着賀滄笙的唇,“姐姐,你的債要還不清了。”
“嗯……”賀滄笙露了不開心,道,“你險些真讓我心碎了,我還在氣呢。之前的一筆勾銷,通通不作數。”
“……我錯了,”蘇屹扶着賀滄笙的後腰不讓人離開他身前,道,“我沒想讓你傷心,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明白的。”
“但我還是怕了,”賀滄笙纖指環在他後頸,“沒有下次。”
“保證沒有下次了,我們再也不要分開。”蘇屹應聲,乖巧地将她抱起來往浴堂去。沐浴時賀滄笙沒動手,她的傷不能沾水,蘇屹很仔細,讓賀滄笙靠着他合了會兒眼。
床邊垂帷一放,兩人相擁入眠。
夜間蘇屹醒了一次,攏着身側的賀滄笙。殿下睡得熟,合眸的時候依舊是副明豔的樣子,只是少了眼睛裏那點危險的冷色,五官的精致都落在粹然的靜谧中。
招人得很。
蘇屹再次查看了賀滄笙的傷,确認沒滲血才放下點心。他在指尖細細地描摹,又俯首親了親。
總覺得不夠。
一旦卸下男人的僞裝,不在明堂上,賀滄笙就變成了好小一只,尤其是這樣蜷在他身邊的時候。蘇屹喜歡死了她這幅樣子,又極其心疼。分明是只貓兒,該嬌生慣養,卻被生生逼得亮出利爪,什麽罪都讓她受了。
桌上的銀冠凝了月色,這是賀滄笙親自吩咐給他打的,彰顯身份,暗示前路。
可這不是他在乎的。
漫漫迷程,她才是他的歸途。什麽身份地位玄疆王統領軍隊,他才無所謂,他就是要守着護着賀滄笙。這是他蘇屹身為男人的底氣和承諾,不管她想做什麽他都會成全,想要什麽他都能弄得到手。
“我要做你的利刃,”他在熟睡的賀滄笙耳邊呢喃,“還有保護你的重盾。”
蘇屹在靜谧中親吻了賀滄笙的額頭,他是她矢志不渝的守護者,還成了她真真正正的枕邊人。
宣順元年三月,楚王賀滄笙在玄疆大破西戎,與接替尤裏瓦斯掌事的西戎小王子尤裏都斯簽定互市條約,獲萬民稱頌。
小王子不過十四歲,看着青澀,處事也還懵懂。但溫緒之在談辯時也沒欺負人,都按照該有的來。
不過這互市條約很有意思,是和賀滄笙簽的,而不是大乘,也不是賀峻修。
這樣一來,玄疆和西戎所支持的就不再是皇帝,也就是說整個邊關,再加上駐紮在沙依巴克和狄城的十萬玄疆軍,盡在賀滄笙麾下。
同時有關宣順帝是宮女所出,混淆皇嗣的傳言驀然起于京都。皇帝大怒,竟派禁軍日夜巡城,抓捕議論的百姓,一時間人聲怨道。
這幾件事放在一起,嗅覺靈敏的都知道,楚王這是要向京都進發,讓大乘變一變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