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番外(1) 燕回高一那年暑假,跟……
燕回高一那年暑假,跟着同學的姐姐,來過北京。
學校裏,大部分女生都留着短發方便打理,又都沒長開,動辄一臉青春痘,頭發因為用功熬的流海很油,膚色暗沉。總之,大部分人的青春期一片面目模糊,沒什麽風雲可激蕩。
燕回那時很紮眼,腰細腿長,胸也發育得跟尋常女生的貧乳迥然不同,她留長發,烏黑油亮,總頂着被教導主任罵的風險,也要披頭散發。有種女孩子會過早流露出女性的那些特質,但只要你認真打量,還是能察覺到她臉上的青澀和純淨。
暑假一到,燕回立刻別上爹媽那裏要來的錢,跟着同學的姐姐,去大城市見世面。
她偷買了針織小吊帶,橫條紋,顏色鮮亮,一般人很難穿好看,燕回偷摸換上,腰是腰,胸是胸,娉娉婷婷,标準的花骨朵,差一點就要綻放。那位姐姐說,哎呀,可別穿成這樣,回頭招惹色狼,小心性騷擾。
燕回天天嘚瑟,書包裏不是言情小說,就是時尚雜志,尚不知社會險惡,就想臭美。姐姐笑着嘆氣,說你們小屁孩就愛裝成熟,等到我這個年齡,又想裝嫩。
本着對她負責的态度,這位姐姐逼着燕回換成一本正經的學生打扮,燕回惱得不行,一門心思琢磨着怎麽有機會單獨溜達,好能塗口紅穿高跟鞋。
中午太陽毒,幾個人窩酒店裏午休,燕回挎着小包,又拎了個口袋裝着衣服鞋子,偷摸跑出來,先在廁所換上了吊帶高跟鞋,又把嘴巴抹得通紅,完了抓兩把頭發,一身噴香,搖曳生姿地出了酒店。
果然,一路收獲無數注目禮。燕回好不得意,青春期那點小心思充斥大腦,巴不得全世界都注意到自己。她那時還不習慣穿高跟鞋,但為了好看,腰直挺,這麽順着馬路邊店鋪招搖過市,她給自己買了個雪糕。
至于小包包裏的手機和現金什麽時候被偷的,渾然不覺。
有人上前搭讪,是成年男子,燕回到底才十幾歲的小女孩,只覺對方又老又醜,嫌棄地要死,人家跟她說話她也不搭理,專心啃雪糕。
“小妹妹,一個人逛街啊?”男人不死心,嬉皮笑臉地跟着問,燕回警惕地看看他,連忙走開,不料那人一直跟着自己,她也不傻,就往附近公交站臺快步走。
走着走着,悶雷滾滾,遠方天際線那墨雲如浪,很快遍布城市上空,天色昏暗下來。
躲到站臺那沒兩分鐘,雨就下來了,豆粒子那麽大,直射地面。一輛公交車來,身邊黑壓壓的人群差點把她給擠上車,混亂中,有人摸了自己一把,隔着裙子,燕回一陣惡心,頓時明白那姐姐說的性騷擾什麽意思。
她有點怕,恐懼中夾雜着厭惡,心裏只想着趕緊回酒店。
但自己光顧瞎高興去了,亂走一氣,也不知道走哪兒去了,再一摸包,呀,手機呢?錢也飛了。燕回頓時垂頭喪氣,心想自己也太沒用了,一扭頭,那男人還在,車站人少了許多,男人兩只眼閃着不懷好意的笑,仿佛是本能,燕回拔腿就走。
她記得自己是從馬路對面過來的,邊走邊回頭,高跟涼鞋進了水,腳打滑直往前伸,顧不上那麽多,慌裏慌張間,她不光淋得透透的,還闖了紅燈。
一輛黑色轎車緊急剎車,燕回碰瓷似的坐到了地上,太狼狽了,口紅早跟着雪糕一起進肚,頭發淋得一縷一縷,她頭一次窘迫地想哭,連忙從水裏爬起來。
車裏下來個年輕大男孩,二十出頭,眉眼英俊,幹幹淨淨,燕回跟人一對上眼,那顆心,就活蹦亂跳地折騰起來,跟剛上鈎的魚似的。
“受傷了嗎?”湛清然開口,也沒撐傘,烏黑的眉眼瞬間被打濕,更顯深邃,燕回怔怔看着對方,嬰兒肥的臉上雨水直淌,她傻乎乎抹了一把,低下頭,才發現膝蓋擦破了皮。
再擡頭,殘餘的口紅印,成一抹斜紅,幾乎被她捺到耳朵邊上,湛清然心裏一沉,遲疑打量她兩眼,審慎地回憶剛才那一幕暗道不至于撞吐血。
