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番外·貢品
秋務繁重,各地都要收割糧食整理戶籍,再由京都彙總黃冊,以戶部為首的各部衙十分忙碌。邊關倒是很安分,西戎人向大乘進獻貢品,又逢厲阿吉和扈紹陵入都述職。
如今的玄疆已經歸為了大乘的省份,而厲阿吉做了總督,扈紹陵幫他帶着斥候,順便還管互市的事兒。
兩人入朝世堂,只有溫緒之坐在側位上。上面的主座空着,賀滄笙還沒有到。
幾人打過招呼,厲阿吉和扈紹陵便見溫緒之還是青衫廣袖。先生也算是個奇人,明明有從龍之功,卻不入朝為官,看着 疏離,此刻正端着文人雅士的氣質品茶。
“溫先生,”厲阿吉低聲,試探着開口,“皇、皇上她……”
溫緒之平靜地看過來,道:“稍安勿躁,皇上即刻就到。”
厲阿吉點頭,但其實他想問的不是這個。
賀滄笙是女兒身的事他們也是上個月剛得到消息,雖遠在邊關,但還是出了一身汗。不為別的,一是佩服,二是回想起以前看聖上與小公子的眼光,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他在這裏犯愁,扈紹陵也不好受。他對溫緒之陪笑,輕聲問:“先生……一早就知道了?”
溫緒之并不裝傻為難他,擡眼點了點頭。
扈紹陵又問:“小公子也知道吧?”
問完了他又覺得自己傻,小公子和天鴻帝什麽關系,那肯定知道啊!
溫緒之才給了肯定的答複,那邊兒的小公子和皇上就到了。今日賀滄笙裝扮随意,她穿慣了深色,裙裝也是墨色,上面金絲飛龍,發比濃雲,佩瑪瑙垂飾,面上只略描畫了眼角和嘴唇。
賀滄笙落座,掃了一眼,厲阿吉和扈紹陵就生出了非禮勿視的想法。他們先前就覺得賀滄笙太驚豔,但那會兒皇上還穿着男裝呢,如今這一身纖美,姿色是真的要禍國了。
咳,禍什麽國,人家是掌國的皇帝。
兩人跪地,這算是他們第一次面聖,三拜九叩高呼萬歲。
賀滄笙道了聲“免禮”,她不是尋常女子,面前并不落垂簾,就這樣直接面對臣民,不論男女。起先有些大臣不習慣,也不敢反駁,就是朝上議事的時候不敢擡眼。賀滄笙對此像是無所謂,但總喜歡靜默,那種無聲又冰冷的壓力一下來,臣子就必須得擡頭。
厲阿吉與扈紹陵是在邊關時就跟着賀滄笙的,不會太過害怕。他們拜完了天鴻帝,又轉向坐在賀滄笙身側的蘇屹,“小公子”三個字是不能再說了,得尊稱一聲“寶心王殿下”。
扈紹陵起身時心道。
瞧瞧這封號都如此暧昧。
這封號的确是賀滄笙親自拟定的,就出自那一句“橫垂寶幄同心結,半拂瓊筵蘇合香[1]。”這名字巧妙地位于威嚴與不正經之間,又成了兩人秘語時的樂趣。
冬日就要到了,先前流離的玄疆百姓已回歸了近一半,所以要建禦寒的屋舍,還要趕制冬衣。扈紹陵的互市剛建立起來,馬匹、織錦、香料和瓜果的生意才剛開始,總督府的錢肯定是不夠的。
賀滄笙看賬簿,然後遞給蘇屹,蘇屹接過來,也仔仔細細地看了。
他如今雖在京都,但這到底玄疆老家的事還是不能避開。他得保證公正嚴明,不能有絲毫包庇。
好在厲阿吉不是會貪利扯謊的人,賬簿記得清楚,奏疏也很簡明。
“眼看着要到十一月,這事不能耽擱。”賀滄笙對溫緒之颔首,“請先生過目後再與內閣議過後。”
這是給足了玄疆面子,厲阿吉與扈紹陵當即起身謝了恩。
接下來細商的軍事還有西戎互市的奏禀不算太棘手,剛過晌午也就都說完了。幾人留下陪賀滄笙用午膳,都是熟人,算是小宴。
膳後芙簪進來低聲禀了幾句,賀滄笙點了頭,起身帶着幾人挪步室外。溫緒之緊着時候看賬簿,就先行一步。
滿庭紅楓交映成晚秋美景,禦花園裏的小戲臺已經備好,院中棚下設了方桌,茶水點心配齊。
蘇屹走在賀滄笙身側,疑問地戳了下賀滄笙的掌心。賀滄笙側首,輕聲道:“西戎的進貢,怎麽也得一觀。”
蘇屹小聲地“哦”,西戎人能歌善舞,美人舞姬聞名大乘,當年岑源崧沒出事兒的時候,敬輝帝就收了不少進後宮。但如今是女帝在位,他們送美人也沒用。
況且有他在,還能讓旁人奪了賀滄笙的注意麽!
