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風起雲游
第三十六章 風起雲游
王都外齊王軍營帳中
“爺,探子來報,叛賊大軍已在我軍六十裏外集結。”一名士兵進帳道。
慕容宇一身戎裝,英俊挺拔。聽完士兵的話後,他氣定神閑的飲了口茶後才悠悠道:
“下去吧。”
“諾,”
士兵退下後,慕容宇身側站着的那名年紀三十歲上下,戴着銀面具的謀士輕笑了一聲,面上頗似嘲諷。他半張臉上戴着面具,整個人卻氣宇軒昂,甚是不凡。
慕容宇興趣十足道:
“先生在笑什麽?”
“笑單振林那蠢貨。”那謀士席地而坐,搖着扇子一面的不屑。
“呵......”慕容宇笑而不語。
那謀士又繼續道:
“不出三日,我軍便可生擒單振林。此後,不知王爺又将如何?”
“班師回朝。”慕容宇信心十足。
聞言,謀士眼中挂滿嘲諷,他嘴角冷笑道:
“果然是不如女人聰明。”
“你!”慕容宇一時氣結,指着那謀士憤怒道。
謀士卻是神色淡定的用扇子将慕容宇指着他的手指推到一邊,壓低聲道:
“你若還要留着命當王,就聽我的話。”
慕容宇深吸兩口氣,自從請了這人來府上,他自是知道這人的厲害,所以強壓下心頭的火氣,客客氣氣道:
“在下冒犯了,還望先生海涵。”
“呵......”謀士輕笑了一聲,雖對着草包王爺甚是不屑,但還是将對策告知了他。
“原來如此。”慕容宇聽後心頭一亮,不禁又對這謀士恭敬了幾分。
謀士搖着扇子面上一副溫和的笑容,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秦王宮長生殿
我站在殿門外,壓低了聲音問道在門口當差的宮人:
“今兒王上怎麽樣了?”
縱七十一在我身後裝着一副太監樣,卻不大老實,因為我親耳聽見了他的嘲笑聲。好吧,我知道我這懼內的名聲已然夠遠揚了。
“回陛下,王上今兒個心情甚是不錯。”宮人回道。
我點點頭,回過頭狠狠地瞪了一眼還在笑的縱七十一,然後深吸一口氣,咬着牙如壯士斷腕般推門進了殿。
進了內室,謝天謝地。這女人沒在沐浴。
“早...”我進了屋,對着穿着黑色王袍,面無表情,席地而坐在看書的女人道。
語氣還頗有些讨好。
啧...我這是造的什麽孽啊。
她指節輕動,悠閑的翻過一頁,頭都沒擡一下。
我:“......”
這是在無視我嗎?
我腆着張老臉上前了幾步,對她輕聲道:
“地上涼,起來吧。”
說着就欲伸手去扶她,她頭并未擡起,卻側身躲過了我伸過去的手。
我:“......”
這定是在無視我了。
“呃...”我思前想後了半天,不知道自打她醒來後我又怎麽惹着了這姑奶奶了,但我想對待媳婦兒不要臉一點也是可以的。于是我只好道:
“我錯了。”
她又是翻過了一頁書,依舊是沒理我。
逼得沒辦法我只好一屁股坐在她身旁,耍無賴道:
“唉,好了好了,我錯了行麽?你怎麽罰我都行。”
還是不理我。
我賭氣道:
“要不我讓你壓三天罷了。”
天見我憐,我說這話真的只是客氣一下。誰知這女人頭都沒擡一下,聽了我的話後微颔首,贊同道:
“甚好。”
我:“......”
我腎不好!
得,就這麽着,我被她連壓了三天。別問我什麽感覺,我知道我早晨起床去上朝時差點直不起腰來。
三日後慕容宇搬師回朝,生擒了單振林。念在單寒飛與楚和親的份上,我先将單振林關入天牢,秋後處斬。至于單振林的軍隊我則是一一收編,發至邊疆,而與單振林有關的一幹官員全部撤職。此次謀反因對策及時,未對大秦根基造成影響。但自我代理上朝後,進行的一系列官員升遷,則是秦開國以來最大一次的清洗。近半數官員受牽連,貶的貶,殺的殺,我未有客氣過。
而這也為我日後與整個朝堂對峙埋下伏筆。
單振林謀反一事半月後齊王慕容宇請辭,欲游歷四方。在我極力挽留之後,他得了個閑職,帶着妻兒去了江南一帶,說是年末歸。
清理朝堂一事歸于平靜,經邳森确診慕容白寒疾已愈一事之後,我将政權歸于慕容白。歸朝之後,因朝中官員缺乏,慕容白大赦天下,特開科舉考試,共召三十二名大小官員。
秦王白八年十月初一
因着這日是我生辰,慕容白那黑心肝女人起了個大早,卻未去上朝,坐在床榻邊,散着一頭烏黑的長發,靜靜地瞧着我。而當我醒來時,見她這般模樣,吓得雙眼一翻,差點一口氣沒提起來,就那麽過去了。
呸呸呸呸...生辰裏呢,說什麽不吉利的話。
“做甚?”我嗫嚅道。
前段時間被她壓怕了,她現下這般瞧着我,當真是讓我有些許惶恐。
興許是我這無良樣讓她龍顏大悅,她竟是勾了勾嘴角,笑了起來。我心突突地猛跳了幾下。心裏暗啐了自己一口:大清早的能不能淡定點!
