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威徹斯特的少狼睡得很晚。
連日大雨,他們南行的腳步在頸澤被徹底拖慢下來,此處泥淖遍地,物少民刁,即便Charles基本統領着掌管頸澤的家族,也沒有讓事情變得更容易一點。他想這多諷刺,此間的狹隘崎岖,地形複雜理應會是防範南域進犯的天然屏障,如今卻同樣阻礙了自己南進的行軍隊伍。
距離此間領主城池尚有一日徒步距離,Charles拒絕了他的部下提出,讓自己先行駕馬前往城堡夜宿歇息的提議,領着萬人軍隊在日落前找了一處相對幹燥的空地紮營。他的護衛軍為他搭建好了寬大皮帳,Charles便在那裏梳洗,吃簡單的奶酪和堪稱新鮮的羊肉及面包做為晚食。
稍晚他的部将進帳來和他商讨行軍問題,除去大雨和泥地弄壞了幾輛輪車、他們的先行軍在兩天前和王師的少數斥侯短兵交接取得勝利以外,一切尚無憂患。待過了這塊不毛之地,之後寬廣的河間地才是迎戰之所。Charles一直和他們長談到深夜,直到他的額際開始因為時間轉晚和過量的酒水隐隐發痛,他才遣散他們各自回去休息。
Charles坐在狹窄的木椅上許久,肘支着椅扶手指托着額頭,他閉着雙眼時,時而狂烈時而捐流的雨水擊打在厚重的牛皮帳布上,過于吵雜的聲響幹擾了他疲倦但仍無法入眠的思緒;而他睜開雙眼,開散在寬大桌面上的國境地圖又努力不懈地将他的視線拉往君臨王城,拉往他妹妹濺血的金發,拉往寒冷幹燥的威徹斯特,無止無盡的白雪樹林、馬廄和、
Charles阖上眼,讓吵雜的雨水再度奪去他全副心神。他寧可感覺煩躁不耐,也不願感覺脆弱疲倦。
Charles飲幹了杯底的殘酒,吹熄桌面燭火,從椅背上取下他的貂皮披風來到帳後的床裏,在寒涼的空氣中裹着毛料和幾條毯子嘗試入睡。
他作了夢。
夢中的父親嚴肅又溫柔,Charles不記得自己見過如此的他,一次也沒有。他領着Charles在城中游走,細數先祖歷史、愛與罪惡。他寬厚的手掌始終搭在自己仍瘦小的肩上、Charles想或許他還是個孩子,記憶中父親的手遠比那要幹瘦許多。他們最後來到了城底寒冷寂靜的地下墓室,父親選了一個空石棺躺下,對他微笑;Charles知道那是父親的墳墓,一直都是,那裏甚至也有為他将來的死亡而空置的石棺。Charles于是想找出屬于自己的那一只,他聽見腳步聲陣陣,震動了他頭上的地面,他在那之前必須得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一只躺下來等候,但他怎麽也找不到,每一只棺面都密密地封死,即便他又推又摳的手指尖已經流出鮮血來,也紋絲不動。
他轉身試圖尋找并且喚醒父親,卻發現對方已經不在本來的石棺內,他這才想起父親的屍骨遠在君臨,被斬下的首級以長矛固定,高高懸挂在結實的城牆之上。他粗喘着卻吸不進空氣,張口要叫卻無法出聲。
Charles張開眼睛時,些許淚水沾黏住了他的睫毛,四周昏暗因此他一時無法對周遭事物反應過來,但他感覺自己的手腕被緊緊扣住,向上蜷踢起來的膝蓋被一道力量阻擋下來。
他在夜色中看見了碧綠得像火、像無盡的白雪樹林、又像動物的一雙眼。
Charles和那雙眼對視了一會兒,期間他平穩下自己短暫的恐慌和劇烈喘息,反抗地掙了掙被箝制住的手腕;坐在床邊的Erik很快地放開了他,但松開的手掌順着Charles的手臂上滑按住了他的肩窩,俯身下來吻住了他的唇。
這是一個惱怒、強烈、不經思考而充滿迫切感的吻。Charles絲毫沒有抵抗的想法,大張開手臂攀上了Erik的背,那裏的衣料因為冒雨前來又濕又冷,卻火炬般瞬間燃暖了Charles的身心。
