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意亂
夜幕時分,山峰處有火光,裴苒坐在地上,瞪着眼睛看那只被火燒了的野兔,皺了皺鼻子。
“師尊,這能吃嗎?”
鐘離嫣略一遲疑,道:“能吃。”
這可憐的小東西被她們做了實驗後就被剝了皮,上了烤架。
裴苒道:“要是被仙林峰的人看見我們在這開小竈,師尊,你要怎麽狡辯?”
鐘離嫣白了她一眼:“剛剛這些符篆已經證明,我們從雲蒼屋裏搜出的符篆,确實是會蠱惑心智,把人變為傀儡。”
裴苒點頭:“可是這樣的邪術修為不高的話是做不了的,雲蒼不是有那個修為和功力的人。”
空氣突然安靜了,二人都明白,這事一旦要查,那就必須要往那幾位長老身上查,可那些長老都是些什麽人?那是高高在上的青一門長老,要是有人往他們身上潑髒水,那真是冒了天大的風險,頂了巨大的壓力。
鐘離嫣吐了一口氣,道:“這事你就別管了。”
“師尊是想把這事攬到自己身上?”
其中利害,裴苒大致也能想明白。既然這事牽扯到青一門德高望重的幾位長老,若是最後真找出證據來,以他們的身份地位,蕭夜玄難說會為了保全青一門內名聲,将此事壓下去。
可死了這麽多人,此事是不好壓的,既然蕭夜玄已經放話說要給門內衆弟子一個交代,那必然會交出兇手,至于交誰,肯定是那個藉藉無名倒黴蛋啦。
而跟這件事牽扯最多的倒黴蛋就是裴苒了。
所以鐘離嫣是為了裴苒将來能不做這個替罪羊,所以才什麽事都不告訴她。
夜空中星光點點,偶爾飛過幾只亮閃閃的螢火蟲,微風拂面,吹起裴苒的發絲,她擡手将碎發攏到耳後,艱難地擡起眼。
鐘離嫣遙望着前方的星空,聲音沉沉的:“裴苒,這世上有許多事,不是表面上看的那麽簡單,我希望你能像現在這樣無憂無慮的,別去考慮那些同門争鬥,邪門歪道的事,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可我已經牽扯進去了。”裴苒望着她,“我是第一個發現塵念大師屍體的人,這事怎麽都說不清,即便是師尊偏袒,他人也不會信的。”
“那我就找出兇手來!”鐘離嫣回望她,“不論那人是誰,我都會給你一個交代。”
裴苒道:“師尊不必為了我做到這個地步。”
裴苒神色冷漠,仿佛并不把自己的生死看得太重,在鐘離嫣看來,裴苒并不想接受她的好意,仿佛她自己一廂情願而裴苒卻覺得沒必要。
鐘離嫣正黯然神傷時,裴苒突然說道:“要是師尊因為我,污了名聲,或是出了什麽意外,那我餘生都要在愧疚自責中,所以師尊要是有什麽事,只管跟我講,我雖然五大三粗沒有頭腦,但至少能聽聽師尊說話,不說給師尊分憂,但我總是長耳朵的,能讓師尊高興些也好。”
裴苒那雙大眼裏仿佛隐藏了無數複雜的情緒,轉瞬之間卻只剩下了往日的那份純真無邪。
鐘離嫣是不太相信裴苒會入邪的。裴苒性格活潑,心思純真,不曾動過害人的心思,最重要的是,裴苒心中沒有執念。
這樣的人,是不會成邪入魔的,她沒有特別憎惡的人和事,也沒有什麽契機能讓她一朝入魔的,裴苒父母雙亡,這才被人送到了青一門來,據說也沒什麽不幸的童年,算是圓滿,鐘離嫣這些日子想了許多,最後還是厚着臉皮去跟白蕪把人要了回來。
她還記得白蕪那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雖然明面裏沒說什麽,但白蕪那有些模糊的言語和神情,讓鐘離嫣心裏慌亂不堪,用自己積攢了幾十年的臉皮才壓下去。
既然她明确了自己的心意,那就不會再讓裴苒去當那頂罪的小羊,哪怕是蕭夜玄想偏袒兇手,也絕不會讓他把裴苒推出去的。
可她尊長的顏面在那,又不能直白地告訴裴苒自己喜歡她,所以只能硬着頭皮道:“不是為了,是為了我,要是傳出去我門下弟子修行邪術,那我這尊長以後出去不是淪為笑柄?誰還敢入我青一門,找我拜師學藝?”
裴苒一怔,尴尬地幹笑了兩聲:“師尊說的是。”
此話一次,兩人心裏都有些難過,直到一股燒焦味才把她們從各自的思緒中拉扯回來,兩人都慌着要去拿那烤焦了的野兔子,一慌張,手便握在了一起。
鐘離嫣的手指溫熱,抓在裴苒手背上,身子貼在一處,裴苒一驚,要往後退,鐘離嫣下意識地就攬住了裴苒的腰,才驚覺裴苒的腰纖細無比,不堪一握,再一用力,就把裴苒帶到了自己懷中。
四目相對,鐘離嫣眼裏印着紅色火光,這種帶着強烈侵略性的目光,讓裴苒一時有些惶恐。
“師尊?”
