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樓下,葉琛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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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葉琛在等他。
那句“等我片刻”,似曾耳熟,幾個字就能喚起昔日溫存,葉琛的臉,不覺中已變得濕漉漉一片。
湛清然換了身休閑服下來,他身上帶着淡淡的皂香,人一靠近,葉琛就捕捉到了他身上的氣息。
她勉強沖他笑笑:“這麽快。”
樹影下,葉琛顯得格外細瘦,她最近忙着陪夜,又不想耽誤學校工作,兩頭跑,肉眼可見的憔悴。
湛清然四下看看,燈影幢幢,幾無人影,他溫和開口:“大晚上的,何必跑來一趟?能在電話裏頭說清楚的事情,真的沒必要再折騰過來。”
仿佛壓根沒聽見他在說什麽,葉琛下意識往樓上窗戶那看,問:“你跟她說我來找你了嗎?”
這個她,兩人都心知肚明在說誰。
湛清然搖搖頭:“不在,回她父母那邊去了。”
“你沒陪着?”葉琛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她謹慎問道,湛清然很安靜地站在一個安全的社交距離內,雙手插進褲兜,淡淡說:
“沒有,一點小事她沒讓我陪着。”略作停頓,繼續道,“今天的事情我沒放心上,阿姨的心情我理解,你也不用想太多。”
說着,嗅到空氣中有酒精的味道,他不由皺眉:“喝酒了?你怎麽來的?”
葉琛煙酒不沾,她是按标準好學生的路子成長起來的,她沒什麽酒量,碰了那麽一丁點人就有點暈,自然是沒法開車。
“我叫的車。”她很累,也很恐懼,因為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歷中,一直都很順,順到她對世界有誤解,好像這個世界不會發生什麽太難過的事情,湛清然不要她了算一個,媽媽突然被告知身患絕症又算一個,她像一艘船,接二連三地迎接着暴風雨。
“你還關心着我,是嗎?”葉琛覺得有點冷,她擡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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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清然掩飾性地輕咳一聲:“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換任何其他同事我都會這麽問一問的。”
葉琛一陣酸楚,她低下頭:“我來找你你也不要誤會,只是,我想跟你說清楚,別因為媽媽白天的話而看輕她,她是沒辦法了,你知道,人一旦陷入絕望沒辦法時,可能容易做出失态的事情。”
“我說了,我可以理解。”湛清然擡起手腕,看看時間,“給你叫車?回家吧,這件事我真的沒放心上,我希望你也是,阿姨那邊還需要你撐着,你不能先垮了。”
“我已經連續熬一周了,”葉琛輕聲說,“今晚,小姨替我,湛清然,你能陪我說會兒話嗎?就一會兒,你放心,我不是要纏着你幹什麽,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我……”
她無聲哽咽,唯有肩頭微微戰栗顫動。
好像随時都會倒下。
湛清然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他修長的影子靜如畫面。
“你想說什麽?”
葉琛搖搖頭,神情落寞:“我也不知道,覺得很疲憊,我以前總以為照顧父母大概要等到他們很老很老,我姥姥身體還都很健康,可我沒想到,媽媽才五十歲,就已經走到了生命盡頭,我覺得自己很不孝,我竟然沒發覺到她瘦那麽快,那是不正常的,可我…………一點都沒多想,以為她只是最近身體不太好,如果我早點……”
“葉琛,”湛清然打斷了她,語氣肯定,“別這樣,不要拿你媽媽的病來折磨你自己,這件事不是你的錯,生老病死自有其規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很多事,我們都無能為力,你媽媽也一定不希望你因此自責痛苦,她希望你過得好。”
葉琛忽然就捂着臉啜泣起來,她緩緩搖頭:“我不好,我過得并不開心,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你們一個個的,說離開我就要離開我呢?”
湛清然知道她話裏深意,他沉默下來,無言看着她。
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也很寂寥。
“你需要休息,先回家吧。”他再次開口相勸,他知道她需要傾訴,需要釋放,但對象不應該是他,湛清然知道此時此刻一再避嫌有些冷酷無情。
“我有時在想,時間要是能停在我們念中學那會就好了,我們每天坐在教室裏學習,無憂無慮,什麽都不用去想。”她細細地哭,完全沒理會他在說什麽,深陷回憶沼澤,“你還記得嗎?媽媽那時經常給我們送飯,你愛吃什麽她都了然于胸,她總說自己雖然沒生兒子但你比兒子還好。”
你還記得嗎?
這是一個人想喚起另一個人的酸楚又溫馨的開場白,像是挽留,徒勞地挽留,只能蒼涼起頭,卻沒了後來。
湛清然記得,他不是空心人,他想起青蔥歲月裏的點點滴滴情緒上會有一些波動,他不會一點感情不剩地站在這裏無動于衷。
“那是我整個青春,有你,有媽媽,還有我們敬愛的老師,這些都注定會消失,”葉琛眼眶通紅,她有點絕望地看向他,“慢慢的都要最終消失,我留不住你,也留不住媽媽,對嗎?”
