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紅塵年少

第二十四章紅塵年少

楚國王宮禦書房

“本君見過楚王。”我穿着一身華貴的黑色長袍,梳着十分精氣神的發型,站地十分筆直且文雅地站在楚王面前。

夜已深,有些話我還是決計與楚王單獨說的好。因為我怕明日在朝堂上有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秦王君來了?”楚王雖是年過半百,但精氣神還是足。他的模樣與項瑤有幾分相似,但卻更加讓我熟悉。

“不知王君深夜到訪,所謂何事?”楚王不冷不淡的聲音率先響起。

我不動聲色地上前沏了兩杯茶,一杯遞給楚王,一杯給自己留下。然後飲了口茶,淡淡道:

“楚國的茶依舊如此美味。”

“王君若是喜歡,孤便差人贈與王君。”楚王頗有誠意道。

我笑了笑:

“無功不受祿。”

“哦?可秦與楚已聯姻了不是麽?”

“楚王可知本君是哪派門人?”我笑問道。

“鬼谷派。”楚王有些漫不經心道。

“即是如此,那本君便直說了。十八年前楚王權傾朝野,謀了先王的位......”我頓了頓,“為人臣子卻弑君,天下人不恥不說,楚王怕是也擔心百年之後有人與你做同樣的事吧?而今秦與楚聯姻,百無一害......”

楚王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向我刺來,我心裏一抖:丫的!不愧曾是久經沙場的老将軍。

“王君想說什麽?”楚王靜靜問道我。

我輕笑道:

“秦與楚聯姻,秦以表友好之意願贈三座城池。”

“是又如何?”

“可楚王是否能想得到如此一來,秦與楚的關系又當是如何?”我詢問道。

我在打一個賭,賭楚王年事已高已厭倦征戰。現下的楚國,只是外強中幹已矣罷了。自楚王十八年前謀逆成王後,楚國曾繁榮過。但是楚王如今卻也有五十多歲了,長年的征戰讓他看起來更加蒼老。而楚國現下最大的困境就是無後。

也怪這楚王是個癡情男兒,一生只愛糟糠之妻。不料十八年前楚王謀逆時與發妻尚在懷抱之中的長子在戰亂中走散。從此發妻一病不起,在兩年後生下項瑤後的六月天裏終于撒手人寰。

可憐這楚王與妻恩愛二十幾載最後卻未能白頭。楚王一生只有兩名子嗣,長子走失,次女就是如今的項瑤。而現下的楚國太子也只是過繼過來的一個草包罷了。

後繼無人,這是楚國最大的困境。

所以我就在賭楚王識大體,不會與秦斷交。但同樣的,這些本是國家機密的東西被我一個江湖門士當着楚王的面說出來。就算我是秦國的王君我也不敢肯定這楚王會不會下狠心殺了我。

畢竟這關系到楚國的國運。

我感覺整個大殿像是死亡一般寂靜無聲,楚王陰冷的目光盯着我頭皮發麻。我并不是覺得楚王有多可怕,只是潛意識裏我并不想這麽對楚王。我知道當我踏入秦國境內的那一刻起我就要做許多言不由衷的事。我曾以為這紅塵無法困住我的年少,然而在後來的時光裏,我終于開始妥協了。

我想我并不是善良的,我本就覺得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我習的是鬼谷縱橫百家之長。世間萬物于我而言不過只是一場浮雲——理論上我該是這般想的。

可我卻并不能辦到。所以我在十七歲時交劍下山。入世對于一名鬼谷弟子來說是一個必不可少的過程。有的弟子能大徹大悟,有的卻被困住紅塵。

我想我是前者,可後來我才知道我一直是後者。

在長久的沉默後,楚王終于開了口,卻是說了一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

“若孤年少,定不負楚。”

“......”

聞言,我只是沉默地退出大殿。

我不是聖人,我也會悲哀我自己做的事。就算我贏了,可我仍會不安。

打我深夜離開楚王宮後,我就沒見過楚王了。我并不知道那個男人的所想,然而他卻在十日後的長公主大婚的典禮上告訴了我他的想法:

“楚,與秦聯姻。願共修友好。故此,贈于三座城池以表其心......”

