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幽宮
端月凝雪帶着手下已經向北走了将近半日,眼看那小鬼就要醒來,她心裏卻是有些焦急,挽尊的人為什麽還沒出現?雖然對這孩子了解不深,也只是在白雅的家門口見過一面,但她也絲毫不敢低估這孩子的能力。
她與尚雲清挽說好,假意答應尚雲清禾的要求,先一步離開回到家,随意給父親母親一個理由,她就可以安然的在家待一段時間,這其間只要尚雲清禾不來找她,她就不會出馬腳。之所以這麽做,便是她根本沒打算與尚雲清禾和離,更是與尚雲清挽計劃好了一切。
實際上,有挽尊的算計,尚雲清禾根本無暇顧及端月凝雪方面,當一切在看似平靜的日常中準備就緒之後,端月凝雪尋找了一個時機,在挽尊爆發襲擊之前,就離開了家。
她并不想做一個不孝的女兒,更加放心不下自己的弟弟銀翹,但她知道,她對尚雲清禾的執着,讓她已經停不下來,當她看到宋棐卿父子倆的時候,她的心裏就被傷痛與妒忌狠狠的占據,往日的端莊賢淑也仿佛在那一刻、那孩子撲倒她身上時,而随着他帶來的清風一起消散了。
看着熟睡的孩子圓潤的臉龐,那眼角延伸而出的黑色藤蔓,是那麽的讓她感到厭煩,那黑藤代表着妖魔,代表着不祥,代表着,尚雲清禾與宋棐卿兩人違逆的天倫。
這孩子縱使再小,她卻可以從他的面上看出他不同于一般孩童的精銳與聰慧,他将這孩子用卑劣的手段擄走,想必待孩子醒過來,定然不會與其他的孩子一樣哭鬧不止,這一點在他獨自與陌生的青年出現在驿站時,她便察覺到了,若這孩子沒有一點果決與勇敢,哪裏敢與陌生人同行?哪裏敢與陌生人一同進食?不過她也想看看這個不同一般的孩子,醒來後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她有一點好奇,一點期待。
正如端月凝雪推測,源深早已有了知覺,但他并不知道端月凝雪的打算,也還沒想明白端月凝雪對他所做,到底是否與那個叫挽尊的人有關,因此他并不着急‘醒來’,只是默默的觀察着一切是否會發生變化。
這邊端月凝雪的好奇,與那邊源深的淡然觀察形成一種反差,同時端月原本不再焦急的心,又開始發愁起來。不過好在端月沒有再等多久,便碰到了三個黑衣蒙面之人,看來是挽尊派來迎接她們的使者,那為首之人問了她的名姓,并當即手腕翻轉,手心出現一支黑羽,那黑羽從他手心緩緩飄向半空,在端月凝雪的眼前緩緩化作一團黑沙,而後黑沙化作一句話:歡迎端月姐姐。
待端月凝雪觀完,那黑沙便即刻消失在空中,未留下一點痕跡。端月凝雪眨了眨眼,沖着來着道:“哼!你主子好大的架子,讓我走這麽久的路,怕是忘記了我,直到方才才想起來罷。”
那為首者卻是恭敬的道:“望端月夫人見諒,我家主子一直知道您的辛苦,之所以現在才派屬下等前來,卻是有原因的。”
端月凝雪聽那人如此說,不覺來了興趣,就連一直假裝昏迷未醒的源深,在聽到有人前來與端月彙合也并未吃驚,卻是被這句話說的打起了精神。
端月等人豎着耳朵,準備好好聽此人解釋,不料他話鋒一轉,卻是提了其他,“端月夫人走這一上午,又經歷日曬,有點不滿也是應該,主子已在宮中準備好一切,一方算是給端月夫人接風,另一方當然就是給夫人陪不是。”
端月凝雪見那為首着說話溫和,不卑不亢,找不到一點可指摘之處,卻就是讓她心中不舒服,便哼道:“清挽倒是客氣,但這位閣下,你稱我一聲夫人,我本該喜悅,但你這前頭的‘端月’二字,是否有欠妥之處?”
那人也是愣了一下,沒想到對方抓了他這個錯處,他自認為算是會看臉色、識大體的屬下,卻不料對方若是想發難,就是不敵十個挽尊,也讓他不好對付,正要開口道歉,卻是又聽端月凝雪道:“我本是靈府尚雲氏族長夫人,要稱夫人也該是尚雲夫人,你這端月夫人?又是從何聽來?”端月凝雪不悅的道。
那人似乎聽出端月凝雪話語中的憤怒,不覺低聲道歉,“夫人,尚雲夫人莫生氣,都怪我胡亂多嘴,”
端月凝雪輕蔑一笑,便就此不再多刁難,畢竟是在別人的地界,況他還對尚雲清禾多有怨言,在此時為下人的一點點口誤就發難,若是傳到了尚雲清挽的耳朵裏,對她并沒有好處,由是盈盈一笑緩聲道:“行了,我也沒說什麽,何必如此驚慌,我看我們在這饒了一大周,為何還在原地?”
