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盞茶的時間,林青玉一臉傲色坐在木制扶手椅上,楚衍正站他身後為他捏肩。
林青玉仰着下巴,明明舒服得像貓兒被揉了腦袋,偏生要裝出一副勉為其難接受的模樣,“再用點力,往下一點。”
若是他此時轉過頭,定能瞧見楚衍收了笑冷冽的臉。
林青玉渾然未覺,對沈齡道,“沈夫子,你放心,我在外頭聽得真真切切,是楚衍要你透題,你并沒有答應,我不會把你供出去的。”
沈齡的目光落在林青玉肩頭那雙修長白 / 皙的手上,悄然地收了所有的情緒,溫聲道,“如此,我便多謝青玉了。”
林青玉大手一揮,“不必客氣!”
他覺得自己頗有義氣,不顯形的尾巴更是要翹到天上去,又側目對楚衍說,“枉費夫子那麽賞識你,你竟想賄賂得題,倘若我把這事告訴夫子,你還有何臉面留在起司院?”
林青玉故作嚴肅,又覺得語氣太生硬,他只是想抓住楚衍的小辮子,并沒有要把人趕出起司院的心思,正怕将人吓壞時,楚衍已經繞到他前頭,蹲在他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如此卑微的姿态,林青玉吓得結巴,“你,你做什麽?”
楚衍牢牢握着林青玉的雙手,眼神幽怨,“青玉要我如何,才不将我的事講出去?”
林青玉一聽,氣勢立刻又燃起來了,高傲地低頭看着楚衍那張明月般皎皎的臉,“要我和你同流合污,是不可能的,想我青玉雖學術不佳,但一心向正......”
他話未說完,楚衍竟落寞至極,猶如明月被雲霧遮去,失去了光彩。
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林青玉假意咳嗽兩聲,“其實也不是不能幫你保密。”
楚衍一聽,擡起眼來,目光灼灼地瞧着他。
“只要你往後聽我一人的話,我便不告訴夫子,如何?”
他本以為楚衍會反駁,誰知楚衍竟輕輕用手指刮了刮他的掌心,半點兒不帶猶豫地回,“我定以青玉馬首是瞻,唯命是從。”
林青玉愣住,瞧了眼自己被刮得酥麻的掌心,迷茫道,“你撓我癢癢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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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衍啞然失笑,松開了林青玉的手,起身作揖,“今日青玉為我隐瞞,楚衍在此謝過。”
林青玉被捧得飄飄然,拍拍衣袖站起身,這才想起藏在腰間的書冊,暗叫不好,“糟了,元寶還在前門等我,我若回家遲了,哥哥定又要責問我了。”
他拔腿就想跑,眼見楚衍站在原地未動,還不忘警告楚衍,“你可不能等我走後又賄賂沈夫子。”
楚衍一派真誠,“我已知錯,自是不會。”
林青玉這才放心地提着衣擺就往外跑。
屋內二人見他離去,面上的笑意亦如外頭落山的太陽,沈齡走過去将門關緊,方回過頭,見到少年人在昏暗屋內戾氣盡顯的臉。
楚衍音色不複清亮,“天玄二人做事幹淨利落,讓他們去吧。”
天玄是楚衍旗下最為得意的暗衛。
沈齡一驚,“林青玉腦子雖愚笨,但心性單純,定不會懷疑公子,何況林家乃曹縣首富,若除了林青玉,林家定不會善罷甘休。”
楚衍沉默半晌,忽的攤開手一看,掌心還存留着林青玉滑膩溫熱的膚感,他眼裏的殺意漸漸褪去,又挂上逢人三分笑的面具,“罷了,諒他翻不出什麽風浪。”
沈齡忍不住為草包林青玉的小命捏一把汗。
“張李兩家繼續派人跟着,這幾月他們估摸着不會有所動作,只要發現端倪,即刻上報。”
說罷,離開了沈齡的廂房。
還不知道自己差點丢了小命的林青玉趕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回到林府。
到了大堂,才知曉父親和哥哥今日雜務纏身不回來用晚膳,林青玉頓時像入了水的魚,通體舒暢起來。
他讓徐姐兒将膳食都帶到他屋裏去,一邊吃着晚膳,一邊跟元寶打鬧,一頓飯吃得歡聲笑語,等用完膳後,又在隔壁浴房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才爬上了梨花榻。
徐姐兒拿着幹布輕輕地為他擦拭濕了的發,林青玉捧着書,搖頭晃腦地讀着。
“公子,你這麽讀,豈不是把讀進去的都甩出來了?” 徐姐兒不解。
林青玉唉聲嘆氣,“你不懂,我若只是看着,不一會兒就想睡覺,晃着腦袋倒還好些。”
徐姐兒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林青玉只看了半個時辰,便實在眼皮子打架,反正哥哥今日不會來檢查功課,他就偷懶早早上了床,剛想熄燭呢,就聽得在外放哨的元寶急急忙忙往裏報信,“公子,大公子來了!”