當我聽完司禮太監讀完這道旨意時,我擡眼看向了那個坐在王座上的已是遲暮的男人。正好,他也在回望着我。可他的目光卻并無十日前夜裏的那般陰冷,他的目光很柔和——我曾以為我看見了光。

我以為我知道很多事,我以為我整日放浪不羁的外表能迷惑很多人。可我終究只是一名凡夫俗子。所以我不懂很多事。

比如那日我離開楚王宮時,楚王深夜裏召見的那個人與我往後的命運是那麽相關。我以為我最不該信任的應該是慕容白,可我錯的那麽離譜。

“他走了。”楚王靜靜地對着黑暗裏的角落說道。

片刻之後,黑暗裏走出一個相貌俊美的男人。他一生放浪,卻又挂着如此嚴謹的表情。

他走到楚王身後,對着楚王行了一個師門之禮。他輕聲道:

“如風見過師兄。”

“師兄......”楚王重複了一下這兩個字,帶着某種無奈道,“你現下貴為鬼谷子,怎可稱我這個早年被逐出師門的人一聲師兄呢?”

“若無師兄當日相救,怎可有如風?”柳如風靜靜道。

“對啊......我曾救過你......”

楚王回過身來,看着眼前這個多年前曾是他師弟的人。若那時的他沒有因貪念權力,可能如今的鬼谷子就應該是他了吧?

“看到你如今這般,師父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吧?”楚王淡淡道。

柳如風卻是并未說話。

只聽楚王繼續道:

“原來真的會有報應之說。因為這個位置......我失去了我的孩子,也失去了我的妻子。”

誰曾想過,他的內心到底有多愧疚。人這一生,到底該追求什麽?

當年他身為鬼谷門人,交劍下山入楚。一将功成萬骨枯,最後成了王。世人只看着他得到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失去了什麽。

那時年少只想一展宏圖,最後卻失去自己。

可憐天下人。

柳如風并沒有說什麽,他只能靜靜地陪着這位曾是他師兄的男人感嘆曾經。可誰又能陪他呢......

他做的事,犯的錯。他自己都原諒不了自己。

簡安啊簡安,你可會知道曾有過一個人,背叛過師門,謀劃了一生?

而他,只想你好。

只想你好。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閉眼,我來楚國已然快一個月了,雖然十多日前楚王已下旨回贈了秦三座城池,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可我還是堅持留在楚國參加完了項瑤與單寒飛的婚禮。而現下婚宴已過五日,我也是該尋個日子回秦國了。

木三走到我身後同我說道:

“君上,驸馬爺過來了。”

“請罷。”我淡淡道。

不大一會兒就看見已然是楚國驸馬爺的單寒飛向我這裏走來,完婚的她臉上似乎看不出什麽喜悅的表情來,我皺了皺眉,該不是這單寒飛與項瑤感情不合吧?又仔細想了下,瞧單寒飛平日對項瑤那股不要臉的勁,感情不合應該不大可能。我看應該是單寒飛一頭熱吧?

而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時,我心裏忽然就出現了一種酸楚的感情來。——但我并不知是為何。

單寒飛走到我身前,對我作揖行禮道:

“仲未見過君上。”

我點了點頭,客氣道:

“過來了?”

“仲未聽說君上要歸國了,特來看看君上。”

我擺手散退了下人們,然後對單寒飛說道:

“行了,別那麽客氣了。這就我們倆,你還是叫我先生吧。”

單寒飛笑着說道:

“既然君上已然與王上成了婚,那仲未就應當叫君上罷。”

我皺着眉不滿道:

“你少在我面前給我裝!”

單寒飛嘿嘿地笑了兩聲,我見狀便問道她:

“怎麽,新婚燕爾的,不暢快?”

她白了我一眼,口氣有些沖地說道:

“先生還是關心你與我王姐的事吧!”

雖然她這話說中了我的痛處,但是也依然磨平不了我那顆八卦的心。

“聽說新婚夜你睡在地板上的?”我笑道。

心裏怒吼道:讓你比我高!

活該!

單寒飛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卻又十分喪氣道:

“我感覺她并不喜歡我......”

我心裏默默地說道別人是姑娘啊,你以為你是我啊能招姑娘喜歡?但嘴上卻安慰道她:

“沒事沒事,來日方長。”

單寒飛聽了我的話倒是沒再說什麽,卻又從懷裏拿出個玉佩對我說道:

“今早上,她忽然送了我這個。”

我不以為然道:

“哦......”

她将玉佩遞給我說道:

“你看看啊,感覺很珍貴的樣子......”

我接過玉佩只看了一眼,然後心髒就狂跳了起來,卻又強壓着淡定道:

“只是個尋常玉佩罷了,沒什麽值錢的。不過別人送的你還是收好吧。”

聽了我的話,單寒飛趕緊将玉佩放入懷中收好。又笑問道我:

“先生幾日歸都?”

“今明兩天吧。”

“可有告知楚王?”

我點了點頭:

“昨兒便說了。”

又同單寒飛說了些有的沒的,直到她開口說要回公主府去,我也沒留她。看她只要一提到“公主”那兩字臉上樂的那樣我就知道這小子十之八九是在下面的那個。

臨走前我忽然叫住她:

“寒飛!”