端月凝雪突然語調一轉,倒似輕松,但三黑衣使者與輕閉雙眼的源深卻不那麽認為,特別是源深,從她的話語中更是聽出了蹊跷,對于端月凝雪依舊稱自己為尚雲夫人,更是心存驚訝,也對那三位來者口中的主子身份更加懷疑。
而那三個黑衣使者聽到端月凝雪這樣問,也不急着回答,三人在原地圍成一圈,均閉上雙眼,口中默念有詞,手指來回纏繞,似乎在運用什麽術法,端月凝雪遠遠看着,對于他們的術法與密語頗有些興趣,便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發現此三人的術法該是瞬移之術,這種術法她以前也在書中看到過,是始于仙靈界的,但就她了解,蒂都的各府中,關于一些古老的術法記載也并非詳細,具體原因她雖不清楚,但也大概了解,應該是仙靈界與蒂都在久遠前就商議出的,和平共處的合約中的限制。
如此想着,不禁又對那日來找她的,尚雲清挽的真實身份有所猜忌,她本來就對對方有三分防備,現在在看這三人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飾的展示術法,便暗自決定,若是尚雲清禾對她恭敬倒好說,若是不敬,她當即就帶着那孩子離開。
就在端月凝雪下定決心之際,只聽三人口中密語之聲漸漸響亮,竟是她們聽不懂的仙靈界古老語言,跟着衆人便覺得周圍綠色的樹林漸漸模糊,竟然成了含糊的背景,随着密語與手勢的快速變化,一股強烈的白光打在眼前,而後衆人便感雙眼一花,同時身體在一瞬間起落。當身形穩定下來時,仔細一聽那密語之音已經消失,再次緩緩睜開眼睛,出現在衆人眼前的便是一道厚重的棗紅色宮牆,而四周的天空卻是看不見天際的亮紅!
端月凝雪眯了眯雙眼,微微瞥了一眼在手下背上還昏睡的孩子,而後一轉身随着使者伸手做出‘有請’的姿勢時,緩緩邁進了已經敞開的紅門。
而當端月等人帶着源深前來之時,挽尊卻是早已知道那孩子會落到他的手上,也并不着急,當一行人來到大殿,又坐在座上了很久,真正的幽宮之主——挽尊才悠悠然跨進殿門,他微微彎起嘴角,卻是首先看了一眼被背在背上的源深,而後才正對端月凝雪道:“端月姐姐,清挽為安撫內室,故而來遲一步,還望見諒。”
端月凝雪放下手中茶盞,見挽尊還是那副樣子,笑起來依然那樣邪魅,有點兒她不喜歡的桀骜,只瞥了一眼,輕聲道:“無妨……原來清挽小弟已經成家?”
端月凝雪雖是在問話,但輕聲的樣子,仿佛在自我呢喃,只是挽尊卻笑的合不攏嘴,像是得了獎勵的小孩子,回道:“還不曾,只是近來與心愛之人有了更近一步的關系,本尊……我很是開心。”
見到挽尊那樣開心的樣子,端月凝雪覺得對方并不是有意假裝,那種不同于剛才邪魅的笑容,才是這個人真正的笑容罷,只是……她的疑惑遠不于此,“清挽,我很好奇,為何你會住在這種隐蔽的居所?還有,你讓我帶這孩子來,到底有何打算,我選擇相信你,請你也給我一個真實的解答,否者,我想我無法再與你合作。”
聞言,挽尊輕道:“嗯?端月姐姐何必着急與此?”說着走近她幾步,也不再看源深,而是在左手主位上坐下,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盞中清茶,輕輕品茗一口,才道:“端月姐姐遠道而來,還未好好參觀我這幽宮,說不定等你真正見了我這宮殿的華麗,便不會再這麽問了也說不定。”
挽尊說的神秘,末了還沖端月凝雪眨了眨眼,那明媚的眼眸,倒讓她恍惚了片刻,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跟着挽尊出了打大殿。
而此時跟着她一起來的那些手下,卻是在兩人踏出大殿後,被幾個黑衣蒙面者接應,他們接下源深,便說是要給他們安排客房休息,那些手下一路随着端月凝雪趕路,着實有些累了,便跟着下去了。
在接下源深時,那一路背着源深的手下開口道:“勞煩使者,這孩子只是被下了迷藥,這一路上都睡的老實,我估計過不一會兒就可能會醒來,還望找個細心人照看,小孩子突然來到陌生的環境,會不适應而大哭,到時我們大家都不好受不是?”