桌上的葡萄也是西戎送來的,芙簪和司鮮局的人已經驗過了才端上來。蘇屹落座,又叫一邊兒的錦衣衛來驗了一次。
厲阿吉和扈紹陵坐後邊兒,看得眼珠子都直了。他們還沒感嘆完小公子對皇上的小心翼翼,就見蘇屹伸手遞了剝好的葡萄過去,賀滄笙微微偏頭,就着他的手吃了。
正喝茶的厲阿吉被嗆到了,想咳卻被扈紹陵隔着桌子捏住了脖子,愣是翻着眼憋回去了,弄了個臉紅脖子粗。
賀滄笙不知道身後都要出人命了,覺得葡萄挺好吃的,于是擡手也喂了蘇屹一顆。誰知這少年俯首,在叼走時還飛快地含了下她的指尖。
兩人目光一對,就要黏糊糊地分不開了,樂聲起了才分別靠坐。誰知這臺上的竟不是美人,而是幾位斜披五色絨氈的男子。
這些人一個個高大健壯,從彩綢衣下露出的手臂上都是肌肉,臉更不用說,都是俊朗好看的年輕人。
邊上的樂人倒都是女子,也全部如花似玉。
賀滄笙看得挑了眉,看來這年輕的西戎王尤裏都斯還真是按着她的喜歡來,送的是男人。
蘇屹的臉在看見臺上這些人的時候就沉了下去,但還是奈着性子沒當場叫停。他轉頭去看賀滄笙,卻見女帝舒服地靠着椅背,目不轉睛,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還微微露了笑。
臺上樂姬的歌聲如莺啭清迥,西戎的調子向來很歡快。蘇屹坐在熱鬧裏,守着自己的寂寞,又剝了顆葡萄遞到賀滄笙嘴邊,身體半俯,眼巴巴地看着賀滄笙。
誰知皇上只是掃了眼他的手,目光就又回到了臺上,僅僅偏頭過來叼走了葡萄。然後坐正了身,看得十分認真,根本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蘇屹收回手,盯着賀滄笙,問:“好看嗎?”
語速快,話裏的不滿昭然若揭。
賀滄笙嘴裏的果肉還沒咽下,聽他問了話才像是回神。她頗為奇怪地看了蘇屹一眼,大有被打擾的意思。
她側臉看人時眼角都是妩媚,很自然地道:“好看啊。”
說完了又轉回去。
蘇屹咬着後槽牙,又問:“皇上喜歡?”
“嗯,”賀滄笙這次連轉頭也免了,就盯着表演,心不在焉道,“喜歡。”
蘇屹本半傾身地在聽她的回答,聞言似是不可置信,猛地坐回椅子裏,“嗷”了一聲以表達自己的不滿。可惜賀滄笙還是沒回頭,于是他就只管往自己嘴裏塞葡萄。
舞姬身上鈴盤碰撞清脆,正到精彩處。賀滄笙卻在此時轉臉,看着悶不作聲的蘇屹,輕輕地笑起來。
這日常的吃味,她已經習慣了。
還挺喜歡的。
貓妖的尾巴一般都藏得好,但時不時就得露出來,撩撥得正是地方,弄得少年心癢。
這一曲完畢時臺上的人都袅袅躞蹀到了近前,整齊地叩首,然而厲阿吉和扈紹陵坐在後邊兒大氣也不敢出。時才小公子的不悅都寫在臉上了,偏偏皇上還是那反應,這兩人要是出了什麽事,他們可擔不起。
賀滄笙倒是很滿意的樣子,撫掌道:“賞。”
說完了起身轉向厲阿吉,其他幾人立刻也站起來,微微躬身等着聽皇上的意思。
“這貢禮挺好的,難得一見,朕會修書親筆謝過尤裏都斯。”賀滄笙餘光能看見蘇屹風雨即來的臉,然後她面不改色,對厲阿吉微笑道:“不過以後不必再送了。”
她稍頓,道:“葡萄不錯,這人麽——卻是不必。”她看向蘇屹,“朕身邊已有良人。”
蘇屹懔然僵了身,目光帶着火熱的質感貼着賀滄笙。賀滄笙與他對視,道:“朕的這位小公子善妒,容不得別人,朕也不需要別人。”
厲阿吉和扈紹陵當即跪地領旨,都暗自心疼尤裏都斯這馬屁拍在馬腿上,還讓他們看着皇上和小公子恩愛。
造孽啊。
政務纏身,賀滄笙和蘇屹愣是到晚上也沒得到單獨的空,而蘇屹明顯地少了話。晚膳後他回了趟錦衣親軍指揮使司的院,快亥時才回到宮裏。
他今日并沒有騎馬,一路走回去。經過朝世堂的時候遇到了巡夜的護衛,見是他有些驚訝,但寶心王幾乎每晚都是在宮裏過夜,所以也沒敢問。
寝宮的門半開,秋月玄光落在簾栊外,鋪滿了白石墀階,順帶着映照了園中的碧滋。蘇屹在廊下卸了刀,入內後呆團兒立刻跑到腳邊。蘇屹把它拎到廊下,然後就關了門。
賀滄笙已經沐浴過,但還沒休息,已經脫了外袍,裏邊兒輕裝淺色。那微濕烏黑的發長垂背後,鬓邊別了朵牡丹,豔麗企卻不比人嬌。皇上就這樣托着下巴在燭燈下坐着,不用對望也能勾魂兒。
蘇屹總是被她蠱惑,幾步到了跟前,一手撐在椅背上,一手擡了賀滄笙的下巴。
“很晚了,”他近在咫尺地道,“皇上這是在等誰?”