我要他,Charles想,讓他的動作迎合所有思考與非思考的本能。打從第一次見面我就想要他了。我想要這個,而他也如此。
耳機中飄揚着的輕柔鋼琴樂突如其來,被一陣響過它的鈴聲掩蓋,Charles吓了很大一跳,指頭甚至顫得在電腦鍵盤上打出了幾個無意義的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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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餘悸猶存地縮小Word視窗,打開了閃動着提示的Skype,發現他妹妹傳了一條網址過來。Charles狐疑着點開,發現那是他發文章的論壇的一則新帖子,不知為何回覆和點擊量驚人地高,帖子本身的內容卻出奇地短,只用加大的粗體寫了:「昨天在下城的愛爾蘭酒吧喝酒,聽到Erik Lehnsherr對全酒吧的人出櫃了!」
Charles定定地盯着螢幕一會兒,滾動鼠标稍稍往下卷,底部還附上了一張Erik垂着臉站在酒吧外頭的照片,他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被鏡頭拍攝,冬夜中只穿着單薄的T恤和皮外套,看上去又累又冷。他擱在腿邊的指間還夾着香淤,Charles甚至不知道他抽淤。
底下的回帖內容也相當多元豐富:
『請問Erik當時是喝多了嗎?!有人來接他嗎?他應該還是單身吧?!』
『我的願望清單可以劃掉一個了,感謝老天爺。』
『離Erik遠點你這女人!尊重人家的隐私空間!』
『我就知道這種注意身材注意打扮一天到晚把西裝穿得像走伸展臺的男人不可能是直的!!』
『謝天謝地他終于出櫃了,不然我男友都要因為我一直看他的消息跟我分手了。』
『你吓到Erik了賤人!!』
『出櫃了也沒關系我願意當你和Charles的代理孕母啊Erik!!』
『Erik這麽累你還開閃光燈打擾他!Son de la bitch!!』
『樓主請問那頭像是你的自拍照嗎?請問你的唇膏是哪個牌子的可以順便告訴我型號嗎?』
『這種男人早就該出櫃了!只有像Charles這樣的男人配得上他嘛!』
『樓上!!出櫃的是Erik不是Charles好嗎!!』
『天啊他看起來好累,雖然我們感謝你拍Erik的照片上傳分享給我們,但希望你沒有跟着纏上去打擾他的私人時間,不然我們會把你人肉出來。』
『版主可以把今天訂做Erik出櫃紀念日嗎拜托!我永遠不過生日了!我們可以為了這件盛事換論壇的山頭圖嗎!』
『請問樓主,你有拍到Erik離開那間店的照片,那請問你有看到他帶其他男人回家嗎?拜托告訴我沒有!』
『我要揪團去中央公園放煙火慶祝這一天!!有沒有人要一起!!』
大概在Charles讀到第二十則回覆的時候,Raven用Skype傳來視訊通話請求,然後她湊得離鏡頭過近的臉就猛然出現在Charles的電腦螢幕上,一邊尖叫着一邊挪動筆電調整适當距離。Charles靠近螢幕端詳,然後皺起眉頭。
「你在我的辦公室嗎,Raven?」
『事實上我是在Hank的辦公室,』Raven如歌般地回應,隐約能見Hank從鏡頭角落探出一只手來尴尬地揮了一揮。『你看了我貼給你的帖子了嗎?看過了吧!』
「我看過了。」Charles遲疑地回應,然後稍稍壓低聲音。「我不認為這是談論這個的好時、」
『噢別擔心Hank,』Raven會意地說,『他也是論壇的管理員。』
「什麽?!」
