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指染朝堂

第三十章指染朝堂

臘月二十八,慕容白在太和殿上大宴群臣,我又死皮賴臉地跟在她身後當着一個負責吃與笑的花瓶。

我知道我這麽做是有些不妥,可問題是我若不這樣難道要學着慕容白一樣與那些個大臣們說些客套話麽我?再說了,瞧現下那些大臣們瞧我不順眼的勁......啧啧,我還不如當看不見呢!

不爽歸不爽,臉子上我仍擺着一副溫文儒雅樣,同慕容白一起向他們敬酒。只是我不知道這敬酒又是怎麽招他們惹他們了,竟十分有默契地祝願我與慕容白新年吉祥,早生貴子......我自打聽了這話心裏頭就不怎麽舒坦了,過了年慕容白可就二十四歲了。女人在她那個年紀裏,都是幾個孩子的娘了。她生不生雖說沒人會管她,但我有些擔心依慕容白對秦國賣命的樣,保不準她還真的會生個娃繼承大統......

一想到這兒我就吃不下飯了,好不容易硬撐完整場宴席,我便同慕容白打了聲招呼就回長生殿了。

到了殿裏,我喚來了木三:

“木三啊,你說孩子對一個女人來說......重要麽?”

木三紅着張俊臉,結巴了半天才說道:

“陛下,我......我是宦官......我我不知道......”

我一堵,無語道:

“又不是讓你生你激動個什麽?”

他臉又是一紅:

“我......我忘了......”

我:“......”

算了算了,我讓他出去我自己靜靜。

結果靜沒靜到,反而被吓到了,因為在除夕夜裏的家宴上,慕容宇那不安好心的樣我瞧着就心煩,結果吃到一半他來了一句:

“不知道王妹與王君打算何時要個孩子?為兄也好當個王叔。”

我筷子一抖,一張臉漲了個通紅。

而一邊的慕容白的王叔慕容展卻出面說道:

“他倆還年輕,不急不急。不像我,老咯!”

簡安微笑:

“你哪裏像老了的人了?我才真真是老了。”說罷還瞧了一眼驚魂未定的我與一臉淡定的慕容白。

因為是家宴,所以不像往時那般君臣多禮,一家人和和氣氣地坐下來吃頓飯其實對于王室裏的人來說,真的很不容易。

家宴家宴,全是姓慕容的。就連我從未見過的慕容靜安郡主也都來了,還有慕容展的妻子,慕容宇和他妻子......嗯,和我關系都平常。

我瞧了眼大殿之外的天色,往年這時鬼谷山上下一片燈火,師兄弟們把酒言歡,笑談世事,好生熱鬧。而今我卻在這秦王宮裏,對着這些王室的人賠臉賠笑......也沒那麽嚴重,只是...我很想鬼谷山。

慕容白替我夾菜,輕聲道:

“想鬼谷山了?”

我點了點頭,喝了口酒,沒說什麽。

宴上話題繞來繞去,不知怎麽地又繞到了孩子這個問題上,我一團氣卡在胸口,不知道說什麽的好。

而慕容白卻是微笑道:

“等時日穩定些了,我會與王君考慮的。”

衆人放心的點了點頭。我知道秦國向來正統觀念很重,只有正房正妻的孩子才會有機會繼承大統。不然的話...恐怕這王位該是慕容宇的。

我小心地瞧了眼慕容宇,俊眉朗目的,看着也不像什麽居心叵測之人。其實在我心底,我還寧願當初是慕容宇當上王位,慕容白若只是個公主的話,我想我與她這條路,會好走的多。可那是不可能的......

而現下連孩子的問題都被提到了日程上,殺了我也不可能會和慕容白有個孩子。而她現下又這般說辭......我真怕我怕什麽來什麽。

一邊坐着的清言安安靜靜的,我瞧着心疼。來秦多日,我早就知曉清言身份的微妙。一方面,他年紀小,宮中人心叵測,我着實心疼我這乖徒弟。另一方面,他與我一樣,在這深宮中依靠的,都只有慕容白。

我嘆口氣,輕聲喚道清言:

“清言。”

“先生。”他立馬起身同我行禮道。

所有人都瞧着我們不說話,慕容白看了眼我,淡淡的。

我笑:

“今日除夕,不如你來舞劍可好?”

他孩童的身量站地筆直:

“諾。”

慕容白令人取來劍,遞給清言。

他朝衆人行了行禮,退三步,劍動,風動。力與量之相間,一招一式俱出。

側身,回劍。鋒芒閃!

提步,擡身。劍氣蕩!

