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相愛很難
第三十二章相愛很難
秦王宮長生殿
當我睜開眼時,外面一片黑暗。我緩了緩神,覺得有些口渴,攢了半天的氣力才啞聲道:
“水...水。”
“王君?!王君陛下您醒了?!快!去通知王上!”一名宮人的聲音在我耳邊歡喜道。
“水...水......水。”我啞着嗓子回道。
“水?奴這就給王君陛下水。”宮人說完後,不大一會便有一股甘甜湧入我口,我心下一動,喝地有些急,“咳咳......咳咳......”
“慢點。”一個好聽的聲音由遠及近,我擡眼望去,還未來得及看清便被一個帶着淡淡白蘭花香氣息的清冷身子擁入懷中,她扶着我,小心地喂我水喝。
沒見這麽溫柔的慕容白,我笑的臉都開了花。再喝了點水,我便搖頭不要了。
喘了兩口氣,我喚了喚她的名字:
“欣然。”
她身子僵了一下,不語。
我笑了笑,問道她:
“今日不忙麽?”方才那宮人才遣人去喚她,不到一會她便來了,想必今日定是在長生殿內。——以往,她可是夜裏才回來的。
夜裏?我擡頭看了看外面,一團漆黑,原來竟是深夜了。
“不忙。”她答道,“可是覺得身子乏?”
我點點頭,即使是被她半抱着,我依舊感到渾身無力。
“來人,宣邳禦醫。”
“諾。”
她又對我說道:
“乏了就先躺着吧。”
我搖頭:
“恐是睡了幾日了罷,躺着累。”
渾身無力,隐約還覺得有些發冷。好像這幾日,我做了個很長的夢。什麽夢......我又記不得了。
“也好...”半晌,她才回道。
“令人把燈掌起吧,黑漆漆的我都瞧不見你呢。”我笑着同她說道。恐是話說得有些長,身子又有些虛,輕咳了兩聲。
“掌燈——”她頓了一下,“你說令人掌燈麽?”
她身子有些僵硬,我有些奇怪,以為她不願意夜裏屋裏太亮堂,便妥協道:
“要不罷了,現下已深夜,屋裏亮堂了倒晃眼。”
此話一出,我便聽到一片倒吸氣聲,慕容白扶着我的身子的手忽然緊了幾分,捏的我肩膀有些疼,正欲開口,便聽到她說道:
“是有些晃眼,夜深了,明早便好了。”
我眨了眨眼,長年的習武讓我能感知到她的身影,聽她這般說我便放寬了心:
“讓你擔心了。”
她沉默了一下:
“我知道,你會醒的。”
我笑着湊到她身前,輕輕地吻了一下她冰涼的雙唇:
“定是會醒的。”
我可不大放心讓她一個人。
“躺下再睡會吧,天亮了...邳森便來替你號脈。”
“好。”我躺下後,往裏靠了些。興許是身子虛的緣故,我竟又有些發困。我拉着她的手,柔聲道:
“你也歇息了吧,夜深了。”
她沉默了一下,對宮人們吩咐道:
“下去吧。”
“諾。”
待宮人退下後,她解了衣衫便上了床榻。我伸手将她抱在懷裏,鼻間聞着她的發香,有些迷糊道:
“欣然......困。”
“困了便歇着,天亮了我叫你。”
“好。”
說罷,我便又沉沉地睡去了。
待那人沉沉睡去了,慕容白這才小心翼翼地起了身。她穿好衣衫,站在床榻前,深邃的眸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良久,她才轉過身向外走去,路過窗前時,她擡眼看了看外面的陽光明媚,頓了一下,才又繼續往外走去。
“王上,邳禦醫已然在外面候着了。”一名宮人見慕容白出來,便立刻上前說道。
“去側殿。”
“諾。”
側殿
慕容白站在書架前,身後的邳森安靜的站着,既然好友已然醒了,邳森的心自然也就放下了許多。只是他不明白的是...為何慕容白要将他召來此處,而不是去替好友號脈。
時間過去了很久,好在邳森已然習慣了這樣沉默的慕容白,良久,慕容白才開口道:
“她醒了。”
邳森道:
“下官聽說了。”
慕容白這才側過身子,看着邳森,眉間有些惱怒:
“可她——看不見了。”
邳森恭敬卻又有些暗諷道:
“王上作主的事,下官管不了。”
慕容白盯着邳森,不說話。
邳森卻不以為然,本身,他入宮為醫只是個約定,慕容白又奈何不了他。他心裏是有些氣的,氣慕容白那日做出如此自私的決定。他不懂這個手掌一國之權,要什麽有什麽的人為何非得如此待那人。縱橫與他生死之交,情這一事雖說友人管不了,但他到底是希望無論是慕容白也好,蘇域也好——是縱橫自己選擇的。而不是...像如今這般落個半死不活的下場來。
“孤...有勞愛卿費神了。”慕容白壓着團火,語氣仍是淡淡的,令人聽不出什麽情緒來。
她這樣冷冰冰硬邦邦的性子,着實讓人無趣。邳森皺着眉,不曉得這天底下的掌權者是不是都似她這般冰冷沒人氣。但她竟還讓縱橫這般上心。
慕容家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厲害。
慕容司音是,慕容白也是。
傷的,都是最愛她們的人。
只希望這慕容白日後別與她妹妹一般——自與琳琅別後,悔不當初。
不對,慕容白不會後悔。
這女人,是世人都言薄情冷血的女人——又怎會後悔?