燈光斑駁,落在她哀傷的臉上,有種令人同情的脆弱感。
“我很害怕,湛清然,我真的很害怕,”葉琛不覺靠近,她伸手抱住了他,緊緊的,湛清然完全沒預料都,他立刻去抓腰側的手,可葉琛在淚水滂沱中哀求他,聲線凄緊,“別推開我,就這一次,讓我抱抱你好嗎?我已經很久很久沒這麽抱過你了,我知道我做錯了,可你怎麽能真的不要我?你這樣對我太殘忍了,你知不知道?我想恨你,但做不到因為我還愛着你,湛清然,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還愛着你……”
她又觸碰到了他的體溫,堅實的胸膛,那曾經屬于她,完完全全真正地屬于過她。往日柔情和現實陌路濃重摻雜在一起,仿佛在眼前揚起一場劇烈的雨,幕天席地,葉琛微微顫抖着擡頭,她一想到兩人曾那樣相愛過,那樣甜蜜過,傷懷地不能自已。
湛清然低頭,用一種很抱歉的眼神望着她:“對不起,當全都是我的錯,忘了我,你往前看好好生活。別這樣,葉琛,我已經結婚了我只能對一個人負責,你不能再這樣知道嗎?你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們真的連最基本的同事都做不成。”
他去掰她的手。
“你要負責什麽?你愛她嗎?你不愛她對不對?你為什麽要娶一個你不愛的人呢?你怎麽可能愛上她那種人?”葉琛痛苦地問他,她不需要答案,或者說,是害怕答案,話音剛落,她攥緊他衣服,含住了他溫熱的唇。
一個極其鹹澀的吻,混着淚水。
湛清然條件反射地搡開她,不遠處,有聲音傳來,下一秒,一股玫瑰氣息霸道地沖到鼻端,一記響亮的耳光直接甩到了臉上。
他一個趔趄,白皙的面孔登時留了幾個清晰指印。
燕回沖過來,直接把兩人撞開的,湛清然錯愕地看向她,下意識喊了她一句:“燕回?”
好了,我可以死心了。
這竟然是她第一反應。
葉琛同樣極其吃驚地看着她,她心虛一瞬,可很快逼自己冷靜下來。燕回扭頭,她想尖叫,覺得自己有什麽軟弱的東西正暴露于兩人眼前,無比廉價,無比恥辱。
“你看我幹什麽?你有什麽資格看我?”燕回冷笑一聲,神經繃得臉皮都跟着發緊,眼睛卻雪亮到陰鸷,“狗比,”她譏諷地吐出髒字,“把你狗眼從我身上挪開,我不打你,是嫌你髒了我的手,你的學生知道你這麽高貴地當三兒嗎?”
葉琛渾身都在抖,她長這麽大,從沒被人如此粗鄙地羞辱過。
湛清然的手已經伸過來,他想拉住燕回,她立刻擡腳去跺他,穿的高跟鞋,一擡腿,重心不穩,燕回自己倒退了好幾步。
她胸膛劇烈起伏,厲聲喝道:“你別碰我!”說着,一雙美目冷銳非常地依次掃過兩人的臉,“你們讓我惡心,狗男女。”
燈光下,她豔麗的五官依舊醒目,卻莫名被蒙上一層柔和光澤。
“我們先回家好嗎?”湛清然半邊臉火辣辣燒着,燕回的指甲刮傷了他,有隐約紅痕,滲出了點血,他心跳劇烈,這個場景發生的像一場暴風雪那樣令人措手不及。
燕回睨他一眼:“湛清然,你也把你的狗眼從我身上挪開。”
“你嘴巴真髒。”葉琛終于忍無可忍,她無法想象,自己哪怕提分手都不會狠心罵一句的湛清然,被眼前這個沒學歷沒素質的女人随意踐踏,“燕回,你果然跟我們想的一樣,除了會罵人你還會什麽呢?你真的很像個潑婦,你嘴巴太髒了!”
話音剛落,燕回嘴角一翹,毫不猶豫給了葉琛一巴掌,這一下,跟她打湛清然是同一力道,虎口震得發麻。
“你再罵我一句試試?信不信我跺爛你的臉?”
她把話吐得輕飄飄,嘴角弧度沒散,是個譏諷模樣。
葉琛身子一晃,險些跌倒,她哪裏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腦子裏嗡嗡亂響,眼淚就流了下來。
湛清然震驚地看着燕回,他臉色微微一變,攥住燕回手腕,低聲說:“別打人好嗎?我們先回家。”
他轉頭喝住葉琛:“別說了,回家吧,一定要把事情鬧得無法收場嗎?”
