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番外·甜蜜
九月到時秋雨滴霏,京都城中和郊外的紅楓變得炙熱。
戶部左侍郎的府門被敲響時不過寅時,兩名小厮打開門,看清門口站着的人後慌忙回身往裏跑。然而腿還是先軟了,順着裏面的階摔了個結實。
外面的人邁過門檻,對一邊的下人眼風也沒給一個。這人八梁冠穩戴,穿着泥金色的麒麟服,腰間佩玉帶系繡春刀,披風掠過時陡生寒風。而他身後的一衆人皆穿深色,袍上繡的都是飛魚紋,整齊地佩戴腰牌。
他們直接往內院去,才起身的戶部左侍郎正在慌忙出屋,才系上外袍,和來人打了個照面就跪下了。他叩首,嘴才張開,汗已經滾了下來。
“蘇、蘇大人!”他聲音顫抖,又改道:“寶心王殿下!”
誰不知道,自天鴻帝登基,這蘇屹就跟着一步登天,先是親手建立了專管護衛皇帝的拱衛司,後又改成錦衣衛。繡春的刀形被他親手改良設計,成為了錦衣衛中缇騎的佩刀。
這錦衣衛說是皇帝的近衛,其實根本不止于此。他們通管軍事朝政,比失去了批紅權的司禮監和禁軍都被皇上看中重,手握重權。而且這一批人都被蘇屹教會了玄疆斥候的本事,于是廣散落網,朝中巨細都有勘偵,從緝捕到審問都不假手他人。
而蘇屹更是直接得任正三品指揮使,又在前幾日獲皇上親封二字王。
其實朝中還有傳言,說這年輕人是從龍之臣,與聖上是患難與共的情分。
還上了龍床。
總之如今的蘇屹和錦衣衛确實到了令人聞風喪膽的程度,他們就像是極其忠誠的猛獸,圍在天鴻帝身邊,容不得任何人的謀逆或者藏污納垢。
蘇屹站在秋雨裏,也不打傘,垂眸看着面前匍匐在地的官員。他擡起一只手,身後的錦衣衛立刻分散開,行走在侍郎府的各處。
扔砸東西的聲音清晰入耳,女眷們哭泣着躲避,但沒有人敢對錦衣衛說不,就連家主也不敢。戶部左侍郎還低着頭,眼看着路就要走到盡頭,他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聖上有旨,要查辦你在宣順年間吞貪軍饷、私自賣給西戎人大乘書籍的事。”蘇屹平靜地道,“府上和賬簿明細都歸我們,你也得跟我們走一趟。”
雨水不大,但這侍郎覺得渾身都濕透了。他早在看見錦衣衛的那一刻就慫了,開始本能地喊冤,就像是在走既定的程序。
“皇上,皇上!臣、臣真的冤枉!”他對着蘇屹磕頭,額頭用立地砸向地面,“請寶心王殿下與皇上明察,明察啊!”
蘇屹看着他,冰冷的眉眼如今已經和賀滄笙如出一轍。他擡了根修長的指放在唇前,是個噤聲的手勢。
“大人不要吵,今日重陽,皇上要去祭拜家人,沒空理你。”蘇屹對侍郎無情地道,“可你若還不閉嘴,明年重陽時,恐怕你的兒女就得到他們父親的墳前哭一哭了。”
身後已有人搜來了賬簿,蘇屹接過來掃了幾眼。侍郎渾身哆嗦,但求聲還真的低了下去。
蘇屹沒有再看他一眼,道了聲“帶走”回身就撤。那侍郎立即被人堵住了嘴,拎了起來。
蘇屹趕回去的時候鐘鼓樓那邊兒還沒報卯時,那麽賀滄笙大概就還沒有起來。月落宵向,半空氤氲紫煙,靖雪沖破晨間的薄霧涼霜,皇城朱紅大門上的獸面金鋪銜環都被帶得叮咚響。
守宮門的護衛被吓了一跳,喊道:“何人在宮中縱馬!”