“哪兒疼?”他偏頭,上下查看一番,女孩兒看不出具體年紀,穿得很sexy,身材凹凸有致,是個漂亮姑娘。但她臉上那明顯的嬰兒肥,到底出賣了真實歲數,湛清然目測她沒成年,但很顯然,這年頭少女們早熟,急不可耐地把自己打扮成大人模樣,搞不懂想幹什麽。
燕回彎腰摸了下膝蓋,搖搖頭,雨下得大,砸進眼睛裏生疼,湛清然那輛車打着雙閃,副駕駛上坐着男同學。
那男同學也下來,撐起了傘,問到底有沒有事兒。
“要不要報警啊?這姑娘闖紅燈。”
湛清然見燕回人有點呆,但應該沒受什麽傷,估計受了驚吓,小臉發白,長長的睫毛動都不動,他笑了笑:“別怕,下次過馬路一定要走人行道別闖紅燈,這樣很危險的,要不然,我們帶你去醫院做個檢查?”他掏出手機,“知道父母電話嗎?先給你父母聯系下。”
去醫院……燕回本能抗拒起來,手攥着包:“我沒錢。”
湛清然輕笑了聲:“你不用付錢。”
她看着他嘴角弧度,一陣恍惚,頭頂雷聲不斷,閃電落下,帶着劈開大廈的勁頭,燕回卻覺得閃電劈了自己一下,她心口跳得兇,總覺得得跟眼前這大哥哥發生點什麽才好,發生點什麽呢?
“那你帶我去醫院嗎?”她站在傘下,漆黑的傘布上雨聲急,啪啪的,湛清然衣服也濕了,他說話一直溫和有禮,目光也很禮貌,完全忽視小姑娘過早發育的胸脯,倒是那男同學,暧昧不明笑了聲,離燕回有點距離,大致瞧出這小姑娘盤靓條順,不确定年紀,但美女就是美女。
“可以,不過你不能随便坐陌生人的車,所以我讓你先跟你父母聯系下。”湛清然解釋說,旁邊,那男同學輕咳一聲,說,“這麽有耐心?不怕葉琛吃醋?”
湛清然低聲笑罵了句:“閉嘴吧你,沒看出來嗎?她才多大。”
“哦,我看不小。”男同學笑得更隐晦。
燕回被這兩人旁若無人的笑弄得有點局促,一聽說聯系父母,頓覺沮喪,她就是摔了一跤,沒什麽大不了。
“我覺得我不用去醫院了,”她磕巴說,“剛才,有個人一直貼着我,還摸我,我想回酒店。”
湛清然聞言,笑意漸斂,他跟男同學對視一眼,兩人商量了幾句,他撐着傘,問:“你住的酒店在哪兒?不是本地人?”
燕回搖搖頭,她聽他聲音溫柔,居然想哭,剛才心裏的慌張和不安漸漸散去,湛清然很高,身上還留着幾分大男生的清薄,站她旁邊,燕回沒由來地信任他。
“我迷路了,搞不清從哪邊過來的,不過我記得酒店名字。”
燕回報出酒店名字,湛清然用手機導航一搜,轉過身,彎腰在車窗那跟同學低聲說了幾句什麽,同學點頭:“行,我在附近等你,先過去了。”
她眼睜睜看着車開走,有點疑惑:“你不能開車送我過去嗎?”
湛清然卻含笑問她:“你多大了?”
燕回小心思多得很,現在,只剩他一個在跟前,心裏又高興又激動,但聽人家這麽問,青春期的那種敏感跟傲嬌就上來了,故意往大裏說:
“我十八歲了,是大人了。”
說着,不忘挺了挺胸膛,那種小女孩式的賣弄,她知道自己發育得好。
但湛清然顯然對未成年少女,毫無想法,他看破她那點小心思也知道她在撒謊,沒有點破,只是莞爾:
“十八歲是吧?那你父母或者老師有沒有教導過你,女孩子不能随便上陌生人的車,尤其是異性的。”
“可你看着不像壞人。”燕回脫口而出,他微一偏頭,示意她跟着走。
湛清然保持着和她的距離,傘卻盡量往她那遮,自己一邊肩膀早被雨水打濕。
他也看出燕回穿高跟鞋不怎麽熟練,但小姑娘麽,好勝心很強。
“壞人不是寫在臉上,不要輕信別人,注意安全,能聽懂我的意思嗎?”湛清然語氣寡淡,眼神卻很誠摯,他心想,現在的小姑娘确實很大膽,不知道是傻還是什麽。
當然,燕回很漂亮,言談舉止間帶着些孩子氣,但是,又不知道怎麽了,跟他說話時,動不動眨眼又分明有點妩媚的味道,湛清然失笑,這小女孩在對他放電。
他瞥了眼她臉頰上淡了的口紅印子,克制住笑意。
“你幾歲了?”燕回腳趾緊緊勾着鞋,她腳很痛,腦子已經活絡起來,就是很開心。
湛清然笑了笑,沒回答。
燕回臉皮相當厚,見人不說話,锲而不舍地問:“你到底幾歲了?”
