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作者有話說:我們青魚真的長大了。
林青玉金尊玉貴長大,未曾想過有朝一日會落到如此落魄的地步。
簡陋的茅草屋總有風灌進來,堵了一角,另外一角又露出來,他再吃不上熱騰騰的食物,為了省下林景雲的醫藥費,一日三餐跟着附近的人家到街頭的粥鋪打蝦米粥,粥是稀的,飄着寥寥無幾的蝦米,入口有股難聞的腥味,勝在便宜。
林青玉從未吃過這樣的食物,前兩日寧願用冷水充饑也咽不下那粥,但若不進食,他很快就餓得發昏,到了第三日,縱是難以下咽,他也能咕嚕一口将粥給吃完。
在生存面前,已由不得林青玉拒絕粗糧。
林景雲大多數時候都在發熱,他身上的傷口敷了藥,但依舊有些發炎,更何況肺腑積水在折磨着他,因此一日中,總有半日在昏沉中度過,林青玉不敢前去打擾他,按照醫囑一日兩次給林景雲上藥和喂藥,便坐在茅草屋內發呆。
最難挨的不是這貧苦的日子,而是曹縣百姓對他兄弟二人的冷眼。
一朝落魄,沒能換來半分同情,反而是落井下石,林青玉不明白,他從前縱是嬌慣了些,可從未對任何人存過什麽壞心思,為何曾對他百般恭維的百姓要這樣對待他?
他更替林景雲不值,富貴時,衆人将他捧到雲端,奉為高高在上的神明,沒落時,一個個恨不得将他從高雲上拽下來唾罵,好讓這濁世的不堪将他玷污。
造神是他們,毀神是他們。
林青玉每每想起那些诋毀兄長的言語,便恨不得沖上去跟他們拼命,可他手無縛雞之力,又形單影只,還要照顧兄長,只能當作沒聽見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論,把委屈和憤怒咬碎了往肚裏咽。
只是他沒想到,那些人會欺負到門前來。
他方替兄長換了藥,便聽得外頭鬧哄哄的不知道在做些什麽,兄長意識混沌,他不忍喊醒兄長,咬咬牙,決心自己去面對。
從屋內出來,只見茅草屋的門前圍了十幾個人,男男女女皆有,為首的是一個頭綁汗巾的大漢,滿臉油光,看着兇神惡煞,林青玉上前去,不安地詢問他們要做什麽。
大漢瞪着他,吼道,“我們這裏不歡迎犯了事的人,你識相的話,早些帶着你那病秧子哥哥離開。”
林青玉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怔了一瞬,怒不可遏,“這是我林家祖屋,憑什麽不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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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不讓,” 有人蠻不講理說,“你們林家以前撈了那麽多錢,我就不信,你們現在一分錢都沒有,要住這條街。”
衆人叫嚣起來,紛紛應和。
陽光璀璨,可林青玉卻覺得冷,他環視着門前這些大義凜然的 “英雄”,好似自己果真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他們來替天行道,他一時覺得可笑,一時又覺得憤怒,縱然一人要面對十來人的質問,心中恐懼,卻不願退讓,死死看着他們,揚聲道,“我不走。”
來福似感應到了危險,站到林青玉腳邊吼叫起來,它曾是那麽溫順,如今卻為了主人露出自己的犬牙。
“你們看啊,他竟然還要放狗咬我們,還有沒有天理了?”
林青玉被他們颠倒黑白的本事氣得大怒,胸口劇烈起伏着,眼前這些人的面孔忽然變成了吃人的惡鬼般,要将他的骨血都啃食幹淨,他不懂,人性怎會惡劣至此?
只可惜,欺負弱者是不需要緣由的。
林青玉梗着脖子與他們對峙,他身量單薄,好似下一陣就會倒下去,可兄長就在屋內,他絕不會讓這些忘恩負義之人冒犯了兄長,他們不配。
眼見着越鬧越兇,有人甚至想上前,林青玉被逼急了,心一狠,抄過放在一旁的鐮刀,指向了衆人,他面色慘白,眼睛卻通紅,已然一副豁出去的模樣,林青玉聲音有哭腔,大吼道,“別過來!”