話音剛落,一雙柔軟急躁的唇就貼了上來,裴苒大腦嗡一聲變成空白,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鐘離嫣只是輕柔地試探着,感受着裴苒冰涼的雙唇,再想進一步時,裴苒猛地推開了她,雙眼驚恐地看着她鮮紅的嘴唇,突然站起身,跑了。
過了半晌,直到裴苒的身影消失在樹叢中,鐘離嫣才回過神,記起剛剛自己所為時,陷入了深深的懊惱中。
糟了糟了,不該一時沖動情難自禁做出這等事來的,現在裴苒被吓跑了,要是以後裴苒一直躲着她該如何是好?
這下犯了大錯了,要是裴苒生氣,要怎麽哄?
她坐在原地吹了好大一陣風,才擡着烤好的野兔下山去,來到裴苒房門前時,裏頭的燈已經熄了。
她敲了兩聲,沒有回應。
真氣了?
鐘離嫣還是想去跟裴苒說聲抱歉,哪怕是被裴苒罵一頓也好了,她仔細想了想,要是不說明白,以裴苒的性格,往後肯定是要躲着她了,甚至以後都不會理她了,一想到裴苒會把她當陌生人一樣看待,她就心慌得不得了。
“裴苒,小兔子铐好了,你起來吃一點,給為師試試毒?”
說罷,門吱呀一聲敞開,裴苒垂着頭,眼睛撲閃撲閃的,不敢去看鐘離嫣,只淡淡道:“真能吃嗎?它剛剛都發狂了,我們吃了不會變成潑婦吧?”
鐘離嫣噗嗤笑了,裴苒既然還能開玩笑,那就說明她沒有多氣,鐘離嫣連忙将兔子遞上:“吃了再說,出事了還有我呢!”
裴苒卻始終都沒擡眼看她,而是讓出了身子,等她進門,反手關上了門。
仙林峰飯食喜辣,青一門主清淡,所以青一門衆人今日到仙林峰吃的第一頓飯,都不太合胃口,葉槐幾位師兄從青一門帶了許多吃食來,剛剛還悄悄躲在房內喝了幾口小酒,裴苒沒來得及将自己私藏的吃食帶來,剛剛又錯過了葉槐等人開的小竈,此時真是肚子餓了。
兩人沒點燈,就只借着月光,小口吃着。
入夜極其寂靜,窗外幾聲蟬鳴,稻田裏隐約有蛙聲,屋內二人各懷心事,默契地都沒說話。
裴苒雖是肚子餓着,卻不怎麽吃得下,她起身去拿了一塊手帕來,遞給了鐘離嫣,聲音卻小的可憐:“師尊,擦擦手。”
鐘離嫣略一遲疑,接了過去,邊擦手,邊思索着要道歉的話,頓了半晌,她道:“裴苒,為師與你道歉,是我魯莽粗俗,就當是我一時鬼迷心竅中了邪,或是忘了這事也好,你別放在心上,別介意,也別生氣,我向你道歉。”
裴苒垂眼,她從山上一路狂奔,可跑了一段,她就冷靜下來了,從起初的驚慌到現在的坦然,甚至隐約有種滿足的喜悅,她就大致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不錯,她喜歡青離尊,只是這人太過刻板嚴肅,她壓根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若是直截了當地跑去她面前,仰着腦袋說:“青離尊,我喜歡你!”只怕會被她抽出長鞭來狠狠揍一頓。
揍一頓不說,鐘離嫣這樣的高嶺之花,只怕會忍受不了自己的弟子亵渎自己,肯定會一氣之下把裴苒趕走的。
裴苒好不容易找了個混飯吃的地方,有這麽多和善的師兄姐們,才不願意離開青一門呢。
所以她強行把這份感情當作了師徒之情,忽略了那份顫動的愛慕之情,直到鐘離嫣今天把唇貼上她的,她腦子一片混沌,在狂奔中被風吹醒,裴苒才想明白,那不是氣惱尴尬,而是激動無法言明。
所以她在房間內坐了好大一會兒,才把自己的心意搞明白,她想着,要是明天見到鐘離嫣,她還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的話,自己一定會難過的。
可偏偏鐘離嫣要今晚來找她,她還沒把自己那躁動不安的心情平複下來,還不知如何面對鐘離嫣,可她坐在床上一直不開門躲着也不是辦法,思忖再三,還是去開了門。
誰知鐘離嫣竟是輕飄飄說了一句“你別放在心上!”
“師尊愧對自己那無上尊者的名號,做了的事卻要別人別放在心上,別去想,可剛剛親都親了,現在我唇上還沾着師尊的氣息,往後只要是我一抿唇都能想到今晚發生的那一幕,師尊要我怎麽不去想?”
鐘離嫣微微一怔,卻道裴苒是生氣了,還氣得不輕,但既然能張嘴跟她說話,那就是還有彌補的機會,她忙接過話來,道:“為師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你以後想着這事心裏不舒服,所以才叫你別介懷,是我的錯,我魯莽,我粗鄙,你怨我恨我也好,只是別難為了自己。”
裴苒氣急,道:“師尊既然那樣對我,總得給個理由,總不能……總不能平白無故就親我,這樣叫我怎麽想?”
鐘離嫣卻說不出話來了,明明是嘴皮子一碰就能說出來的幾個字,到她這裏就變成了如鲠在喉的大石頭,怎麽都吐不出來。
屋內一陣死寂,裴苒緊盯着鐘離嫣,卻沒等到她的一句話來,她快要等不及了,可鐘離嫣沒有一點松口的意思,只是那麽靜靜地坐着,緊咬着下唇,說不出一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