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面相忽變
雖是暑天,晚間風涼,但鐘離嫣還是跟得流汗,她目光緊盯着裴苒的背影,心裏生出一股酸澀來。
那日她見到裴苒的夢魇,正是真龍殿前斬首郁婕的場景,郁婕與她一樣,邪性靈根,可郁婕與她都想賭一把,她們都以為只有本心不移,那便能控制住心中的邪性。
可最終她們都賭輸了。
裴苒定是從郁婕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日鐘離嫣與她說過,若是裴苒成了邪,她定親自手刃。
其實她只是說來吓唬一下小朋友的,她也沒想到兇手的本領強到能給裴苒施邪術,将郁婕的下場這麽鮮明地植入她的腦子裏,讓她親自體驗了那當着青一門衆人被斬首的滋味。
裴苒是個很敏感的人,當她聽到郁婕說鐘離嫣喜歡郁婕,不過是郁婕體寒,能克她的天生體熱,這不正和裴苒一樣嗎?
她肯定是多想了。
鐘離嫣心慌,她咬着嘴唇想解釋,可是轉念一想,她怎麽解釋,如何解釋,這本來就是事實,她确實是因為裴苒身體涼,能解她體熱失眠之苦才跑去與她同枕共眠,這有什麽可解釋的?
“師尊請回吧,邪氣過給你就不好了。”裴苒雙手撐着門框,顯然是不想讓鐘離嫣進門。
鐘離嫣道:“你在置個什麽氣,你向來心裏有什麽都會說出來,這般藏着掩着,不怕憋出病來?”
裴苒也不知從哪來的一股氣,就朝自己的天靈蓋沖去,嘴皮子收不住,破口而出:“青離尊不是都知道了嗎?我瞧見了那日你将郁婕斬首的場面,我心裏害怕,再者你說過我要是入邪也跟郁婕一個下場,我怕你還不行嗎?”
鐘離嫣笑道:“既是怕我,那為何還要生氣?”
裴苒道:“我沒氣。”
“胡說。”鐘離嫣抓起她的手,“你是在氣我把你當成冷袋子,解自己體熱,與郁婕的經歷相同,怕我會像對郁婕那樣對你,是嗎?”
她們貼得極近,裴苒都躲不開她熾熱的吐息,頓時臉頰緋紅,莫名的心悸。
鐘離嫣道:“裴苒,只要你別走郁婕的路,那便誰都傷不了你,我會護你周全,至于把你當冰袋子,你不是也很樂意嗎?”
裴苒扭頭道:“我什麽時候說自己樂意了,是青離尊強行跑我床上的,我怎麽敢趕你下去。”
鐘離嫣道:“好好,是我強迫你的,那你夜裏不也把我抱得緊緊的?”
“我哪有?”
鐘離嫣沒忍住笑:“那今晚你再試試?”
裴苒抽回了手,全身寫着拒絕:“不,我體內邪氣未清,萬一睡着了夢魇打了青離尊怎麽辦?”
語畢,卧房門被關上,鐘離嫣已然走了進去,向往常一樣自然地躺到了床榻上:“明日一早還要繼續排查傷你的兇手,早些睡,要不起不來。”
裴苒猶豫再三,還是走了過去,背對着鐘離嫣躺下,想起那日她手不安分随意亂摸,便将雙手抱到了胸前,緊緊護住了自己的寶貝。
鐘離嫣瞧見了她這樣防備的動作,沉聲道:“裴苒,轉過來。”
裴苒身子一僵,沒有動。
“轉過來,面對我。”她又說了一句。
裴苒還是沒動。
鐘離嫣的手攀上了她的小腹,輕輕揉着:“師徒一場,總有點師徒情分在,你這般抗拒,讓為師心裏好生難過。”
她說這話時,語氣微軟,甚至還帶着點撒嬌的意味,裴苒很難将鐘離嫣和會撒嬌聯系起來,她總是一副仙風道骨清冷禁欲的模樣,甚至于還有些暴力,動不動就鞭子伺候的,她這麽一說,裴苒就很想轉過去看看這人是不是那位青離尊。
她翻身轉了過去,鐘離嫣明亮的雙眼直盯着她,睫毛微顫,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為什麽今天的月亮還要這麽圓,讓她能看清鐘離嫣這樣的表情,裴苒立馬閉上眼,将她那炙熱的視線隔絕在外,心髒砰砰跳,難以平靜。
初次認知到自己的性別取向是在初中,那是個發育良好的女班長,老師家長眼中的好學生,一個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優等生。
裴苒是作為啦啦隊成員在球場上給班級女生籃球賽加油的,班長從對面的籃筐下搶了球一路運過來,起跳再投籃,胸前的寶貝晃動,修長的雙腿穩穩落地,突然她掀起衣服就擦了把汗,露出了還不算特別緊致的腹部肌肉。
在球架下面坐着的裴苒突然臉就紅了。
那時候她還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但在後面的日子裏,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想接近她,想得到她的注意,裴苒就明白,她喜歡女的。
後來初中畢業,她們去了不同的高中,課業重,逐漸沒了聯系,裴苒也只記得當年初夏的那個怦然心動,具體的細節,就要仔細回憶才能想起來了。
不過這樣的事,裴苒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少女的那份心思,恐怕只有枕頭最清楚。