縱橫,你一朝情深,恐是許錯了人。能幫的,友人也只能這般了。
緣深緣淺,全靠自己。
“下官才疏學淺,恐是會負了王上的信賴。”邳森道。
“你想做何?”半晌,慕容白才問道。
“王上可曾歡喜縱橫?”邳森卻問道。
“......”慕容白沒有說話。
喜歡那人麽?她不知道。
喜歡她又怎樣?不喜歡她又能怎樣?承認喜歡了她就可以棄黎民百姓于不顧,像個尋常女兒家般相夫教子了麽?說不喜歡了她就可以無愧天地、順順當當地去面對所有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麽?——怎麽可能!
所以喜不喜歡的,又有什麽重要的。
她可以與那人糾纏一生,縱然相互折磨也要死死地困住,雙雙下地獄;世人的情深她不懂,也不願意懂,在她眼裏都是矯情的東西。她現下要留着那人,是為她賣命還是帶給她溫暖——不願深思。你說她自私也好,薄情也行。因為一旦認了——她便萬劫不複。
情,是她唯一不懂也不願學的。
意料中的沉默,邳森在心裏替好友嘆了口氣,他擡起頭,目光直視慕容白:
“下官希望王上能允諾一事。”
“講。”
“有朝一日,若友人想走——還望王上成全。”
“孤應你。”慕容白沉默了一下,又才開口答道。
“如此,臣——謝過王上。”邳森下跪行禮道。
“......”
思慮思慮,你到底有些個什麽本事——令所有人都擔憂着你?
也包括...
她擡起頭,印象中的那個人每回無事時便喜歡這般仰望天,她有回曾問過她在瞧些什麽,那人答:房梁。
——房梁。
慕容白感到心髒那個地方有些疼,那是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在很多年前,那時她才十五歲。當她将阿文送她的匕首刺入阿文的胸口時——她曾這麽疼過。
可印象中,卻又沒這般疼。
她擡起手,輕輕捂上自己跳動的心口,皺着好看的眉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這種疼是怎麽回事,最早察覺時是在一月前,宮人告知她那人身中劇毒時。那時她感到心口像是被人劃了一劍——那是種突如其來,讓她防不勝防的疼。後來她選擇讓那人自生自滅後,她□□着身子在黑夜裏抱着那人時也這麽疼過,像是心尖被人施以劇毒般——疼得她不得安生。
而現下,她記起方才那人睜着好看的眼眸卻無半點星光——她看不見她時,又開始疼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劇烈,疼得她手腳冰涼,指尖輕顫。
她感到過害怕——當她縱容了這場陰謀讓那人沉睡不醒時;也看見過希望——當她聽見她醒來喚道她名字時。
一個人,能如此扯動她的情緒...她隐約知道這是為何,卻又不願深思。她心底知道,自己是不能有軟肋的。作為君王,現下她不是應該坐收漁翁之利——将此事放大,除幹淨了朝中那些冗員、二臣麽?
猶豫了,她猶豫了一月有餘了。
怎地,會猶豫呢。
她茫然着,也懼着。
有朝一日,你若想走——你是否會如忘記蘇域那般忘記我,忘記我在你生命裏的所有的記憶?如果喜歡不能長久,那麽就來恨我吧。
你可以愛慕容白,但別恨慕容白;
你可以恨秦王,但別愛秦王;
我不願得到你的恨,我想在你眼底只是慕容白。而今凡塵俗事,我恐怕終究不能如你所願。
有朝一日倘若你要走——那麽就請恨慕容白。永遠的恨着,恨着我——是我讓你痛讓你疼,讓你深夜裏心口滴血。
愛有多長,恨便多長。上窮碧落下黃泉:我愧;你恨——永不相忘。
這便是,我能給的偕老。
長生殿內殿
“阿森...”我察覺了來人,笑着欲從床上坐起。
“你起來做甚?躺下!”邳森語氣頗嚴厲道。
我苦了苦臉,就知道這醫者對病人的身體比病人還着急。
“宮人們都撤了?”我問道他。
他一邊取出藥箱一邊應道:
“嗯。”
我頓了一下,看着他那個方向——入眼的是一片漆黑:
“我還能再看見麽?”
