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場豪賭
第三十四章一場豪賭
蜀郡
我踏進蜀郡的城門時,距我離開秦王都已有三日,這三日,我日夜兼程,忍着身體不适,總算趕到。而當我到了張燈結彩的清雲山莊門口時,我清晰地聽見了裏面衆人的歡呼聲:
“一拜天地!”
我翻身下馬,身形一晃。怎麽可能...她,當真要成婚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從胸腔中蔓延而出。
“師兄!”縱七上前來扶住我。我擡手止住她,晃着身形進了大門。一些我曾以為是夢的場景,此刻在我腦裏複蘇着。
“二拜高堂。”
——師叔,這回比劍您輸了。
——輸?我鬼谷蘇域此生也便只會輸于你。
——為何?
——心上有你,怎可能贏。
“夫妻對拜!”
——阿縱,今日你我二人已結為夫妻。往後,我便再也不是你的師叔...我終于,成了你妻。
——蒼天在上,厚土為證,我鬼谷縱橫今日娶得蘇域,暮暮與朝朝,死生亦不相負!
不相負!
“不可以!”我闖入大堂對着那雙正在拜堂的人喊道,原來賀喜的衆人在聽到我這話後便都向我瞧了過來,竊竊私語着,更有甚者大聲問道我是何人。而我只看着那個穿嫁衣的女子。印象中,她一直都是一襲血紅色長衫,原來她着嫁衣也這般好看。
為何我從來不知,不知她心,苦如海。
我強撐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向她,對她道,“你不可以嫁于他,絕對,不可以!”
她身旁那個與她穿着一樣新衣的男人向前一步道:
“你是誰?怎敢在此放肆!”
我這才看向那個有得如此好命的男人,細看之下,覺得有些眼熟,原來是一年前在縱府門口無故揍我的那個俏公子。
“我是誰——只與她有關。”我盯着蘇域,緩緩道。
我努力地想要透過那刺眼的喜帕看見她的容貌,我想知道,這種時候,她那張妖氣橫氣、魅倒衆生的臉上,會是怎樣的表情呢。喜——還是悲?
大概是喜吧,我往前走了一步,嘲笑道自己:必定她是欣喜的,因為她是自願與這男子成親的。瞧,她不是往後小退了一步麽?我心裏一陣鈍痛,原來她已然不待見我了麽?——我又在,做什麽呢?
張了張口,想對她說些什麽。卻不料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喧嘩打鬥之聲,衆人紛紛拿出武器,進入警惕狀:
“怎麽回事?”
“發生了什麽事?官府的人怎麽來了?”有人道。
“所有人都抓起來,反抗者一律處死!”我聽見一個男聲在外大聲吼道。此話一出,堂中氣氛驟然一凝,各江湖門人紛紛拿出武器,二話不說全部加入戰鬥,與官府的人打了起來。
這種局勢之下,我也未在意過他人,我只看着蘇域,一只箭忽地朝她射來,我往前跨出一步,一把将她扯至我身後——一如多年前,她每每護住我那般。
興許是我動作太猛,躲過那一箭的她身子竟未站穩,差點跌倒。我下意識伸手去扶她,同時她蓋着的喜帕也落在了地上。我一愣,随即捏着她手臂憤怒道:
“你是誰?!蘇域呢!”
“我......”那個陌生的女子吓得有些結巴,讓我大為惱怒。
“阿縱!”一個熟悉的稱呼在我身後喚道我。
我松開那女子的手臂,緩緩轉過身,四周一片混亂,我卻一眼就從人群中看見了只身奮戰的她。那張一年多未見的臉,帶着我最熟悉的笑,隔着人群,我清晰地看見了她目光裏布滿了我見過而未曾注意過的深情。
我記起在路上時,縱七對我說,師兄這次你叛了慕容白去找師叔——帶給師叔的是她等了許久的希望。倘若你不能給她想要的,請你別再傷害她了。師叔...很苦,世上除了她這般愛你便再無二人了。
我呼出一口濁氣,穿過人群,快步向她走去,在她身前站定,輕聲道:
“我以為你要成婚了。”
她笑:
“我已為人婦,怎可再嫁?”
打鬥愈演愈烈,我皺眉看了看混亂的場景又看着殺氣騰騰的她,然後道:
“站到我身後來,這次,換我來護你。”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向我走來,我亦等着她,可遺憾的是我還未等到她來到我身邊,身子便一歪,驟然倒地,吐出一灘血來。蘇域臉色一變,立刻上前接住我:
“阿縱!”