他才喊完,就被身側的同僚捅了一肘子。才上崗沒多久的年輕人不明所以,那純白的馬匹卻根本沒停。他看清了馬上的人,立刻縮了回去。
蘇屹就沒想回答,也沒亮腰牌。他的臉就是答案,在宮裏能橫着走,這讓他很開心。
宮中黃金色的都是菊花,還有各地進貢來的,清香滿盈,是一副略帶蕭瑟美感的秋景。蘇屹腳步不停,直奔賀滄笙的寝宮。
天鴻帝性子冷,院裏向來只有芙簪一個伺候的,步光還做近衛,守在院門口。他們兩位見到蘇屹回來也不奇怪,還行了禮。
屋裏黑着燈,呆團兒在院中暫時無花的梅樹上玩尾巴。蘇屹經過時利落地一手揪了小家夥的後脖頸,順帶一起進去。
一進屋呆團兒就直奔角落裏的炭盆,蘇屹用眼神警告,它就沒鬧出大的動靜。龍床側邊的輕紗還落着,蘇屹褪外袍時聽着裏邊兒的人有了點動靜。
地龍暖和,他沒有點燭,在昏暗裏挑起垂簾,輕聲道:“姐姐。”
賀滄笙不睜眼,露出的脖頸上有一片紅痕。她迷糊地蹭了下軟枕,蘇屹坐在她身側,垂手撥開了擋在她側臉的發絲。
“嗯……”賀滄笙從錦被裏伸出手,兩條白皙滑細的胳膊上也都有蘇屹留下的吻痕,左手小臂內側還有一圈牙印兒。她還是不肯睜眼,稍微仰了仰頭,帶着才醒時的鼻音道:“抱。”
蘇屹可不敢在起床的時候招惹這小貓,有求必應,反正他也是巴不得,恨不能時刻都如此親密。他伸手,雙臂有力地撐起賀滄笙,誰知賀滄笙不起身,反而摟着他的脖子往下拽。蘇屹順勢躺身,賀滄笙就枕在他胸膛上。
他有點兒擔心,道:“我才回來,身上冷。”
可賀滄笙不在乎,纖指揪着他的領口不松。蘇屹順着她的發絲,讓她就這樣又眯了一會兒,才算是清醒。
賀滄笙喜歡這姿勢,她愉悅地聽着少年的心跳,問:“幾時了?”
“卯時,”蘇屹的唇蹭着她的雲鬓,道,“起來嗎?一會兒芙簪該催了。”
“嗯。”賀滄笙看了看他已經束好的發,問:“已經去辦差了嗎?”
“查辦了戶部的人,昨日你要抓的那個侍郎。”蘇屹輕捏了賀滄笙的後頸,真跟對待只貓兒似的。他微笑,道:“這是前朝奸臣裏的最後一個了,連帶着吳保祖和高興述,誰也跑不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況是皇帝。賀滄笙即位後自是要收拾宣順帝寵用的那些人,正好他們幾乎個個都渎職貪墨,想不嚴懲都不行。
“阿屹好厲害,”賀滄笙對蘇屹從不吝啬調情式的誇獎,半眯着鳳眸撐起身子,道,“比皇帝都要勤快,這麽早就回來了。”
“你還沒起身,我騎馬回來的。”蘇屹也側過身,和賀滄笙面對面,“結果入宮門的時候差點被攔,大概是新來的禁軍。”
賀滄笙微笑,這樣近的距離讓她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道:“恃寵而驕。”
“噢,”蘇屹露了不滿,“皇上這是要罰我了嗎?”
現在“皇上”這兩個字在兩人之間已經成了一種不可明言的情趣,暗示着某種開始。賀滄笙當即順着撩撥,又湊得近了幾寸,道:“你是該罰,要不今晚就別上榻了。”
就是這幾寸的距離,已經讓蘇屹心煩意亂。他嘆息一聲,傷感道:“想當年皇上也為我一擲萬兩,平生一顧重,夙昔千金賤[1]。可憐我盛寵急衰,如今皇上冷情至此,只讓我苦守回憶。”
賀滄笙眨眨眼,道:“那你要如何?”