“能。”邳森朝我走了過來,一邊替我號脈一邊說道,“有我。”
我這才笑了,我一向是信任邳森的醫術的。所以在我隐約知道了自己可能失明時我并沒有太大的憂慮。
半晌,他開口道:
“沒什麽太大的問題,我先施針替你排出餘毒。”
我點頭:
“好。”
“解衣。”
我:“......”
我整張臉迅速地紅了起來,我知道邳森說這話時定是對我一點非分之想都沒有的。然...我對他有啊!邳森這厮今年二十又四,正值一個男人最好看的年紀裏。三年前我在藥王谷瞧見他時,這貨一身淡藍長衫、翩翩少年樣、眉目俊俏——毫不客氣的說——我瞧他第一面時就有了想把他收入自家屋裏的想法。
“怎麽?”邳森見我不動,尋問道我。
“......”我張了張口老半天不知道要說些個什麽的好,後又細想了一下我雖然是女扮男裝,但好歹我也成親了。我不能這麽沒定力見到男色就脫衣服啊!
于是我紅着張臉抖着手解衣服。
“我蒙着眼。”邳森将冷冰的針刺入我的背部,忽然開口道。
我:“......”
為什麽你不早說!害得我白害羞!
又刺入一根針,我身子一顫——疼!
我咬着牙,惡狠狠地問道邳森:
“你...真的不是在整我......麽?”
“不是。”邳森勾着嘴角愉悅道,“只是罰你。”
“......”我一口氣吊着,身子虛得很,“罰我做甚?”
邳森一邊施針一邊道:
“你這一睡就睡了快一月了,怎地都不醒。當罰。”
我翻了個白眼,心想又不是我不想醒的。睡了一月...可怎麽我只感覺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很長很長。好似見過許多人,卻又全都忘記了。
唉,我這是什麽記性。
“我中的什麽毒?”
邳森頓了一下,然後将我中毒後的事包括慕容白選擇不解我毒任其自生自滅的事都告訴了我,末了嘆了口氣,又說道:
“你有權知道這些,先前......我便讓你別摻和進來你偏不聽。”
我忍着身體的疼痛,眼前又是一片黑暗,笑:
“我這...不是如她所說,醒了麽。”
“......”
“阿森,”我喚道邳森,“若是你,當做何選?”
坦白來講,我對慕容白是有些心涼。
“......”邳森将藥敷在我眼上,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邳森将一顆藥丸放入我手心,輕聲道:
“若是有朝一日,你悔了。便服下它,那人...應還在等你。”
我心裏一顫,腦裏一片空白,緊着手心,久久不語。
等我?
邳森收好藥箱,準備出去。
我開口喚住了他:
“阿森。”
“......”他停步,沒有說話。
我眼睛上敷着藥,手裏緊着那顆藥丸,半晌:
“這藥,我不要。”
心口有些疼,感覺曾經埋在我血液裏的東西好似在翻滾,我呼出一口濁氣,淡笑道:
“我已然成親,所以......”
所以那過去的,就讓它們都過去吧。
我不是聖賢,也不想去選誰是良人。我不知道曾經我愛過誰,但現下,我只要慕容白。
“我只要慕容白。”我聽見自己說道。
邳森頓了頓,朝我走來,嘆了口氣:
“你要過的歡喜些個才是,現下...你都很久沒笑了。”
我揚着嘴角,對他笑了笑:
“我向來是個心寬的人。”
“希望如此。”邳森無奈道,“休息罷。”
“好,讓我...”我輕聲道,“休息。”
側殿
“如何?”慕容白負手而立,問道在她身後的邳森。
“臣已替陛下排出些許餘毒,往後每三日臣便來施針,需時二十一日方可解毒。但陛下身子受損,想恢複如初...怕是無力。”邳森道,“至于眼疾,乃餘毒所致,切勿氣急攻心...”