林青玉哪裏還敢睡,被子還沒捂暖,連滾帶爬下了床,赤着腳跑到書桌前,娴熟地翻開書冊,直直地盯着書冊上的內容,遠遠望去,不知情地還以為他多麽用功。
林景雲來時,見到桌下林青玉那雙赤着的腳,又看看床頭的軟布鞋,心下已經了然,卻還故意誇贊林青玉,“青玉如此用功,叫我很是欣慰。”
林青玉一把抓住書冊,脆聲道,“哥哥從了商,林家的仕途只能我來走,我肩負重任,不敢有半分懈怠!”
元寶在一旁偷笑,被林青玉一蹬,急忙捂住了嘴。
林景雲來到書桌前,随意翻閱林青玉的書冊,前晚林青玉便在看這一頁,兩日過去,毫無進展,林家的仕途之路一眼就能看到頭。
他面上不顯,只道,“那我不考考青玉,倒是對不住青玉這幾日的用功了。”
林青玉瞪大了眼,急忙抱住林景雲的手,讨好一笑,“對得住,對得住。”
林景雲搖着頭無聲笑了笑,讓徐姐兒拿來特地削好的竹條。
林青玉一見這竹條頭皮就發麻,他在林景雲不容拒絕的目光下兩股顫顫讓出了位子,站定在林景雲面前。
林景雲先是随意問了兩個句子讓林青玉答,好在這兩句林青玉已經背了好幾日,很快就回憶起來。
“何為三不朽?”
林青玉勉強答出來,“立德、立功、立言。”
“八股是哪八股?”
林青玉苦着一張臉看着林景雲,磕磕巴巴道,“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
“九章呢?”
“惜湧、涉江、抽思、哀郢、懷沙,思,思......”
“思什麽?”
林青玉破罐子破摔,“思哥哥!”
林景雲看着不成器的弟弟,嘆道,“這文學常識你都記不牢固,伸出手來。”
林青玉把手藏到身後去,可憐兮兮地瞧着林景雲,“哥,我再有一月就十七了,能不能不要再打我手心,徐姐兒和元寶會笑話我的。”
“你也知道丢臉。” 林景雲冷聲道。
林景雲一把抓住林青玉的手,攤開手心來,林青玉吓得閉起眼,竹條卻遲遲未落。
林青玉睜開一只眼去瞧,只見林景雲拿他沒辦法似的,正在長長嘆氣。
“哥,” 林青玉也不好意思起來,主動把手心伸直了,豁出去道,“是我無用,你打吧。”
林景雲看着林青玉緊閉的眼,發明是怕極了疼,卻還在逞強,他放下竹條,無可奈何搖頭道,“罷了,後日便是月試,你只要別銜個雞尾巴回來就好。”
林青玉知道林景雲是放過他了,當即拉着林景雲的手晃蕩着撒嬌,“哥,你別生氣,我一定認真答題。”
至于答不答得出來,便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林景雲輕輕捏了下林青玉的臉,“你最好說到做到。”
等哥哥一走,林青玉就馬不停蹄地爬上了床,賣乖地對徐姐兒笑,“我就知道哥哥舍不得罰我。”
“大公子最疼公子了,自然不會真與公子置氣的。”
林青玉像塊餅一般攤在床上,難得有點憂愁,“徐姐兒,你說我是不是真的一無用處,讓哥哥失望?”
“公子說的什麽話,” 徐姐兒呸呸兩聲,“我們公子最是古道熱腸,仗義助人,在我和元寶眼裏,誰都比不上公子,元寶,你說是與不是?”
“那當然!”
林青玉滾進柔軟的被褥裏,又高興起來,“還是你們會讨我歡心。”
站在院口未離去的林景雲聽着屋內的談話,面上笑意盈盈,末了,又忍不住地掩唇一笑,迎着滿園的月光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