“早上好。”她淺笑道。
“好...”
“今日怎地不早朝了?”我詢問道。
她笑着道:
“今日你逢生,我自是要陪你的。”
沒想到這冷冰冰硬邦邦的女人還挺有情調的,聽了她這話我頓時心裏像吃了蜜一般,但面上仍是一副淡定樣:
“不打緊麽?”
“不打緊。”她淡淡道,“起來罷。”
“好...”
起床後,她破天荒的親自給我梳了頭,驚得我一顆小心髒跳得老快了。吃過飯,二人在長生殿後面的院子散了會步,氣氛頗為融洽地聊了聊天,我尋思着這女人過了這麽久,應當是不介意那日我離開王宮了。話說回來,她介意又怎地?我又沒做錯什麽事的,那是我師叔,蘇域...
晚些時候清言來了長生殿給我與慕容白請安,我考了考他這段時日裏功課,末了送走清言後,我對身旁的人說道:
“清言的資質當真是十分好的。”才九歲多的年紀,能學會我教的東西也是相當不錯的了。當然,也是我這師父當的好。
“是麽?”她淡淡道,語氣沒什麽起伏,依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我當她是無趣了,正欲開口提議回去了,卻聽見她問道我:
“喜歡孩子嗎?”
“什麽?”
她側過頭來,面容陷在陽光裏,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語氣沒什麽變化:
“我說,你喜歡孩子嗎?”
我這回是聽清了,但并沒有急着回答她。我沉默了一下,雖是在腦裏鬥轉了千回,但語調仍保持着一絲輕快,只是聲音帶着幾分暗啞。但我想她是聽不出來我情緒的變化的,如若不然,她定不會在日後那般待我。
我道:
“挺想和你能有個孩子的,”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目光落在遠處,輕聲道,“但我知道不可能。”
慕容白,我喜歡你,是不是剝奪了你作為母親的權利?
“是麽......”她喃喃道。
“想有個女兒,”我轉過頭看着她,笑容溫和,“她性子随你,這般的話,我定好生教導她。”
她淡淡地笑了笑,細細的眉頗為愉悅地彎起:
“怎麽教導?”
“教她享樂人生,知足常樂。”我牽起她的手,道。
“嗯?”她頓了頓,“不教她識文斷字麽?”
我搖了搖頭。
女子無才便是德,若她不識文,不出衆,那麽她定能平安的活在這世上了。
一世長安。
只是慕容白,你能懂嗎?
她盯盯地瞧着我許久,半晌,嘆了口氣,沒有說什麽。
生辰這日平平淡淡的就那麽過去了,我不知道是因為我不再是兩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還是因為慕容白的心思越藏越深...總之,我與她之間,自從兩個月前王宮一別後,兩人的距離越來越寬。相信她也能感覺的到,但我們兩人卻都沒有對此做出挽救。
我猜不到她想要做什麽,若是往日,我想我定會為她在深夜裏輾轉反側。而今,我卻是抱着一種随遇而安的心态來看待我與她之間的關系。在我心裏,比起去思考慕容白的心,更重要的是——蘇域。
我很想蘇域。但卻并不是那種情人之間的想念,那日縱七對我說的話折磨了我很久。而我向蘇域求證時,她卻否認了。我知道蘇域是個驕傲的人,所以我不想當着她面拆穿她的僞裝。
可我心疼她。
縱七說的是真的,我一直都知道。但我沒辦法去想,去做。經年以前的我,也許是真心實意的喜歡過蘇域,可命運的不公讓我倆分離。而今,我心裏的每一寸都寫滿了“慕容白”這三個字。蘇域她知道,所以她否認了我與她的過往。我了解她,所以心疼她。
我與蘇域的感情在很長的一段時日裏我認真地思考過,我想我不愛她,這是肯定的。但蘇域比慕容白重要,這是無可否認的。毫無保留的說,如果有一天蘇域與慕容白我只能救一個,我一定會選擇蘇域生,然後陪慕容白死。
蘇域是我的底線,誰也不能傷害她,包括慕容白。
這便是我的答案了。
我依然愛着慕容白,直到我的心口再也劃不下傷口來。
想通這些後,我突然很想見見慕容白,那個冷血的女人。于是我拉着木二往宣政殿去,我估摸着這時辰裏那女人也該下朝了,我想見見她。一路過去,來往宮人瞧我的目光都是多了幾個探究,我心裏奇怪卻并未表露出來。
迎面走了過了扮成木三的縱七十一,見到我,他行禮道:
“王君。”
“何事?”