“好好好!”衆人鼓掌贊嘆道。

清言作揖道:

“清言獻醜了。”

“都是自家人,哪裏來獻醜之言。”太後慈祥着一張與慕容白相似的臉,言語頗感欣慰道。

“坐下用膳吧。”慕容白淡淡地對清言道,又看了眼我,眼眸裏一片墨黑。

我知道慕容白在想什麽,我在家宴上讓清言出風頭,很可能會替他招來些麻煩來。可我不得不這麽做,縱十七給我的情報壓根就沒查到底,這幾月我一直在暗查。結果卻沒想到倒是牽出了另一檔子事,而這事,很有可能威脅到慕容白的王位。我如今讓清言出面,就是想告訴暗中那人,若是慕容白出了事,上位的會是慕容清言。而那人若是聰明,他便定會找機會除了清言。

我謀好了網,在等着那人。

殊不知,我卻早已入網。

細想來,自蘇域離秦後的那大半年,竟是我在秦朝過的最安穩的日子。自那以後,各方勢力暗動,我漸漸地,背離了初衷。

唯一不變的,是我對慕容白的情。

然,情嘆世間多變。

開春後,慕容白便忙碌了許多。我也幫不上什麽忙,再說她那些個軍國大事我也看不懂。所以我只好整天沒事上廚房做做飯,去若非殿教教乖徒兒。

可能是上回除夕夜裏我讓清言舞劍起了作用,這陣子朝中勢力風雲暗動,只是那人藏得太深,我又尋不得他,無奈只好繼續放長線。可天不随人願,一日我回長生殿時,見慕容白陰沉着一張臉,都快捏出水了。我心裏不安,問道她所因何事。

她沉默着将一本奏折遞給了我,我打開來一看。心裏暗叫壞事,這大半年來秦國謀于變法,楚陳兩國頗為平靜,誰知那邊境的游牧胡族卻在此時進犯秦境。

這他娘的不是沒事找事麽?

我放下奏折,輕聲問道:

“你做何計?”

慕容白擰着眉:

“怕是要與之一戰了。”

我點了點頭。我知道慕容白在糾結什麽,秦國剛變法不久,雖富卻未強。若與胡族開戰,一來怕楚陳兩國趁秦戰起,合謀攻秦。二來,若将開戰,國庫消耗。恐怕她一統天下的大業将推後。

慕容白等的太久,她不能失算。

“可有備軍人選?”

“李武。”她淡淡道。

我細思了一陣,道:

“李毅領作少将也未可。”

她擡眸看了我一眼,思量了一下,點點頭:

“此事還需再議。”

我應了聲,心裏卻是有另外一番計量。

次日在朝堂上,慕容白便宣布了由李武領軍,李毅作前鋒,四月初二率軍北上,與胡族開戰。

退朝後李武苦着張臉拉着我不放:

“小縱縱,我這麽大歲數了去那麽遠的地方不适合吧?再說那兒什麽都沒有的,我這一去就是數月,嘴裏還能出只鳥來嗎?我說不如就......”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李毅上前一步将其拉住。對我歉意道:

“陛下,家父不是那意思......”

我嘴抽了抽,不是那意思?李武是個什麽人我會不知?瞧他這模樣八成又是在哪個閣子裏遇見了某個相好,怕這一去回來佳人就跟了他人。

我拉過了李武,對他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拍了拍他肩膀,一臉“大家都是男人都懂的”的表情。李武那貨眉開眼笑:

“如此極好極好......”

李毅在一邊黑着張臉不說話。

我對李毅招了招手,将他喚到一邊來:

“毅啊,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下你。”

李毅誠惶誠恐道:

“陛下折煞臣了,臣定當......”

我擺了擺手,打斷他的客套話。我正經道:

“行軍開戰——軍饷作何?”

是的,這便是我的打算了。正好将着這次行軍打戰,我打算暗裏直接将臣中冗員洗幹淨了再說。若不然,将來與楚陳兩國開戰,冗員将是一禍事。

可冗員把持軍饷一事便是自秦開國已久的垢病,這是大家心裏都知曉的陰暗處,卻又放任自流。除了此事涉及官員太多之外,還很可能會扯連到王室的成員上來。

慕容白斷然不能随便徹查軍饷一事,作為君王,她顧及的太多。軍饷,這是她最想動卻又是最不能動的。利益面太廣了,一動則全身動。縱然她再有鐵血手腕,也不敢拿朝堂的安穩來下注。

只有我,什麽也沒有卻偏偏是有着實權的我敢動。我什麽都不怕,他們也奈何不了我。與我出面變法的情況一樣,查軍饷這件事——只有我做才适合。我不想蹚這趟渾水,要知道因為變法那事我已然招惹了不少的貴族不爽。若如今再抽手管秦國官員中暗然成風的軍饷,恐怕我真的會橫着出秦國。可我又不得不管,軍饷事關國重。若有朝一日,秦國想統一天下。沒鐵血嚴紀,不用說戰了,冗員自己就能瓦解這還不算強大的國家。