“孤知道了。”慕容白聽完邳森的話後淡淡道,“有勞愛卿了。”
“臣,告辭。”
“準。”
待邳森走後,慕容白一人在側殿裏坐了很久。晚些時候被李德全差來的小桃子喚起,她才知道已是後半夜了。
“現下是什麽時辰了?”慕容白問道一旁的小桃子。
“回王上,已是子時三刻了。”
慕容白眉頭一皺,已然子時了?
“王君可有醒來?”慕容白又問道。
“回王上,沒有,”小桃子忽語又止,“邳醫官走後王君便睡下了,現下未醒。”
“怎麽?”慕容白見打小就跟着她的宮女對她好似有什麽話想說,便開口問道。
“王上...王君的身子是不是......”小桃子眼裏有些擔憂,“沒以往那般好了......”
小桃子向來是慕容白在哪她在哪,自然這一月裏她也是呆在長生殿裏的。瞧着那平日裏吊兒郎當、娘裏娘氣卻又大度、平易近人的斷袖吊着口氣躺在床上時,她心裏很難過。
倒不是她心腸好,只是那斷袖是王上的夫,王上是她主人,自然小桃子也不能厭惡他到哪裏去。待他惡裏惡氣的,只不過是平時見那斷袖一副娘裏娘氣溫溫和和樣時想刺刺他罷了。真出了什麽事,小桃子也擔心。小桃子不大喜歡那斷袖是衆人皆知的,但她還是挺尊敬那斷袖的。原因無他,成婚一年多,那斷袖對王上的好,愛慕王上...比起以前的那個平陽王世子爺慕容文來,小桃子自是知道那斷袖是真心的。
也對,她王上這般美,都下嫁于他了怎還能當個死斷袖呢?朝中大事小桃子不知,但她知道這一年多裏那斷袖整日沒皮沒臉圍着王上,什麽下廚做飯煲湯這些,甚至還像個娘們一樣替王上縫衣服...如今斷袖這般,小桃子也心生不忍。
慕容白聽了小桃子的話後愣了一下,印象中整個秦國最見不得那人的就是小桃子了,而今卻來關心起來她了......慕容白心裏暗諷了自己一下,原來這世上只有她自己才是個負心薄情之人。
“王君人如何?”慕容白想必自己定是瘋了,才會想在別人口中得出那人的形象來。
自己的枕邊人,她從未了解過。也未有想去了解過,她本以為,她們之間只是場交易。今日前前後後讓她身心疲憊。她雖不懂自己的母後到底是用了什麽法子才能讓縱橫派的鬼谷子肯犧牲自己的愛徒來助秦國,也不知道為何她敬重的丞相會百般讓她防着那人卻又要物盡其用...以往她未在意過,畢竟她什麽都沒損失只是挂了個夫君便多了幾分得天下的把握,她何樂而不為?而今細細想來卻頗為怪異。
“陛下麽?”小桃子認認真真地想了想,“雖說沒什麽男子樣來,不過他待王上可是極好的。”
慕容白挑眉不語。
“陛下一副文弱樣,但才華橫溢,性子好。想他一年前的變法使民衆們都折服,昨日我還聽見宮中的人誇他吶。”
“是麽?”慕容白輕聲道。
小桃子點頭。
過了半晌,她又才道:
“你先回去吧,今晚孤就在這側殿。”
小桃子遲疑了一下:
“可...”
“若是王君醒了,你便再來。”慕容白淡淡道。
“諾。”
待小桃子走後,慕容白這才走到書桌前,提筆在白紙上寫了一個字。良久,她才放下筆,目光盯着那字,竟是失了神。一個念頭,漸漸上了心頭:她這一生治國有方,雄材大略,可面對情...碰不得。
思慮...
那是她冰冷的人生中唯一一抹照進來的光,沒人能懂她對那抹光的渴望有多深,自然也就不會懂她對那抹光的懼有多強。
她碰不得,一碰就會上瘾。身在王位,又怎能任性而為?她緩緩閉上眼,強壓下心頭的不适。
承認了吧,承認了你也是如她歡喜你那般歡喜她的吧。可又能怎樣?在位第八年,她深知自己處境有多微妙,兒女情長...打從她三歲時被選為皇太女時起,就與她沒什麽幹系了。她是薄情之人,卻拿一生來守她的國。她是心懷天下,而今卻連尋常人的喜歡都不能喜歡。
天下薄情還是她薄情?
不是不愛。
是愛不得。
世人又怎懂,君王的無奈。
思慮...
你是我唯一,碰不得的。
她緊着手心,紙上的那個“思”字死死地印在她腦中。
你愛我,那便留在我身邊。我捆住你,捆住。我慕容白,與你,永生不相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