衆人被他的神态吓着,也是沒想到身驕肉貴的小公子會舉刀,一時都不敢上前。
“我不怕你們,大不了一死,但誰敢上來,我一定跟他同歸于盡。” 林青玉握着鐮刀的手不斷地在發抖,他怕極了,其實他不敢殺人,可是他們把他逼到絕路,不這樣做,他與兄長再無容身之所。
為了兄長,他會勇敢地與這些人對抗。
“你們......” 正是膠着之時,人群之中忽然響起一道怯怯的女聲,只見一少女竄了出來,臉上雖是害怕的神色,卻還是說了下去,“你們這樣欺負人,算什麽好漢?”
林青玉怔怔地看着身穿麻布裙的姑娘,那姑娘站在人前,咬了下唇,又說,“林公子從前幫了曹縣那麽多,你們都忘記了麽?”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無言,有男人心虛道,“又不是我們求着他......”
“呸!” 一個大娘看不下去了,她提着個菜籃子走了從來,面帶不恥,“你們這些大男人要不要臉啊,如今看人家兄弟二人無依無靠就使勁兒欺負人家,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心思啊,那街角的算命早告訴我了,你們就是想打探他們還有多少銀兩,想着占為己有,真真不要臉。”
林青玉看着擋在他面前的大娘和少女,眼睛一熱,未曾想,竟是兩個弱女子來護着他。
有了她們,那些個看不下去的老弱婦孺皆站了出來,一人一句紛紛指責圍在茅草屋前的大漢,大漢臉色難看,被說得無地自容,到底是他們理虧,又無能地怒罵了幾句,便匆匆忙忙離去。
林青玉手中的鐮刀哐當一聲落地,腿有些發軟,眼圈滾燙地望着站出來幫他的年紀各異的女子,哽咽道,“多謝。”
他在書中讀,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可今日一遭,才明白聖賢書教給他的不盡是真理,在他落難之時,便只有聖賢書中所言的弱質女流出來相助,那些所謂的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有誰能比得上眼前明事理的女人?
率先為林青玉說話的姑娘走上前來,低聲道,“公子可能不記得我了,當日在巷口有人對我無禮,是公子替我出頭,這份恩情,我銘記在心。”
林青玉仔細地瞧了她一會,記起去年李家丢失夜明珠大肆搜索時,他确實曾在打手中救下一名女子,他喜道,“我還記得,原來是你。”
“公子叫我小陶即可。” 小陶微微一笑。
林青玉感激至極,“今日多謝小陶姑娘主持公道,我也,也不是什麽公子,你喚我青玉吧。”
“我只是看不過眼罷了,” 小陶氣道,“我随母搬遷,如今就住在隔壁巷的第三戶,公子...... 青玉若有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就是。”
林青玉颔首,再三言謝。
與小陶告別後,林青玉推門進屋去,只見林景雲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眼神有些混沌,見到林青玉,才逐漸清明。
林青玉方才的鎮定全是裝出來的,見了兄長,漫天的委屈将他席卷,他走至床前,哽聲道,“哥,他們,他們欺負我。”
如同兒時受了委屈尋求林景雲的庇護。
林景雲伸出裹得嚴實的手,輕輕勾住了林青玉的掌,眼中滿是哀傷。
林青玉抽泣着坐下來,哭了小一會兒,反過來安慰兄長,“不過我已經把他們都趕跑了,這世間也并不都是些不講理的人。”
林景雲靜默着瞧着林青玉,他忽而很是後悔當日未直接了斷自己,好讓林青玉沒有後路可退随楚衍上京,如今他是廢人一個,連自己都護不得,更要林青玉受盡委屈。
他從小捧住手心長大的林青玉,何曾要受這些苦?
林青玉只見兄長眼裏蒙上一層水色,心下一驚,嗫嚅道,“哥......”
他從未見過兄長落淚,哪怕是在牢獄受盡折磨時,兄長也是鐵骨铮铮,可如今卻滿臉哀切,林青玉呼吸微滞,鬼使神差地俯下身,顫巍巍地吻住兄長幹澀的唇瓣。
林景雲震住,不敢置信地微張大了眼。
蜻蜓點水的一吻,林青玉擡起羞紅的臉,神色的瞳倒映着林景雲驚訝的神色,他輕聲說,“哥,我什麽都不怕。”
林景雲唇微動,半晌,慢慢地露出個淺笑來,像是如願以償後的釋然。
原來,他的青玉比他要勇敢。
他又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