腐敗,是一國家最難治的病症。

不治,便成絕症。

治,痛其全身。

我知道,自打我這念頭一起,我在秦國的安穩日子也就到頭了。

果然,李毅聽了我的話,臉色一僵,他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低聲道: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作為軍中人的李毅,他自然是知道那些貪污軍饷的人有多可恨。他的兄弟戰友們在邊疆抛熱血灑頭顱保衛國家,可回到軍營卻連碗幹淨的白米飯都吃不上!他們吃的,是尋常百姓吃的粗糧還摻雜着石子沙物,油腥是很難見到的。到了冬天,将士們連禦寒的衣物都是破舊的。而偏偏,他們那些從軍的人,保衛的便是那些冗員們!

戰死沙場,雖死猶榮!

餓死凍死,孰能可忍!

我搖了搖頭,嚴肅道:

“你是軍中人,你比我更加清楚那些冗員們帶來的後果。”

李毅抱拳道:

“陛下之恩,我邊疆将士永世難忘!”

我淡笑:

“記不記得沒什麽,現下你要幫我查清楚那些人......”

聲音低了下去,一場暗裏厮殺正式開幕。

回長生殿時,慕容白已然等了我許久了。我迎上前去,笑容溫和道:

“等久了麽?”

她搖了搖頭,沉默了許久後,才像是下了決心般對窗外喚道:

“莫善!”

片刻,一個穿着深藍行衣的女子抱着把劍就從窗外翻了進來,冷着張臉對慕容白行禮道:

“主上。”

我吞了口口水,詫異道:

“主上?她是你私人軍?!”這女人是多缺安全感啊?有了禦林軍不夠還養私人軍?!

慕容白點點頭,然後從她懷裏拿出一枚深紅色玉牌遞給我,玉牌上紋着一滴血與一把劍。我拿着玉牌,心裏一沉。明明才三月初,我卻感到一股寒氣入體。想必,定是那玉......太涼了。

慕容白的聲音依舊淡然:

“這是號令血滴子的令牌,你且收好。日後,莫善會負責你的安危。”

“為何?”我不死心地問道。

她沉默了一下,別過了頭:

“我......”

我了然地點了點頭,打斷了她的話:

“我知曉了,”用力的握緊了那枚玉牌,笑道,“多謝。”

我當然知曉慕容白的難處。我先前便說過她要的,我都會給。我不求她會為了我而去對抗朝堂,也知道聰明的她在此時選擇自保是最明确的。可...為何她這般做,我還是會心涼。

我果然,還是在奢求她能為我...改變些什麽。

我可能還是愛她愛的不夠,不然,我就不會要求她為我改變些什麽了。

鬼谷縱橫啊鬼谷縱橫,你與她之間,只不過是一場交易。你掏心也好,掏肺也好。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怎麽可能還奢求着別人等同地回你呢?

她是王,秦國的王。

不是你一人的王,永遠,也不是。

四月初二,大軍開拔。

慕容白在行軍臺上一身黑袍,青絲挽肩,對着臺下衆軍沉聲道:

“此戰,捍我邊疆——只勝不敗!”

衆人高呼:

“只勝不敗!”

“只勝不敗!”

“只勝不敗!”

我在遠處,靜靜地看着那個背對着我的女人,目光一片沉靜。

慕容白,慕容白。

你可知我有多愛你。

李武率軍出征後慕容白便更忙了起來,而我雖然表面上沒什麽事做,暗地裏卻讓血滴子裏的人密切注視着朝中的官員。我已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我拿不到證據,那麽我情願錯殺。

人命,在那一刻我的眼裏,是那麽的不重要。以往師父曾教導我衆生皆平等,而今我卻為了秦國視人命如蝼蟻。可我還未實踐,有的人卻比我先動了手,事情背離了我的預料。

那日我與慕容白正在一起用午膳,李德全急步走了進來,低聲在慕容白耳邊說了幾句。慕容白臉色一沉,看了我一眼,起身離去。

我以為沒什麽大事,或者說是和我沒什麽關系的大事。算算日期,李武想必應該是到了邊境駐軍了,所以我理所當然地以為這事與前線有關。

然而事情卻并非我所想,慕容白一去便是幾個時辰,聽木三說,好像朝中幾位有份量的大臣下午都趕到了禦書房。我皺着眉,心裏尋思着難不成李武那邊出了什麽事不成?