“先生?”她回過身來,不明所以道。

“項瑤待你可好?”

單寒飛臉色僵了僵,頗有幾分尴尬道:

“尚......尚可......”

我意味不明地笑道:

“那便好。”

“寒飛告退。”

待單寒飛走後我裝着的笑容瞬間就撤了下去,一臉陰沉地進了書房,命令下人發生任何事都不要來打擾我。

這一呆,就是一個下午。

楚國長公主府後花園

“公主殿下。”一名身着玄青色戴着青銅鬼面具的男子對着背對着他的項瑤說道。

“事情辦得如何?”項瑤問道。

“回公主,驸馬已将玉佩交與秦王君識別。”男子沉聲道。

“如何?”

“秦王君并無異色。”男子回答道。

“并無異色?”項瑤冷笑了一聲,“給本宮盯緊了她!她總會露出破綻的!”

“諾。”

夜裏楚王都郊外樹林

安靜的樹林在月光下露出斑駁的剪影,一個黑色身影在影中一閃而過,然後穩穩地落在樹林的一空地處。片刻,一聲如狼嘶吼的聲音傳出樹林。一柱香後,空地處就落下了三人的身影——鬼谷山情報機關處。

穿着一身白色的鬼谷弟子服的縱十七與他身後的兩名情報機關處的弟子向我行了行師門之禮,然後恭敬道:

“大師兄。”

我從懷中拿出下午時畫好的圖紙,然後遞給縱十七,對他說道:

“查出此物出自何處,何人之手。”

縱十七打開圖紙看了看,然後擡起頭面色凝重道:

“大師兄......”

我伸出手制止住他要說的話,吩咐道:

“切莫勸我,查出來!無論付出多少代價!”

我頭一次感到憤怒,這憤怒并不是因為我忽然後知後覺地明白了我正處于一場陰謀中而且這陰謀遠脫離了我的能力範圍。我憤怒的是我最相信的人也許正是在把我往地獄裏推的人!——我不願相信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

在今日之前,我煩的是慕容白不信任我惱的是慕容白心裏的慕容文。而今日之後,我煩的卻是我最信任的人惱的是我的無知。

我十七歲交劍下山,本以為憑着自己多年的學識就算不能縱橫天下但至少能置之度外。而今才發現,我走的每一步,可能都是有人多年前就算好的。

我向來自命清高,我不能接受這個猜測的成立。

我腦子裏一團亂,我感覺我能知道些什麽,卻又想不出個什麽來。

“諾。”縱十七應道,然後與其他兩名弟子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待縱十七走後,我仍站在原地,只是彎腰在地上撿起一枚石子,然後朝黑暗之中的一個欲離開的身影打去。

在聽到一聲驚呼後我冷笑着朝那人走去,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名身穿玄色行衣,戴着青銅鬼面具的男人。

我冷笑道:

“楚國人?”

男人被我點了穴困在原地動不得,也說不了話。

我伸手取下男人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張十分令人作嘔的被火燒得看不出原形的臉。我自己都感覺到我聲音的淩冽——我從未這麽憤怒過:

“何人所派?”我解開了他的啞穴,問道他。

他冷冷地看着我,不語。

我輕笑道:

“不說?”

手慢慢地移向他的後背,摸到第四脊椎處,然後用力捏碎,在聽到男人發出一聲令我滿意的痛苦聲後,我才又開口道:

“說。”

“......”

手移到第五脊椎處,同方才一樣捏碎後男人倒在地上,因疼痛而抽搐着。

我淡淡道:

“放心,你死不了。我學過醫,有分寸。若你告訴了我想知道的,我便替你接骨。不然,你的後果就是癱瘓。在一個月裏,你會享受這種疼痛感,每時每刻——然後死去。”

男人氣息微弱,聽了我的話後他張了張口,我側耳過去,在聽到我想要的答案後我将銀針刺入了他的心髒。

“既然你是藥人,又何苦活着。”我起身,對着男人的屍首淡淡道。

月光下,我印着斑駁的剪影,內心的無名之火越燒越烈。我從未覺得我是善良的,可我也未曾做過壞事。為何所有人都想玩弄我于股掌間?!

我緊緊地捏住了手心,那一刻裏,我內心充滿不安與憤怒。

十日後秦國帝都

禦書房

慕容白看着長跪不起的李毅,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有多麽的矛盾。

“你說,王君未歸?”慕容白聲音依舊是淡淡的,即使是在知道了她的夫君不費一兵一卒就為她收回城池她也沒有表現出開心的樣子來。同樣的,在李毅歸秦後告訴她,她的夫君自十日前不辭而別時,她也沒表現出憤怒來。

“回王上,是。”

“退下。”

“諾。”李毅告退道。

“王上......”待李毅走後,待奉在一邊的李德全小心翼翼道,“王君陛下......”