我想說什麽,連日奔波,虛弱的身子終于撐不住了,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我是被談話聲吵醒的,見我醒來蘇域立馬來到我身邊,将我扶起靠在床頭。我看了下周邊的環境,應該是在客棧裏。我問道:
“現下是什麽時辰了?”
蘇域倒了杯水,遞給我,道:
“你已然昏睡了兩日了,現下已是黃昏了。天快黑了。”
我看了眼在桌旁靠着,笑盈盈地看着我與蘇域的縱七,問道她:
“交代你的事呢?”
她愣了一下,有些悻悻然道:
“師兄......”
我嘆口氣,瞧她這模樣就知道她大約是忘了,只好認命道:
“說說吧。”
縱七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蘇域,見後者神色如常才小心開口道:
“那日在清雲山莊...官府的人絞殺了不少的江湖門人。逃出去的...都十分憎恨...鬼谷。”
我皺眉:
“關鬼谷什麽事?那日我鬼谷門人又不在......”
“不知是何人所謠,說那日領兵的是秦王君——鬼谷大弟子。”縱七道。
我呼吸一凝,縱七說的不知何人所謠,我心裏已然浮現出了一個人名來。但我不願意相信,早些時候我曾發現慕容白與某些江湖門派關系不淺,而今想來,原來她早已謀劃好要将門派重新洗牌。我能理解她,因為在這亂世中,有的門派确實發展的太猛,威脅了王權。但我不能接受,我無法接受她做有危害于鬼谷山的事。我是喜歡她不錯,可如果喜歡她的代價是讓鬼谷山處于衆矢之的的話——那我情願不再喜歡她。
蘇域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跟我走吧。”
我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
她低下眉眼,語氣是難得的柔軟:
“我沒有辦法了...再這樣下去,我會瘋的。”
“什......什麽?”我心跳地怦怦響,直覺告訴我,她開口要說出的,是我永遠也不能承受的。
縱七不知何時已然出去了,屋子裏只剩下我與蘇域兩個人。她沉默了一下,又繼續道:
“我看見你在我眼前倒下,我什麽都做不了。”她擡眼看着我,“我不求你能記起往事,跟我走吧,離開這裏。”
跟蘇域走,從此世上便再無縱橫與蘇域。我便不會處在那場陰謀裏,窮其一生去追逐那可能永遠也得不到的人兒。那樣的話,想必此生我會過得很快樂了。沒有愛,沒有恨。也許經年之後,當我再回首往事時,那個我曾深愛的人已然模糊了容貌。她是那麽好看,可在歲月裏,終有一天我将遺忘。
遺忘。
可我不想忘。
我曾忘記過我愛的人,如果歷史将再一次重演,我情願死去也不願忘記。我錯過一次,不想再錯第二次。我負過一人,不想再負第二人。
我現下,只要慕容白。我已然分不清了,我對她,到底是執念多一點還是情愛多一點。但無論哪一種,都是我要留在她身邊的不可抗拒的緣由。
“我......”
“你聽我說,”她打斷我道,“清雲山莊的事,你心裏已然有了答案了不是嗎?我知道...知道你喜歡她...可阿縱,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不會的...”我自欺欺人道,“她不會,讓我死的......”
她冷笑了一聲,然後從懷裏拿出一封信打開來後遞給我:
“可如果她知道了你身份呢?”
我看着那張紙,臉色煞白,我不敢想如果慕容白知道了...以她謀天下的性子......我不怕死,也不怕死在慕容白的手裏,可我怕心死。若心死了,我便再也不能原諒她了,再也找不到理由,可以留在她身邊了。
“阿縱,跟我走。”她眸子裏全是星光,像浩瀚的夜空。
我沉默着,半晌,才開口道:
“我不能走...”
走了,她便沒有人陪着她了。那個王位那麽孤獨,我不願她一人承受着,我要陪着她。即使,我不知道她願不願意我...陪着她。
也許她要的,是那個叫慕容文的人...我麽?——興許只是她一時的興起,又或者...是她驅逐孤獨的物品,但更多的,我是她的武器。她要用我,來達到她的目的。
如果這樣我也接受了的話,我想我真是愛慘了她,而她,會不會來我的長街,肯做我的歸人呢。
我不知道,可是我想知道。想知道的話,那便來場豪賭吧。
蘇域看了我半天,最後妥協道:
“罷了,我就知道你不願。”
“我......”
她擡手制止我,站起身道:
“你是個瘋子,我也是個瘋子。我說了...對你沒辦法了。你若想留在秦國,那便自願叛出鬼谷門下,自此以後你便再不是鬼谷門人...鬼谷山,不能陪着你一起玩完......”