“不如何,”蘇屹猛地撐起身子,俯首道,“皇上歇着,都交給我就行了。”
說着含覆住了賀滄笙的唇,溫柔又盡興地交纏吮吻。賀滄笙摟在他後頸,幾次下滑,又被少年撐上去了。
最終暧昧的音差點蓋不住,要不是芙簪來敲門,場面怕是又要失控。
原以為終于不用裝男人也就等同于終于不用每日束高領的賀滄笙坐到鏡前的時候忍不住冷了臉,側首對蘇屹冷哼一聲。蘇屹識趣,抱過呆團兒在一邊兒蹲着身看過來,對她口型道。
我錯了。
這三個字他用得熟練,知道賀滄笙不會真生氣。眼看着賀滄笙站起來,他也跟着站。在一側取衣冠的芙簪正背着身,蘇屹立刻擒了賀滄笙的腰,低頭趕着又吻了吻。
賀滄笙唇上紅潤,略羞惱地抿嘴,眼裏的笑意還沒散。
今日是重陽節,賀滄笙要去祭奠趙毅公與趙紫荊,穿得正式。如今她的龍袍常服都是宮裏尚衣監和針工局特制的,既顯威嚴,又不是男裝。
自登基賀滄笙就将賭勝放入了趙毅公的冢,連寄岳也不再用,追封了趙毅公為安國公,趙紫荊為坤聖皇太後。
沒讓這兩人看着她稱帝是賀滄笙隐秘的心疾,先前一段時間常做噩夢,夜裏總是哭着醒。可她每一次睜眼時蘇屹都在身邊,少年不會要求她忘記,他只是在那裏陪着哄着保護着,就能讓賀滄笙走出過去的痛苦。
她在朝堂上手腕強硬,恩懲并施,可在蘇屹面前不一樣。被人捧在手心裏的感覺是會上瘾的,賀滄笙就是這樣。
回程時她坐馬車,因還有不少人随扈,所以蘇屹在側騎馬。他偶然回了次頭,卻發現女帝已經開了側窗,正頗為慵懶地在窗棂上撐着首。
“皇上,”他放慢速度,“在看什麽?”
“你。”賀滄笙毫不避諱,說的話讓身側的錦衣衛和禁軍都把馬往外邊兒勒了又勒。她卻像是沒察覺,只安靜地看着蘇屹。
少年金羁白馬,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眼看着就要到宮門,隊伍已經慢下速度。今日沒有外臣随行,周圍都是護衛。賀滄笙忽然矮身挑簾出來,踩着車轓站起來,對蘇屹伸出了手。車夫受到了驚吓,想攔又不敢,一個勁兒地喊“皇上當心”。
蘇屹心領神會,一把将賀滄笙帶上了自己的馬。他們上一次如此親密地同乘還是在城郊的時候,這會兒終于又能放肆一回。
賀滄笙沒回首,道:“都不必跟。”蘇屹緊跟着夾緊馬腹,靖雪當即疾馳出去。
錦衣衛哪能真的不管,步光其實也習慣了,默默地揮手,帶着人遠遠地跟在後面。
秋雨迎面打過來,賀滄笙額邊的碎發被濡濕了。她擡手摸了一把,冰涼的指觸到滾燙的膚。蘇屹的雙手過來環住了她,這種保護無比堅實,她不用扶着,也不會掉下去。
“阿屹——”她回首想說什麽,卻被蘇屹俯首驀然封住了唇。年輕人健碩的身軀從後面壓下來,結實的胸膛緊貼,替她擋住了所有的寒冷。賀滄笙閉上眼,風在疾馳中掠過去,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靖雪和他的主人一樣放肆慣了,直奔入皇城大門。來牽馬的禁軍正是上次朝蘇屹喊着問話的那一個,這會兒頭也不敢擡。
蘇屹很得意,下馬後直接将賀滄笙打橫抱起來往宮裏去。
他們才不在乎別人怎麽想,就是要過這種甜甜蜜蜜的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1]:《同王主任薄怨情》南齊·謝脁,出自《古詩十九首》下一本開《銷百憂》,4月1日起日更,在作者專欄裏可見。如果大家願意的話,可以去看看。
感謝觀閱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