“王君舟車勞頓,身體抱恙,已遷王宮別處靜養。——可懂?”

“諾......”

慕容白眯起了眼,她倒要看看那個整日不着調的人能鬧出個什麽幺蛾子來!

鬼谷山通天峰

蘇域一腳踹開柳如風的門,殺氣騰騰的模樣讓衆多來看熱鬧的鬼谷弟子們着實又興奮了一把。而相比較蘇域的一身煞氣爺們氣概,柳如風賠笑的那一張俊臉怎麽看怎麽都十分娘裏娘氣的。

蘇域陰森森道:

“柳,如,風。”

“師妹......師妹......”柳如風吓的腎已然開始發起了抖,他就知道他自己要倒黴。

蘇域一身煞氣地走到柳如風身前,一把手扯過柳如風的衣領揪到自己面前。然後用她那張雖有驚豔美貌此刻卻如殺人狂魔的臉貼近柳如風,帶着寒氣問道:

“她,在,哪。”

柳如風被蘇域吓得都快哭了:

“我......我不知......道啊......”

蘇域冷哼了一聲,片刻之後屋子裏就傳來柳如風殺豬般的叫聲。在外面湊熱鬧的鬼谷弟子們一邊替他們的掌門肉疼一邊又狠狠地在崇拜着蘇域。

過了沒多會,得到滿意答案後的蘇域又是一腳踹開門,然後揚長而去。

衆鬼谷弟子對于蘇域霸氣的模樣已然習以為常,當然他們也并不關心柳如風的死活。只聽橫四笑道:

“來來來,下注的全把錢交上來。我就說掌門還是鬥不過我師父吧?哈哈哈哈哈......”

而這話被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柳如風聽見,他忽然就覺得自己的膝蓋上中了一箭。

“你可知曉你在做甚?”

“我知。”

“不悔?”

“不悔。”

“那我助你。”

“......”

七月小暑秦王宮長生殿

慕容白坐在書桌邊認真地看着書,然而一個身影卻從窗外翻進來,慕容白抽出長劍正欲攻去時便聽那人笑道:

“欣然,許久不見。”

慕容白收回長劍,一臉淡定,完全沒有一丁點與我相別兩月之久該有的想念,她依舊是用她那沒有語調的聲音問道我:

“回來了?”

我點點頭:

“回來了。”

我本以為她會問我為何我會不辭而別一月之久,也都做好了被她□□的打算。但她既沒問,也沒有□□我。只是在書桌前坐下,翻開書,淡然問道:

“可有用過午膳?”

“路上吃過了。”

她點了點頭,擺出一副“別打擾我”的模樣來。我尋思了一下,這女人平日裏也沒表現出對我有多大意思來,現下也不大可能會像個小女人一樣撲到我懷裏來表達一下她對我的思念之情。——當然,若她這麽做了,我想她就是叫我去死我也定不二話。

幹站着看慕容白也沒什麽看頭,主要是她那一身寒氣讓我腎又不大舒服了。所以我只好在書桌上拿了些紙筆然後尋了個地方,席地而坐開始寫了起來。

慕容白擡頭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正忙碌的人,眸間雖是閃過一絲不解,但心情卻是莫名其妙的好了起來。

我這一寫就寫到了子時,當我放下筆擡頭看見窗外漆黑的夜空時我才忽然意識到自己肚子餓了。

很餓。

我正欲開口喚宮人來時身後的慕容白出聲道:

“晚膳在這。”

我回過頭,下意識地看向她桌前的飯菜,然後一點形象都沒有的就撲了過去。

吃的正歡時,就聽見慕容白拿着我寫好的東西詢問道我:

“這是......”

我嘴裏塞着飯菜對她說道:

“秦國......變......變法......唔......你看看......有沒有......修改的......嗝~”

“......”她點了點頭,便認真看了起來。

這一看就是一個多時辰,她倒是認真。

待我洗好澡準備上床睡覺時她才放下手中的紙,回過頭,看着我,淡淡道:

“善。”

“......”我寫幾個時辰你就回了我個字啊?

“......謝謝。”我半天才從牙縫裏逼出這兩字來。

“累了?”她側過頭看着窗外問道我。

我點了點頭,又想起她不能看見所以便出聲道:

“嗯。”

“嗯,”她回過頭看着我,我差點以為她要關心我呢結果她卻說道,“就寝吧。”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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