他靜靜地瞧了我一眼,我了然的帶着他走到一僻靜處,問道他:
“怎麽了?”
縱七十一目光帶着幾分不忍,頓了半天,終于還是實話實說了。末了還告知了另外一些我曾一度以為是“巧合”的事。
聽完他的話後,我半天都沒緩過神來,腦裏一片空白。我想我此刻臉色定是煞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沉默了許久,我像是神經質地自顧自的搖頭,喃喃道:
“不...不可能......”
原來那些個宮人們瞧我的目光裏充滿的不是探究,而是嘲諷與同情。原來我生辰那日她說的話竟是這般意思!
我往後退了兩步,不可置信道:
“她不會...這麽待我的。”
“師兄!”縱七十一低吼道,“我親眼所見,親耳聽見。只怕現下,那些大臣們都歡歡喜喜地準備喜事去了!而你的心上人......旨意怕是現已到了長生殿,就等着你回去呢!”
我憤怒地推了一把縱七十一,大吼道:
“我不信!他娘的怎麽可能!”
說完不等他回話,我便撞開他一路運着輕功就往長生殿趕去。心髒跳的越來越快,我感覺大腦眩暈感越來越嚴重,身體裏刺骨的寒意如潮水般向我湧來...
為什麽要這樣待我?
為什麽!
我一路跌跌撞撞趕到長生殿,一入大殿便看見小桃子面帶幾分慌張與不安地看着我,殿裏所有當差的宮人都像是死到臨頭般地看着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而殿正中,李德全一臉嚴肅地瞧向我,我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拿着的金黃的聖旨。那一刻,我還在告訴自己:我應該要信慕容白,信那個我深愛的女人。
可她辜負了我的信任。
因為我聽見李德全道:
“秦王君縱,接旨!孤與王君大婚數年...”
成婚才一年半也算是數年麽?
“孤繼承大統八年有餘,兢兢業業...但王室子嗣單薄...王君識得大體,特此......”
子嗣單薄?你早就知道我與你不可能會有孩子了,為何現下又要用這個理由來羞辱我?
“欽此!”李德全讀完旨意,頓了一下,然後對我道,“王君陛下,接旨吧。”
我面無表情的接過旨,李德全還欲再說些什麽卻又見我臉色不大好,嘆口氣後便先行退下了。
“木三。”我木着一張臉喚道方才趕過來的縱七十一,“她在哪?”
“回王君,王上現下在禦書房。”
我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聖旨,冷笑了一聲。瞧:我最愛的人,在以一個君王的身份迫使我同意與別人一同分享她。
分享我的女人。
我鬼谷縱橫的女人!
我手指緊緊地捏着那将我萬般羞辱的聖旨,我想我應當感到憤怒才對,可我什麽情緒也沒有。我的心,像我的臉一樣:面無表情。
我開口道:
“那便按王上所言,依這旨意...便吩咐下去吧。”
“諾。”
“都退下吧。”我閉上眼淡淡道。
“諾。”
待衆人走後,我便像失去所有力氣般一屁股坐在地上,低下頭,緩緩擡手扯着自己的頭發。我拼命地在想,我到底,哪一點,做的不好?哪一點,讓她這麽不能接受我?
那道聖旨上的每一個字,都寫着我愛情的死去:我可以等慕容白,但我不能接受背叛。
慕容白,你可曾有過心?你這般待我,你心不會不安嗎?