“的确很晚了,”賀滄笙順從地仰頭,問,“寶心王不是有自己的府邸麽,來朕的寝宮做什麽?”
蘇屹道:“來看看皇上屋裏是不是有了別人。”他又逼近了些,“今日那些跳舞唱歌的都不錯,微臣看皇上喜歡得很呢。”
“但你還是來了啊,”賀滄笙微笑,指尖似是無意地揪住了蘇屹的衣領。這會兒的蘇屹很不一樣,直覺告訴她這人今晚不是那麽好哄的,但是貓兒就是喜歡大膽地招人然後再慫慫地跑。
“我要來,哪個敢攔。”蘇屹壓着火,俯首時聞到了賀滄笙身上的花香。他發現賀滄笙自恢複做女子後愈發妖嬈,那種反差感不可言說,任何尋常女子的裝飾放她身上都成了勾人的利器。
蘇屹問:“皇上既是不想我來,還給我留門做什麽?”
“讓你進來,與你魂交啊。”賀滄笙眼波流動,鳳眸含情,紅唇一抿卻又顯得涼薄。她明知故問,道:“怎麽,蘇相公不喜?”
“喜。”蘇屹咬牙,道:“就是太喜歡了,姐姐別招惹我。”
“不偷偷摸摸的了嗎?”賀滄笙笑,“蘇郎夜來潛往,正好與朕竊香私言。”
“嗯?”蘇屹忽然動作,今夜的他不是好脾氣的奶狗,伸手就将賀滄笙抱到了桌上。他身體前傾,将人困在自己和牆壁之間,問:“只是蘇郎嗎?皇上該不會是已經忘記了,今日叫我什麽?”
兩人交錯悱然纏綿的呼吸迅速地升溫,賀滄笙想擡手,卻發現手腕被蘇屹一手就握住了。她掙不開,默了片刻,道:“良人。”
“這是給夫君的稱呼,”蘇屹另一只手還捏着她的下巴,道,“既是良人,還如何是竊香?”
“你……”賀滄笙眼神妖媚,“想娶我嗎?”
“想,”蘇屹低聲簡短地道,“想得要發瘋了。”
成親了他才能正大光明地轟走賀滄笙身邊的蜂蝶,讓她眼裏心裏真正地只有他一個。
除了今日的西戎舞姬,他其實還吃了別的醋。賀滄笙登基後的第二日就遣散了侍君,分別給了銀錢和通行令,可誰知都不願意走。他們剛從殿下的女子身份與美貌中回過神,原以為這下可以光明正大地伺候,卻得到了出宮的消息。雖說賀滄笙也沒薄待他們,但幾人還是不情願的,那位許連翹還拉着賀滄笙的袖掉了眼淚。
當時蘇屹站在後邊兒,眼神要吃人。
賀滄笙笑起來,她坐在桌上也沒有蘇屹高,此刻懸空微晃的腳碰到了蘇屹的腿。她故意一路向上,面上卻無辜至極。
妖孽都是這樣的。
“蘇郎想娶朕,那要得到整個大乘的同意。”她仰頸,如蘭的氣息盡數打在蘇屹的頸間,“這事好難啊,你打算怎麽辦?”
然後她忽然向前,吻到了蘇屹的喉結。
“不用那麽麻煩,”蘇屹被這一下激到了,低頭看着賀滄笙,撐着最後一絲理智認真地道,“你同意就夠了。”
說着猛地偏頭,叼走了賀滄笙的鬓邊花。桌上的東西被掃落一地,他就這樣與賀滄笙接吻,魏紅色的牡丹花瓣在他的強攻下被揉碎了,津汁入口,香味浸滿唇舌,引得人更加纏綿。
羅帷绮帳脂粉香[2],長燭已經燃盡,牡丹就在月下破碎。有少許沾在那潔白的肌膚上,顯得愈發豔麗。蘇屹束發的帶子不知怎麽就綁在了賀滄笙瑩白的細腕上,又被拽進帳裏的昏暗。狗狗今日異常兇猛,早時吃的醋都化作了懲罰。
蘇屹今晚淋漓盡致地诠釋了以下犯上四個字,皇上又如何,貓兒不能總是惹了人就跑,該還債了。
賀滄笙淚氲美目,蘇屹耳語道:“姐姐。”
賀滄笙回答不了他,恨不得咬人。蘇屹頗為得意,半脅迫半懇求地道:“皇上,我們成親吧。”
說罷也不管人同沒同意,使勁地吻到了她的唇,含糊地道:“我要做皇後。”
作者有話要說:[1]:《搗衣篇》唐·李白[2]:《東飛伯勞歌》南朝·蕭衍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