『別反應過度了,Charles。』
Charles只恨不能透過螢幕扯過妹妹的衣領用力甩動直到她的頸子喀啦作響,好讓她知道自己能怎麽表現反應過度。
「Henry McCoy,滾着你的屁股到螢幕前面來!」Charles對着電腦大吼,彼端傳出什麽東西大肆地碰撞了一番的響動,接着Hank的身子就晃動着擠開Raven,一臉惶然地盯着鏡頭。
『我能解釋,教授,』Hank慌亂地搶白,『我不是真的、Raven常來辦公室找你,在我們還不太熟的時候,我無意間注意到她常常用電腦在看這個論壇,所以就稍微浏覽了一下,我不是真的對你的私生活有什麽、』
「好極了,現在你還要告訴我你是怎麽泡我妹妹的?」Charles沉聲道,「還有什麽事情我不知道的嗎?我有個姪子嗎?」
Hank思索着,嘴巴無聲開阖了幾次,然後猶豫地別開視線。
「我真的有個姪子嗎?!」
『不!不是!』Hank大叫,徒勞無功地握住了筆電機身試圖冷靜Charles的情緒。『我是說,前陣子Erik Lehnsherr打電話到學校裏來問你的住處地址,我沒告訴你這件事。』
Charles頓了一頓,還沒說出點什麽,Raven已經在螢幕那端抗議起來。
『你沒告訴過我這件事。』她用手肘撞擊身邊的Hank,語氣不滿。
『我想這是教授的隐私、』Hank辯白道。
『那你告訴Erik了嗎,Charles的地址。』Raven問。
『我告訴他了。』
『你告訴Erik Lehnsherr但是卻沒告訴我你告訴他的這件事!這算哪門子維護隐私了!』
「你們之中有任何人意識到那是我的隐私嗎?」Charles木然地開口,Hank和Raven各自心虛地垂眼回避Charles的視線。「他是什麽時候打電話過來的,Hank?」
『就是Quested案的判決下來的那天,』Hank試圖将功贖罪,積極地回答問題。『他挺親切的,說你的手機關機了,打算從辦公室找你但你已經離開了,他就告訴我他想找你出去吃點東西,看能不能讓你的心情好起來。所以我就把地址告訴他了。』
他就那樣出現在Charles的家門口,幫着他刷洗牆壁,親吻他然後匆匆離去。
skype視窗奪去了大部分的螢幕空間,但Charles仍能透過空隙看見底下Raven傳給他的那則帖子頁面,模糊取像中Erik低垂着眼睑和唇角,在冷天中赤裸着一雙手掌。他再次感覺到當日看見Erik在新聞直播上為他出聲的不知所措,和對方在球車裏抱着血淋淋的小腿大笑起來的胸口發緊。他想問Erik,天啊你喜歡我,是不是?是不是?
因為我如此喜歡你。
他匆匆地切斷了和Raven的通話,抱着電腦愣愣地坐在沙發上好一會兒,才打開了電子郵件信箱找出Erik的信箱地址,對着空白的撰寫區陷入沉思;他的妹妹還在用Skype擾亂他,傳些推薦的好文章和資源網址過來,Charles不想理會,但也不想因為不理會而惹惱Raven,于是随手把那些網址全都點開存下來留待之後再看,接着關閉了Skype。
這時他的雙眼分神一瞬一閃,不太确定自己剛剛看見了什麽抓住注意力的東西,于是點回剛剛存下來的那些網頁一一檢視。
他最後在複仇男神的新郎前傳的頁面找到了答案。
Emma從開着暖氣的車子裏出來,踏入冷得讓人喉底發癢的空氣中時,停車場已經半滿。她關上車門,将雙手收進大衣口袋,準備小跑着進入檢察官辦公室大樓時,看見Erik拎着公文包和咖啡從稍遠處走過來。
「Erik。」Emma有些驚訝地喊他,Erik擡頭,用端着咖啡的那只手對她擺了一擺。「你今天怎麽會這麽晚?」
「這意味着你對自己遲到的事實相當有自覺。」Erik來到她身邊說,語氣閑散,倒沒有責備之意。「不錯的車子。」