末了,她回過身來看向我,眼眸全是我的身影:
“阿縱,你知道你這麽做的代價是什麽嗎?”
我沉默着不說話。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值嗎?”她喃喃道。
我擡起頭,看向她,意有所指道:
“想必,也有人曾這麽問過你......”
她愣了一下,随即又輕笑了起來,良久,她嘆了一口氣,目光卻是不再落在我身上,語氣是對我一貫的無可奈何:
“到底還是輸給你了,罷了......”
說着便轉身向門外走去。
“蘇域。”我忽然開口喚道她的名諱,那是我第一次這般正經嚴肅地叫道她的名字,而不是師叔。她身子一震,停下步子,沒有回頭亦沒有說話。
“我們...”我擡眼看向窗外的夕陽,一點一點地醉倒在山的另一頭,在屋子裏一片的沉默中,我再度開口道,“是不是,成過婚?”
“沒有,”她淡淡道,聲音如常,“我與你,只是師侄。”
說罷便出了門,只留我一人在屋裏。
只是師侄麽?我垂下眼眸,思緒有些放空,如果那個人不是蘇域,又會是誰呢?
還是說,那人...果真不在世上了?
在客棧裏休息了一整天,次日一大早,縱七來同我道別,我思前想後了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她:
“縱七...我忘記的那個人......你知道是誰嗎?”
縱七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我等了半天仍不見她開口,正欲再詢問她時餘光卻是瞥見了蘇域。她穿着血紅色長衫,妖氣橫生的臉上是漫不經心的表情,斜靠在門口,懶洋洋的。
我站起身來,低聲道:
“師叔......”
“現下你已不是鬼谷門人,不必再喚我師叔。”她沒有看我,目光落在窗外,“你此番歸秦...諸多小心。”
說罷便轉身向門外走去,縱七嘆了口氣,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卻還是什麽都沒說,跟上蘇域的身影一同離去。我只身一人站在屋裏,看着蘇域的背影,直到她那抹血紅色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我才仿佛像失掉所有力氣般跌坐在地上。緩緩擡起手,日光透過指中縫隙落在我臉上,我閉上眼,重重地嘆了口氣:
養我教我的鬼谷山...我叛出了。只是因為我喜歡那個叫慕容白的女人,到底...我這麽做,有沒有意思呢。
蘇域...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呢?——我也是,對自己很失望......
慕容白...我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別讓我再失望了...我怕我會想要恨你。
傍晚的時候,我離開了蜀郡。在此之前我曾偷偷去了一趟清雲山莊,想查清一些事。我還沒來得及問問蘇域為何要以成親之名同慕容白對峙開來,她就已然走了,沒辦法我只好自己去查。現下的我,沒了任何情報來源,再也不是鬼谷弟子,自然...就不能靠鬼谷山了。
查來查去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暫時先離開蜀郡。可我又不想這麽早回王都,坦白來講...我還未想好怎麽去面對慕容白。
一路兜兜轉轉,回到王都時已然是半月之後的事了。清雲山莊的事,依舊沒有任何線索。唯一好的便是這半月裏游山玩水,心态放寬了些,總是咳血的毛病倒是好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場婚事,是所有陰謀的開場白,是我生命落入倒計時的開始。如果那天我同蘇域走了...那麽我們三個人的結局,都會改寫了。
當然,這是後話了。
到了王都後我發現警戒比往日提高了不少,守城的竟還有禦林軍的人。帶着疑問我回了王宮,一進王宮就發現氣氛有些古怪,總是透着一種大敵當前欲要城破的感覺。我眼皮直跳,緊趕慢趕回了長生殿,在殿門口遇見了提着醫藥箱的邳森,他身後還跟着二十多個禦醫,臉色都是十分沉重。我心裏一沉,快步走上前去:
“邳禦醫。”
“臣等,參見王君陛下。”衆人見是我,立馬作揖行禮道。
“免禮平身。”我抿着唇說道,目光卻是看向邳森。
“謝陛下。”
“邳禦醫,請這邊來。”我對邳森道。
邳森微微點頭,向後朝我走來,其餘那些則是進了長生殿。
“阿森,出什麽事了?”到了一僻靜角落,我立馬問道邳森。
“王上的寒疾犯了。”邳森道。
我皺眉,慕容白自幼在寒室裏練功,體內有寒氣這我是知道的,但以往的二十幾年間,她都沒有犯過寒疾,怎麽這月裏就犯了呢?況且,有邳家坐陣施藥,壓下寒氣,又有我曾每日夜裏趁她睡着後為她度功驅寒...說犯就犯的,未免也太古怪了。瞧宮中這架勢,定是有大事發生。
“除了這個,還發生了什麽事?”