所以她能隐約感覺到鐘離嫣的那份情誼,還有郁婕所說,鐘離嫣居然說過她愛郁婕,這樣很難讓人把事情往簡單了想。
可她又不想過多地與鐘離嫣接觸,她總覺得青離尊這樣的人,總是清心寡欲不問紅塵的,而且聽郁婕話裏的意思,鐘離嫣本性是個涼薄之人,且修道之人,只怕萬事都沒有度化蒼生重要。
裴苒還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來回穿梭,仿佛要穿透她這個人的皮肉,直直地刺進她的心髒一般。
“青離尊再這麽看着我的話,我就不睡了。”裴苒睜開眼,與她對視。
鐘離嫣伸手一抱,把她的頭按到了自己懷裏:“好,我不看了,睡覺吧,你體力保存不好,萬一兇手再對你下手,我也保不了你。”
很快,裴苒就能感受到鐘離嫣身上的體溫,确實是比她高了許多,說是她天生體熱,但青一門內還有其他傳言,便是說鐘離嫣練功走火,傷了筋脈,自此體熱。
外界衆說紛纭,裴苒也沒問過,總之也與她沒有過多幹系,但自從鐘離嫣要與她同眠,裴苒就開始好奇起來。
可現在也不像是問的好時機,她聽着鐘離嫣平穩沉重的心跳,想着這世間的煩心事那麽多,體內邪氣未消,還是別再去想其他別的了。
這麽想着,裴苒很快就睡着了。鐘離嫣看着她沉靜的睡顏,那越來越像郁婕的臉,伸出手輕輕觸了一下,而後緊緊閉上了眼。
自手刃郁婕後,她閉關十年,每一日想的都是郁婕,那熟悉的臉龐,與她共處的日夜,無一不在折磨她。
所以,裴苒不能再走郁婕的路,她也沒勇氣再親眼看着裴苒入邪,落得個跟郁婕一樣的下場。
次日清晨,裴苒醒來時照往常一樣,已經不見鐘離嫣,她總是起得極早,至于起這麽早去了哪裏,裴苒就不知了。
等她穿戴好,洗漱完畢,葉槐也來了,他像是早起去練了劍,手裏還拿着他的佩劍,汗水打濕了後背,他遠遠地将早飯和炖好的雪蓮放到了桌上,生怕近了,讓裴苒嫌棄他一身的汗味。
葉槐道:“小師妹,你先吃早飯,再喝雪蓮,熬了一天了,應當是效果極好的,不管再怎麽難吃,你可都要喝完。”
裴苒笑道:“知道了師兄,不過我幫白蕪尊整理過藥房,這雪蓮我怎麽沒見過?”
葉槐道:“哦,你還不知道吧,是師尊跑到仙林峰去采的,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攔路的邪祟,還受了點傷,小師妹,師尊對你是真的好。”
聽到這,裴苒一怔,試探着問:“師尊怎麽不叫弟子們去采?”
葉槐道:“仙林峰是別人的地盤,師尊親自去,他們總不會不給,況且這雪蓮生長的地方千奇百怪,什麽蛇洞虎穴都有可能,若不是修為極強的人去,那多半是回不來的,再說了,你那天那個樣子,哪還等得到別人磨磨蹭蹭地去采,師尊着急肯定就自己去了,又把穩又迅速。”
裴苒心裏更不是滋味了:“師尊受傷都是因為我。”
葉槐寬慰道:“你也別這麽想,換作是其他人,師尊也定會這樣做的,師尊就是這樣一個人,雖然嚴厲,但卻是對我們極好的。”
這時,卻見沈芊芊站在門口,手中拎着個食盒,似是在猶豫着要不要打斷他二人的談話。
“芊芊師姐?你怎麽來了?”裴苒是真的怕了,原本想跟沈芊芊拉開距離,別去惹這麽個光環女人,事情卻總是朝着相反的方向發展,沈芊芊非但沒理會裴苒要疏離她的做法,還越發貼得緊,竟是怎麽也趕不走。
這樣下來,裴苒也不再趕她了,萬一趕多了,要是落了個不好的印象那就更糟了,所以就由着她來。
沈芊芊道:“我做了點吃的,想帶來給你補補身子。”
她一眼瞧見了桌上的粥點,神色尴尬,葉槐這人極有眼力見,立馬将包子塞進自己嘴裏,道:
“這些我吃,小師妹,芊芊師妹給你帶東西來,趕緊接呀!”
裴苒納悶地看了他一眼,還是聽他的話伸手去接了,沈芊芊卻越過她,直接将食盒放到了桌上,打開來,将裏頭的小點心和粥放到了桌上,笑道:“師妹,你嘗嘗看。”
說着就拿着糕點要塞裴苒嘴裏,她這樣熱情,把裴苒弄得都不好意思了,她抓住沈芊芊的手,道:“師姐,我自己能吃,你放下,放下。”
沈芊芊這才意識到自己失禮,忙收回手,坐到了裴苒旁邊的凳子上,問:“你好些了嗎?我聽紅岱師兄說,好像是越發嚴重了。”
她雖是沒說裴苒臉上紅腫像變了個人的事情,但她那直勾勾的雙眼,還是看得裴苒不太舒服。
裴苒道:“好些了,不過邪氣除幹淨還要些時日,芊芊師姐還是離我遠些,染了邪氣就不好了。”
沈芊芊神色微僵,雙眼閃爍,若不是極力克制,只怕要掉淚了:“師妹還是不太喜歡我是嗎?”
裴苒忙道:“不是的不是的,只是怕邪氣過給你,師姐,你別這麽想,我可不是這麽個意思,我怎麽會不喜歡師姐呢,師姐長得好看,人又好,對我又是真心的好,我怎麽會不喜歡師姐。”
葉槐覺得自己在這仿佛不太合适,抓了兩個包子就要走,一轉身,只見鐘離嫣站在門口,目光冷漠地看着他三人。
随即便轉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