暮色時分,慕容白一身疲憊地回來了。我還未來得及問她什麽,她便用一種讓我很是看不透的目光看着我,問道:

“你——可曾對秦國有怨?”

我被她問的莫名其妙:

“什麽?”

她搖了搖頭,撤了下人,沉默了一會便開口道:

“昨夜吏部的張大人與軍器監的孫大人在家中被人殺害了。”

我心頭一跳,這兩人不是我讓人重點盯着的人麽?怎麽會...忽然想起她方才問我的話,心裏一涼,不可置信道:

“你懷疑我?!”

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做那麽蠢的事!那兩人若是死了,軍饷一案便查不了了。縱然我曾有過若抓不住證據便動手除人的念頭來,可那也是建立在我充分懷疑并且能收拾得了後果的基礎上啊!

現下那兩人無緣無故死了,若是再有人暗中指我所為......我心頭打了個冷戰:那朝中貴族大臣們豈不是會和我拼個魚死網破?!

慕容白聽了我的話抿了抿唇,擡手揉了揉眉心,疲憊道:

“我是這國家的王。這件事的後果你比我清楚...”

我冷笑道:

“所以我這個外人就該被懷疑?!”

她看着我不說話,細細的眉卻是皺了起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道:

“我會查清楚的。”

是誰在作亂——我非查出來不可!

她沉默了一下,嘆了口氣,然後說道:

“不必了。”

“什麽意思?”我盯着她不放,“你認為是我做的?!”

“你出面查——事情會更糟。”她冷靜道,“無論是不是你做的,你都不可以出面!”

我沉默着,我自然知道她話裏的意思。現下那些個貴族大臣們都開始懷疑我了,無論我承不承認,這基本上已然是他們認定的事實了。我若再查下去,恐怕...

“為什麽?”我輕聲道。

她不讓我查,可那些個貴族們又怎麽能放過怎?我現下必須選——跳崖還是自殺?

都是在劫難逃。

她側過了頭,過了很久我才聽道了一聲微不可聞的聲音淡淡道:

“你...不能死。”

那天之後慕容白便令血滴子暗中護着我,而我所有的衣食住行全令她的心腹負責。我開始不懂她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可後來的一段日子裏我遇到了太多的“意外”後,我便懂了。

有人要殺我。

明目張膽地要殺我。

朝中局勢越來越緊張,自張大人和孫大人死後,不知怎麽的,我暗中徹查軍饷一事消息走漏,如此,衆人便更加确信是我動了私刑要了兩位大人的命。與軍饷一事有關的所有人都如驚弓之鳥,他們與我對峙着,但慕容白強硬的态度卻又讓他們奈何不了我。

而打破了這種古怪的平衡的則是右丞相在府中遇刺一事。人雖然沒死,可他醒來後卻一口咬定是我派人去殺的他。

衆人怒目,我,被推入了萬人厭惡的境地。

我在秦國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可我卻仍在查軍饷一事,慕容白對此并未說什麽,只是加強了護衛。

六月,前線大捷,糧草告急。我派去暗查的人無果而回,次日,又是兩名大臣被殺府中。朝野震驚,皆上奏請辭。

酒樓包房

“主人。”戴着鐵面的男人對一名穿着玄青色上衣的男子作揖道。

“如何?”男子問道。

“回主人:在預料之中。以李大人為首的貴族大臣們已在宣政殿外跪了一天了。”

男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勾着嘴角心情十分好:

“下去吧。”

“諾。”

宣政殿

我看向殿外跪着的人,冷笑兩聲。喚來木三:

“木三,你說——他們有多恨我?”

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地就聯名請奏,要求讓慕容白将我交給刑部。這些人,得是多恨我?恨我變法削了他們的權?還是恨我查軍饷斷了他們的來路?

木三低着頭,小聲道:

“奴,不...不知。”

我有些煩躁,正巧下人給我熬的避暑湯端了過來,我拿過來一飲而盡。又看向大門緊閉的內殿,慕容白與甘羅在裏面已然呆了一個時辰了。

事情...有些難辦了。

我大腦飛速地運轉,我不知道這背後急于拉我下馬的人會是誰,他在暗我在明。若是這次讓他們如願...我可能就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我揉了揉眉心,涉及軍饷的那些人多多少少也被我查出了不少來,正因為如此,這次出征行軍比起以往,邊疆的将士們要好過的多。可這還遠遠不夠!背後那個最大的利益者藏得太深,時間又不夠了。

我該怎麽辦才好?

怎麽辦才好......

怎麽辦?

我一邊想一邊踱步,心口處忽然有些刺痛。我站停,想替自己把下脈,眼睛卻一黑,鼻間一熱——我身體瞬間一晃,便倒了下去。

居然...下毒!

(本章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