——不,她不會不安。
我在長生殿裏等了她一天,她亦未歸。在十月的夜裏,我曾耗半生功力治好她的寒疾。我躺在冷冰的地板上,身體蜷縮,用自己的體溫取暖...可我還是冷。
我忽然想起幾個月前我中了毒,在那張醒不過來的夢裏的床上我也是這般冷的。那時的我多希望慕容白能來,她能來抱抱我。我們相互纏繞着,靠擁抱便可生存。
可那時她沒有來。
所以現下也不會來。
那一夜是我過的最難挨的一夜,比幾年後我在軍營裏得知慕容無的出生更難挨。在此之前,我幻夢過無數個與她的天長地久。而在此之後,我便不得不面對她是一名君王的事實。
我心太小,承受不了她親手給我織好的美夢被她毀去。
慕容白,再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妻了。她,有了更多的選擇。而我,則要像個怨婦般等着她再度憶起我來。
就算她憶起了,也改變不了什麽了。她再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了。
自那日以後,我與慕容白相見的時間便越來越少。她納了七名公子,充盈後宮。一切的原因只是因為我不能給她一個能繼承大統的孩子,她的身份,她的臣子,她的子民都求她這般做。而我不能反對,我什麽也不能做。只能平靜的接受這個事實:我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男人。
性別,注定了讓我輸的一塌糊塗。
而在那間我曾與她洞房花燭的房間裏等了她五天後,我終于搬離了那裏,去了側殿。看着那間我曾在入宮初時住的房間,我莫名其妙的落下一滴滾燙的淚來,它砸在地板上,也砸在我的心上。
我與慕容白長達半年的冷戰正式拉開了序幕。我們倆個像最優秀的劊子手,用着最完美的武器刺向對方。而流淌在地上的那鮮豔的血,正是這場沒有輸贏的決鬥最後的挽歌。
我與她,再也回不去了。
這邊我為情所困,被情所傷。而蘇域卻只身一人趕往楚國。
且說這日蘇域到了楚王都,還未來得及去客棧休息一下,便被縱七給遇上了。說是遇上,其實也不盡然,因為縱七已在楚王都等了她足足三日了。
“師叔。”縱七恭敬道。
蘇域別過臉,不看縱七,面無表情道:
“你莫勸我了,我心意已決。”
縱七嘆了口氣,無奈道:
“那日師叔你逼着師兄出鬼谷門下,為的不就是要好生護着他嗎?可如今你這般...”
蘇域沉默了一下,緩緩道:
“縱七,我承認我現下所作所為依舊是因着我還歡喜她。但更多的,是我不可抗拒的理由——我的使命。”
“什麽?”
蘇域深吸了一口氣,腦又回想起她十歲那年血染天邊的那天,她還記得她敬愛的師父倒在血泊裏,手無力的垂下時的弧度。她頓了頓,淡淡道:
“血海深仇——我任這鬼谷司法長老一職所必須要報的仇。”
縱七面色大變,作為鬼谷門人,她雖入門的晚,但自然也是知道将近二十年前那場鬼谷血案。那是鬼谷史上,最慘烈的一筆。而今蘇域卻又再度提起,莫不是...
蘇域目光落在縱七年輕的臉龐上,輕聲道:
“別信鬼谷山的人,包括柳如風。”
縱七驚恐般後退了兩步,想到什麽,卻又強迫自己不去那麽想,而當她看到蘇域的神色時,她又不可置信道:
“師叔...你......是說......”
蘇域冷笑了一聲,目光裏充滿嘲諷與譏笑:
“知道麽,這片土地的王,論輩份,他應當是我的師兄,自然...也是你的師伯。”
縱七聞言臉色頓時煞白,一個最壞的結果忽然就出現下了她的腦海裏:
“那他豈不是......”又想到什麽,縱七忽然打了冷顫,“師兄他...”
“對,如你所想。”蘇域面無表情道,“都是他們計劃好的。十九年前就計劃好的。”
雖說她現下并沒有十足的證據,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十九年前的鬼谷血案,阿縱當年尚在襁褓之中就被抱入鬼谷山,後又入世秦國...這一切,都是別人設好的局。有人在暗地裏,操控着一切。
最不敢讓她想的卻是五年前的那個黃昏,她失去了她的愛。而這,極有可能...全拜那人所賜!
蘇域緊着拳頭,怒火滔天。她今日來楚,就是想查清這一切。而今鬼谷山已斷然不可信了,她該組建一只自己的力量才對!
“縱七,”蘇域喚縱七道,“多說無益,便就此別過吧。”
她不想再扯上別人了,冥冥之中,她能感覺得到宿命的到來。
阿縱,而今我才懂,你我的分離不是天災,而是人禍。如此,若我找清真相來...你可願再與我共度餘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