Emma欣然道謝,和他一起側過頭去欣賞自己跑車紅烤漆的漂亮座駕。
「以後別把車停在這個停車場,攝影機鏡頭太少,死角太多,不安全。」Erik環顧四周一趟,漫不經心地說。Emma随口應聲,就要陪在上司身邊進辦公室,但Erik輕輕握着Emma的上臂,引導她來到車體側面。
「我有話想跟你說。」Erik低聲說,然後他們并肩倚靠着駕駛座車門。
「怎麽了?」Emma不解地問,看着Erik若有所思地把咖啡和公文包都放到車頂上,凍涼的雙手收入大衣口袋,朝天空吐出一口白霧氣。「怎麽回事?」
Erik看上去像在整理自己的思緒,手掌在口袋裏摸了幾趟,掏出一包口香糖,無聲的遞給Emma。後者有點被他不尋常的樣子震懾,于是也沒有拒絕,接過來就吃了一片。
「沒什麽事,我只是想為了那天晚上的事謝謝你。」許久以後,Erik開口,垂着頭帶着一點不太确定的微笑。「你知道的,這些事情我也沒辦法跟其他人說。」
「噢,Erik,」Emma愛憐地喊,手掌搭上Erik的後背溫柔地摩擦。「這實在沒什麽,你知道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的。」
Erik擡起眼,再度對她微笑,然後長吐了一口氣。
「該進辦公室了,」他說,對Emma伸出墊着包裝紙的手掌。「你該把那東西吐掉。」
Emma傾身把口香糖吐進包裝紙裏,下一秒她的上司就垂下手,把那黏糊糊的東西塞進駕駛座的鑰匙孔裏。Emma錯愕得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只能目睹着不可挽救的一切在她眼前發生。
「什麽、你這是在幹什麽!」終于她能擠出一點聲音來質問時,Erik站在那裏盯着鑰匙孔,神色全無改變。
「你知道紐約市不太好找到石塊嗎?」Erik答非所問地問,從車頂取下咖啡和公文包,慢慢繞行到車頭前。「我本來想打破你的擋風玻璃,從昨晚開始就在我家附近還有上班過來的路上找些石塊什麽的,但那還真不容易,我猜這是為什麽大部分的人都讨厭都市,它們給了你太多你不需要的東西,真正需要的卻遍尋不着。」
Emma現在有點被吓壞了,她用像看着一個玩弄十字弓的精神病患的眼神巡視Erik,甚至防衛地稍稍舉起手掌試圖安撫看來态度平和的他。
「聽着,Erik,我知道這都是為了什麽、」
「然後我想,這真傻,為什麽大家都要打破玻璃呢?那實在要不了多少錢,你知道真正能花上大筆錢維修的是什麽部分嗎?」Erik從大衣口袋裏取出一串鑰匙,那東西閃亮得像匕首,致命的在Emma的愛車引擎蓋上晃蕩。「是烤漆,親愛的。」
「等等!」Emma大喊着制止,Erik好脾氣地看着她,鑰匙尖端就輕輕抵在寶石般的紅漆上。「等一下,我很抱歉在論壇上幫你出櫃了,但你得知道這也許不全是壞事,如果Charles聽說這件事、」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Charles、我的Charles,有任何可能性會上這種論壇看這種消息嗎?」Erik幾乎是開懷地笑起來,「你有什麽問題才會說出這種話?」
「你不就上了這種論壇了嗎!」
「我大概病了,」Erik平靜地回應,「所以如果你告我毀損私人財物,我的律師會提出精神失常抗辯,哎,不過那是在你有證據的前提下了。」
他惋惜地聳了聳肩膀,停車場寂靜杳無人跡。
「我說過,這地方死角太多。」
銳物緩慢刮過鐵板的刺耳聲響,伴随着Emma同等凄厲的慘叫聲,回蕩在紐約的冬日空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