燕回卻微微一笑,頭顱昂起,明媚的五官調出個美麗笑容:“葉琛,世上男人那麽多,你偏要偷有婦之夫,那好,有偷人家男人的勇氣就該想到後果,我沒扒光你衣服給你拍視頻已經夠客氣了,你要是真要臉,現在就給我滾。”
她目光移動,戾氣十足地剜了湛清然一眼:“松開我。”
湛清然漆黑的眼睛深處不知藏着什麽樣的情緒,他這個樣子,燕回看得齒冷,她有種無力感,那種對方知道你愛我所以我可以肆意傷害你的無力感,她擡起高跟鞋,狠狠踩進他的腳背,力氣猙獰,卻依舊笑靥如花:
“你聽見沒有?我說,松,開,我。”
“清然,你還沒清醒嗎?你看看你娶了一個什麽人。”葉琛流着淚看向他,她同樣覺得無比恥辱,如果,湛清然娶了一個比她好的女孩子,她願賭服輸,可他居然被這種爛人拖入婚姻。
湛清然終于皺眉開口:“我娶了什麽人用不着你來評價。”
葉琛徹底愣住:“你還偏向着她?”
“她是我妻子。”湛清然心頭焦灰,他深深看葉琛兩眼,說,“回家吧,你看到了,現在一片狼藉,我能請你先回家嗎?”
葉琛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燕回眯着眼,目光在兩人身上交替,忽又嫣然笑起來:“你們這對狗男女別演了,湛清然你的賬我們回頭細算,葉琛,你父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培養的高材生在這當第三者嗎?都這樣了,還死皮賴臉不走,要不要我通知你爸媽來領人?還是要我通知你們院長?”
提到父母,葉琛的臉忽然一陣死灰,她整個人都黯淡下去。
怎麽變成了這樣?
狼狽、屈辱、不堪,怎麽會突然變成了這樣?
燕回明眸又是一轉,尖銳地落到湛清然臉上,她還笑得出:“挺好的,湛清然,謝謝你在我二十歲的這年就給我上這麽生動的一課。”
說完,她轉身,心髒好像要擠破胸膛跳出來才能呼吸,才能躍動,可她每一步落在地面上都格外穩定,唯有肩膀微微顫抖。
燕回咬死嘴唇,她沒哭,背影像某種野生荊棘,直到進了電梯,人虛脫般靠在了角落裏,精神和□□一起往下墜落。
她的愛跟恨一樣劇烈,像暴風雨。
此刻完全地淹沒了身體。
平息片刻,她直起腰看着電梯鏡子裏慘白的臉,嫣紅的唇,燕回理了理頭發,走出電梯。
等湛清然進家門時,她已經擦掉眼淚,對着鏡子卸妝。
他一定是安排好了葉琛才上來的,燕回想到這點,胸口又是一陣痙攣。
她以為他還愛着葉琛,和她親眼見到他和葉琛擁抱接吻,是兩回事。
“能跟你談談嗎?”湛清然站在門口,他黝黑的眼沉沉看着她,兩人的目光在鏡面裏輕輕碰撞,燕回妩媚一笑,她丢開卸妝水,轉過身,沖他勾勾手:
“湛清然,你過來。”
他臉上印記好半天都消不下去,靠近了她,燕回輕巧坐到了盥洗臺上,她修長的腿纏上他的腰,兩手一搭,把湛清然困在自己腿間。
兩人的肌膚溫度彼此感知得非常明确,她又開始下流而娴熟地勾引他,湛清然呼吸有了起伏。
“我知道你很生氣,是我的錯,可有些話我還是想跟你講清楚。”他想去握她的手,被燕回輕巧避開,“你不許碰我,除非我允許,但我可以碰你。”
“我問你幾個問題好了,”她的手開始往他恥骨上撫摸,動作火熱,眼睛卻極冷,嘴角甜蜜的笑容宛若有毒,“舊情複燃感覺怎麽樣?又上床了嗎?是跟她做爽,還是跟我做爽?哦,”她若無其事地朝他吹了口氣,“我差點忘了,我比她年輕好多,我更嫩,也更緊是不是?”
湛清然的瞳孔急劇收縮,他剛要開口,燕回按住他嘴唇,做了個“噓”的動作,哼哼地笑:“湛清然,一件事如果本身是錯的,你無論從哪個角度去解釋去找借口,都不可能是對的,我不聽解釋,你不用多此一舉。”
她猛地推開他,跳下盥洗臺,錯身走開。
“燕回。”湛清然追上來,他很冷靜,冷靜的同時又覺得事情有點像散落一地的珍珠項鏈,一時半刻,還串不起來,但無論如何,他需要一個解釋的機會。
“別先做什麽決定好嗎?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你都不想聽,你說的對,如果一件事本身是錯的,無論從哪個角度去說它都不會變成對的,我也不想給我的行為找借口,我只是想告訴你今天晚上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他的語氣微微有點幽促,卻依舊帶着相當的克制。
她回頭,一臉漠然:“你不配再叫我的名字,如果你覺得我是那種發現丈夫出軌,傷心欲絕就跑出去找地方痛哭你就錯了。如果你覺得我是那種發現丈夫出軌,能忍氣吞聲抱着什麽只要他回家的想法還能過下去的想法,你也錯了。”
燕回語速很快,她換口氣:“要滾也是你滾,房子加我的名是你自己心甘情願加的,現在你是過錯方,我至少今晚不會一個人跑出去花錢住酒店,我話說完了,湛清然,你可以滾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