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晚深呼一口氣:“你既然這麽愛管,我就讓你管個到底。”

她伸手拽住陸珹的胳膊,将他拉進道路旁的便利店裏,買了一包煙。

出了店門,到了波濤洶湧的江邊,沈晚開始暴力地撕開煙的外包裝,從裏面取出一根,銜在嘴裏。

不知是江邊的風浪太大,還是她的手抖得厲害,打火機始終無法點着火。

“**!”

沈晚憤憤地把打火機丢在地上。

她無力地靠在路旁的欄杆上,渾身的力氣似被抽空。

陸珹抿唇,靜靜注視着她。

良久。

他走過去撿起了地上的打火機,兩下把火給打着,點燃了沈晚嘴裏的那根煙。

路燈下的他側臉是一片陰影,模糊的甚至讓人看不清,卻依舊溫柔,依舊專注。

沈晚愣住:“你不阻止我?”

“為什麽要阻止?”陸珹問。

沈晚笑了:“如果我一定要你阻止呢?”

陸珹不解。

“打我!”沈晚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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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她猛吸一口煙,被煙霧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陸珹連忙給她拍背,試圖讓她舒服一點,卻被她一把推開。

“我叫你打我,你聽到了沒有?”

她狠狠瞪了陸珹一眼,月牙兒般的眸子裏湧動着的情緒,似命令,也似請求。

陸珹認真回望她。

“打我。”她乞求。

陸珹緩緩舉起了手。

沈晚閉上眼睛。

濃郁的煙味很是嗆人,與記憶中的那個味道,逐漸融合。

她突然想起記憶中非常久遠的一幅畫面。

似乎有一道稚嫩的聲音問:“大歡,這是什麽呀?”

“煙呢。”一個女人回。

“能不能扔掉,好難聞的。”

女人大笑。

“那不行,這可是好東西,吸一口能解百愁。小孩子家家的,你不懂。”

……

再接着。

是清脆的一巴掌。

伴随着那個女人的怒吼。

“誰允許你碰這個的!給老娘吐出來!”

稚嫩的聲音裏,霎時含着一絲委屈。

“可是大歡,你可以,為什麽我卻不可以?”

短暫的沉默令人窒息。

女人嘆氣。

“真是服了你,老娘也不碰了行不行?小祖宗!”

小祖宗。

小祖宗……

思及至此,沈晚的心裏突然湧出一股難過之意。

一直以為,過去的事已如煙消雲散,再也不能讓她的情緒有半分波動。

然而,只有在真正無助與孤獨的時候。

她才能明确自己的心意,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唯有誠實地告訴自己:

她想她了。

想那個記憶中時常對她惡言惡語,卻一直守在她身邊的女人。

淩厲的掌風呼嘯而來,讓沈晚有了片刻的清醒。

她勾起唇,靜靜等待宣判死亡的那一刻。

掌風越來越近,越來越疾速。

她的發絲被掀起的風吹得散亂,煙頭前的袅袅白氣也随之偏向一邊。

沈晚心中的石頭終于落地。

然而。

掌風最後卻只化為一下溫柔的撫摸。

陸珹輕輕碰了碰她的臉,修長的手指帶着灼人的熱意,從她的臉頰上擦過。

沈晚睜開眼,眸裏全是迷茫。

陸珹嘆了一口氣:“做着自己都不喜歡的事情,不難受嗎?”

他将沈晚嘴裏的煙取出,摁在江邊的欄杆上将其熄滅。

白煙袅袅升起,很快與黑夜化為一體,消失不見。

陸珹望向江汀上搖擺不停的一株小草,淡淡開口:“煙你嘗試過,巴掌我也打了,還有其他要求嗎?”

沈晚怔怔地看着他。

狂風漸熄,暗夜中的小草依舊堅韌挺立。

陸珹将目光挪向沈晚,笑了笑:“如果沒有,我們該回家了。”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

白皙幹淨的手,仿佛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橋梁,堅實又可靠,足以支撐她在黑夜中踽踽前行,直到找到向往的出口。

沈晚的雙眼突然模糊一片。

……

夜深人靜。

陸珹躺在床上,久久無法入眠。

沈晚全身顫抖、淚眼朦胧的樣子,再次浮現在他腦海中。

他甚至完全不清楚其中的因由,卻忍不住想去探究那些情緒的源頭。

陸珹躺了一會兒,坐起身,緩緩走去書房。

之前他偶然留意到,沈晚過去經歷的調查資料,似乎都被陸彭年放在了角落的書櫃中。

他憑着記憶中的印象,找到了那份資料。

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女人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人染着酒紅色的大波浪,化着誇張的煙熏妝,及臀的短裙下,穿着一雙紅色的高跟鞋。

她長腿修長,随意地搭在一起,整個人懶洋洋地陷在沙發裏,連盯着鏡頭的貓眼裏,都透着幾分慵懶。

很漂亮,也很風塵。

十年前,湖鎮。

何歡出了酒吧門口,被外面的寒風凍得一顫,裹緊了身上的大衣。

“嫂子,天這麽冷,我送你回去吧。”一個年輕男人跟了出來,不懷好意的眼神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何歡剮了對方一眼:“叫我一聲嫂子,還敢打我主意,也不怕我告訴琨哥?”