“單親王,謀反了。”
我心裏哐當一下,單振林居然謀反了!那朝中豈不是...
“去長生殿。”我沉着臉對邳森道。
長生殿
我與邳森一同進了殿,到了內室,只見屏風外衆禦醫都急皺着眉頭,直嘆氣,隔着屏風,我隐約看見睡在床上的慕容白,心裏一陣抽痛:能讓這個要強的女人倒在床上,得是受了多大的苦啊!
那一刻,一路上對她的所有埋怨之氣都煙消雲散了。我掃眼看了看衆人,沉聲道:
“除了邳禦醫,其餘所有人都出去!”
“諾。”衆人恭敬道。
我走上前去,在床邊坐下。我不知道我昏迷的那一個月裏這個女人是不是也如同我這般焦急無助,我看着她緊閉的眼,蒼白的面容,沒有一點辦法。我顫抖着手撫上她的臉,我還記得我離開的時候她在我身後盛怒時的模樣,怎麽才半個月不到,這個強大到讓我無力的女人就沉睡不起了呢?
“欣然...”我輕聲喚道她,“我回來了。”
我不同你置氣了,你醒來吧。
你起來惱我吧。
“......”
“阿森...”我喚道一旁的邳森,方才那會他已然将她的情況告訴我了,我側過頭看着他,“你能讓她醒來,對嗎?”
“對,”邳森鎖着眉,“但王上體內的寒氣太盛...”
“我來當容器。”我打斷邳森道,淡淡道,“她體內的寒氣,我受着便好。”
我不想治标不治本,她要健健康康的才是。她是要君臨天下的女人,怎麽可以這麽虛弱地躺在床上?
“縱橫!你瘋了!”邳森瞬間憤怒道,“你知不知道那樣的話對你身體傷害有多大!你...”
“阿森,你比我清楚這寒氣是有多難根治。除了這個法子...還有別的更好的嗎?”
“那也不用你來逞英雄!王宮這麽多人......”
“但我是她妻子。”我打斷邳森的話,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除了我,誰也沒資格。”
邳森別過臉,眼眶有些發紅,冷聲道:
“別說了,我辦不到。”
“阿森,求你了。”
邳森沉默了許久後,忽地嘆口氣,目光悲憫:
“癡人兒......”
——“阿森,請別告訴她。”
——“為何?”
——“我不想讓她感動。”
“咳咳咳咳...”
“死斷袖,再咳你就要死了。”小桃子橫了我一眼,涼涼道。
我淡淡地笑了笑,身體上的虛讓我并不想再和小桃子鬥嘴。我側過頭看了一眼在床上睡着,眉間緊皺的慕容白,抿着唇沒說話。
“王上會好的。”小桃子忽然對我道。
我愣了一下,笑:
“我知道。”
小桃子看了眼我,皺着眉想了一下,然後道:
“诶,你要不讓邳禦醫給你瞧瞧?”
“什麽?”
她帶着嫌棄的目光看着我:
“瞧你那弱不禁風的樣,別王上好了你又病着了。娘兮兮的。”
我:“......”
她這應該是變相的在關心我吧?
嗯應該是。
“你病剛好,王上又病着了。诶這叫什麽事啊......”小桃子喃喃自語道。
我笑着不說話,心裏卻是有一番計量——我中毒、蘇域被官府圍剿、單振林謀反、慕容白病倒...太巧了。又想起昨日太後喚我過去,說朝中混亂,希望我能出面主持大局......
後宮不得幹政——可如果不那樣...我看了一眼睡着的慕容白,心裏一沉,若由着如今的走向,恐怕慕容白還沒醒,這大秦就換王了。昨日莫善回報,單振林已糾集五萬大軍正往王都方向而來,若不阻止,恐不日将攻城!
守城......問題是我現下哪去找那麽多軍隊?如今秦與胡開戰,朝中武将都在邊疆,王都內兵力缺乏。單振林是親王,有私人軍,可我又沒有!那一刻我忽然多麽憎惡這秦國允許親王建私人軍的制度!
守城,我拿什麽守城。也難怪這王都內人心惶惶...
“死斷袖...”小桃子看着我,神色無比正經嚴肅道,“你可要,替王上守好這秦國!”
我愣了一下,連小桃子也知道了麽?随即笑道:
“自然。”
說罷便喚來李德全:
“陛下。”李德全作揖道。
“傳——齊王入宮,本君有要事與其商議!”
“諾。”
回頭看了眼慕容白,嘆口氣,轉身去了禦書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