“快到了,”湛清然低頭看導航,“還有一百米左右。”
燕回不覺嘶嘶了兩聲,雨水打着膝蓋,破皮的地方沾水有點疼。
湛清然看看她,随後,往四下環視一圈,他把傘給她,進了一家藥房,給她買了碘伏和棉簽。
塑料袋遞給她,燕回一愣,窸窣打開看了看,眼睛一彎,笑容甜美:“你人真好!”
“下次過馬路不要闖紅燈了。”湛清然一臉大人囑咐孩子的表情,燕回嘟嘴,“有人跟着我,我很害怕,就沒看見紅燈我不是故意的。”
“嗯,那就趕緊回去,下次不要一個人亂跑。”他微微一笑,神情從容淡泊,燕回盯着他那張線條流暢的側臉,發現他鼻梁很挺,也很高,下巴那收得完美,她覺得他真好看,聲音也好聽,說話的神情很迷人……她一顆小心髒又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覺得自己聞到了人家身上的皂粉香,混雜在雨氣中。
“你叫什麽名字?”燕回有點恨該死的路怎麽這麽短,一百米……要是一萬米就好了,她開始很不禮貌地問東問西,全是隐私,湛清然沒有正面回應,他突然扶她一把,燕回不長眼睛,目光始終黏他臉上差點崴了腳。
細細的手腕,被他攥出淡淡一道紅印,她皮膚嬌嫩無比。
“看路。”他又淡淡提醒她,燕回悻悻“哦”了聲,她沒話找話:“你人真好,我就沒遇見過你這麽好的人。”
小嘴像抹了蜜,湛清然其實對她這種喜歡虛張聲勢又有點小做作的女孩子,一點也不感興趣,純粹是自己撞了人,盡到義務。
再者,她年紀這麽小,跟落湯雞似的站在那兒,倒真有點楚楚可憐的味道,但這種感覺很快蕩然無存,短短一百米之內,燕回很沒禮貌地打探了不下五次他的隐私。
當然,他用一種很謙和又很包容的目光看看她,她是小孩子,他一個二十郎當歲的人怎麽跟她計較。
酒店赫然在目,燕回氣憤不已。
“回去擦幾次碘伏就好了,問題不大,對了,現在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湛清然最後一次跟她确認,燕回腦子卻嗡嗡的,她想,他要走了,她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了,他也不會記得自己,他把自己當小孩……
無數複雜的情緒突然席卷而來,燕回沒出息地想哭,她還沒跟他說夠話呢,對他一無所知。
“我叫燕回。”她驢頭不對馬嘴地答道,不遠處,該死的汽車按了喇叭淹沒了她的名字。
“你是本地人嗎?”她不死心地又問,這次,湛清然點點頭,她看見淋濕了的肩膀,還有濕潤潤的眉眼,更濃。
“你要是沒事的話,”他擡頭看看酒店,依舊笑得客氣,“那我就送到這裏,再見。”
燕回快哭了,青春期,所有的情緒都很激烈,或者說,她從小就是這種性格,心裏像住了座火山。
“我以後還能見到你嗎?”她鼻子、眉毛、眼睛都皺到了一起。
湛清然沒什麽意外的表情,他只是笑笑:“以後多注意安全,進去吧。”
他聲音那麽柔和,像春天校園裏飛來的柳絮,又不能抓住,燕回心口頓時空茫茫一片,空得厲害,她本來都站到臺階上了,忽然飛奔下來,踮起痛腳,在湛清然臉頰上親了一下。
然後,轉身飛快跑進了酒店。
湛清然微微一怔,手指不覺輕輕拭過腮邊,對小女孩的這種突襲感到一絲無奈,卻也沒放在心上,他撐着傘,走進了雨幕。
這個插曲,他很快忘記,也壓根沒往心裏去。以至于,在他以後的生活中一點印象也沒有,除了那個蜻蜓點水的,主動的親吻,殘存一點印象,但絕對絕對和他後來的妻子燕回,對不上號。
湛清然已經忘記了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