男人讪讪笑了兩聲:“哪的話,嫂子不需要我送,也用不着這麽挖苦我。”

何歡懶得和他廢話,徑自步入蕭瑟的冷風中,留下男人獨自在身後唾罵:“臭□□,拽什麽拽,不過就是個出來賣的,等琨哥玩膩了再收拾你!”

何歡的腳步頓了頓。

片刻後,她轉身笑了笑,一巴掌狠狠揮在男人的臉上:“那我現在不收拾收拾你,豈不是太虧了?”

周圍響起一陣倒氣聲。

琨哥的女人是只帶刺的玫瑰,好看誘人,卻惹不得。

兄弟們誠不欺我。

何歡無視衆人複雜的視線,留下一個潇灑的背影。

好不容易擺脫那群毛頭小子,她本以為可以暫時放松一下。

誰想到小巷口裏突然沖出一個人影,一下便撲到她身邊,抱住她的腳死死不撒手。

何歡吓了一跳,定眼一看,才發現腳下是個五六歲大的小丫頭片子。

小丫頭渾身上下都是泥,臉上也髒乎乎的,看不出原本的樣貌,只是那雙眼睛,澄澈透亮,彎起來跟月牙兒似的,瞬間攫住了她的注意力。

長大後肯定又是只小妖精,何歡暗自腹诽。

不過,此刻她對這只未長大的妖精半點興趣沒有。

何歡板起臉:“放手啊,髒死了。”

小丫頭可憐巴巴地望着她,肉乎乎的小手緊緊拽住她的黑絲襪,一不小心就将絲襪扯出一個大洞。

“我靠……”

何歡忍不住想要罵人。

哪來的小屁孩,都沒人過來管教一下?

“你父母呢?”何歡惡聲惡氣地問。

“不知道。”小丫頭奶聲奶氣地回。

孤兒?

何歡稍微動了點恻隐之心。

然而何歡剛蹲下身,想要安慰這小丫頭,女孩兒的父母便找上了門。

“對不起,對不起啊,”女孩兒的父親連連道歉,“我們家丫丫不懂事,麻煩您了。”

“哦,”何歡踟躇片刻,問,“你們是她的父母?”

“沒錯,沒錯。”女孩兒的母親也回。

何歡黑了臉,劈頭蓋臉一陣責問:“你們怎麽管教的小孩?大馬路上突然往我身上撲,還他麽扯爛我的衣服,你們給我賠?”

沒人管沒人教的孤兒她還能原諒,父母教不好的小霸王,她還客氣個什麽勁兒?

兩夫婦面面相觑,小聲商讨幾句後,男人抱起了那個丫頭片子,女人則走上前,遞了幾百塊錢過來:“對不起啊,這些錢就當做賠償。”

何歡抽走錢,數了數,冷笑着說:“你們家出手挺闊綽的啊。”

拿了錢,何歡也不打算繼續糾纏,攏了攏風衣,轉身準備離開。

小丫頭卻在這時鬧騰起來:“我不叫丫丫,你們不是我的爸爸媽媽,放開我!”

男人趕緊捂住女孩兒的嘴:“瞎說什麽呢,你不是丫丫誰是丫丫?不就是沒給你買玩具,用得着氣得連爸媽都不認?”

女人也讪笑着對何歡說:“小孩子鬧脾氣呢,讓您見笑了。”

說罷他們抱着女孩兒匆匆離開。

何歡也扭頭走向另一個方向。

鬧脾氣的小孩兒她見過不少,別說不認父母,弑父殺母都有可能,何歡早已見怪不怪。

但她總覺得還是有哪裏不對勁兒。

那對父母似乎怪怪的,可細挑起來,她也着實挑不出一個錯處。

何歡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小丫頭仍在掙紮,期間她的鞋子掉落在地面,滾到了何歡的腳下。

“喂,她的鞋子掉了!”何歡撿起來,沖他們喊了一聲。

那位母親愣了片刻,幾步邁過來。

“謝謝、謝謝!”她想拿回鞋子,何歡卻突然收回了手。

她總算看出問題症結所在了。

面前的這對父母,穿着樸素、皮膚粗糙,說話低聲下氣,一看便是常年奔波在外,靠蠻力讨生活的那群人。

反觀這個小丫頭,渾身雖然破爛和肮髒,卻難掩其眸中的澄澈和幹淨。

這是個被庇護得很好的小丫頭,她絕對不是這對夫妻有能力養得出來的。

而且,他們似乎遺漏了最重要的一點。

何歡掂了掂手裏的鞋子。

這鞋子,價值不菲呢。

何歡扯了扯唇角,緊盯眼前的這對夫婦,問:“你們兩個,該不會是人販子吧?”

作者有話要說:  夭壽啦,陸珹打老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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