那說話之人眼神真摯,一看便是個老實人,那黑衣人明白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不禁在心裏冷笑,而後冷冷道:“哼,放心,在你擔心的時候,我家主子早就做好了防備,有時間擔心這小子,不如操好你自己的心為上。”
那人一聽,知道自己多嘴冒犯了,又想到應該也是他家主子剛才多有冒犯,引的使者不開心,對自己說幾句氣話也無妨,但還是看了一眼漸漸離自己遠去的孩子,嘆了口氣才跟那些黑衣人離開。
宋棐卿與景幽等人一路乘坐白狼,速度達到極致,終于在一座大山前停下,宋棐卿看着近在眼前這聳入雲間的高峰,不禁頓感恍如隔世,轉頭對着景幽輕聲道:“這裏是幽宮的真正入口?怪不得找了許久不得法,竟是……”
看出對方眼中的複雜情緒,景幽上前一步,站在宋棐卿前頭,擡頭看了一眼這高峰,沉聲道:“我并不是原諒了你,當年眼睜睜看着小麥埋葬在這座大山中,我的心到現在還在滴血,但……錯也不在你,我答應過小麥,再次回來,定要為他報仇!”
宋棐卿捏了捏拳頭,對景幽道:“對!為了給小麥報仇!”
景溪早已滿臉淚水,上前抱了景幽的肩膀,帶着哭腔道:“姐,這麽多年我都沒來看景軒一眼,這次見到小弟,我一定把那個挽尊的人頭放到他墳前!”
景幽伸手捏了捏緊抱自己胳膊的景溪的手臂,重重點了點頭。
宋棐卿清點人數,挑選了續等人在內的五十多手下,輕裝上山,準備在天黑之前先潛入幽宮。
與此同時,剩下的人則與景溪守在山下,等待金環與金留回歸,宋棐卿很希望能得到尚雲清宴的幫助,而端月銀翹,他想,他必須給他和他的姐姐一個交代。
交代完一切,宋棐卿便與景幽等人入了山,他沒想到幽宮的真正入口竟然是在關陽山,當年在這山上第一次遇見小麥的時候,挽尊也恰巧一同出現,後來在排查幽宮入口的時候,他也想過是否在這裏,卻想起這件事,認為是巧合,便未多放心思在此處,現在看來竟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關陽山很大,其上生靈旺盛,雖入口在此,但幽宮卻是深藏在關陽山內腹,宋公子可知道原因?”景幽一路走一路問道,眼看天邊泛起金紅色,太陽即将落山。
“關陽山內腹?”宋棐卿輕聲道,看着腳下不算平坦,但也不難走的小徑,頓了頓道:“難道與挽尊有關?”
“哼!”景幽輕哼一聲道:“不錯!挽尊在仙靈界所修術法乃屬陰,本人也便不喜光亮之處,關陽山雖為名劍所化,但內中封鎖的乃是妖魔,妖魔被封數百萬年後身魂盡數消散,但長期的怨念卻累積在劍身之中,而關陽山內腹……”
“便是劍身。內中,極其陰寒……”宋棐卿接着道,聲音緩慢卻堅定。
景幽點點頭,“正是。”
宋棐卿想了想,“多謝安陵姑娘指教。”抱拳感謝道,知道挽尊的武功屬性,對付起來也會有所準備,未雨綢缪起來也精準。
“指教不敢當,只是為了不讓自己的盟友到時慘重落敗罷了。”景幽道,“挽尊的實際武力我不甚了解,但可告知你萬事小心,他有十分忠心且精銳的部下,他們個個效忠。”
“個個……?”宋棐卿喃喃道,突然想到小麥當年的死,就是因為挽尊認為小麥背叛了他,而把在他身上所下的咒語解開,小麥便是……
兩人沉默一陣,宋棐卿擔憂道:“安陵姑娘,你也……”你也被下了詛咒嗎?
景幽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嗯……雖身中咒語,但,就算以命相博,我也要為小麥讨回公道!到時,唯求宋公子替我好好照顧景溪……我原本是希望弟弟妹妹們過的快樂,卻不想……”
宋棐卿拍了拍景幽的肩膀,輕聲道:“不到萬不得已,希望你珍惜自己的性命,景溪并不如你看到的那樣,會若一直無其事的笑,若是……你也離開,我想,我并不一定能完成你的囑托。”
景幽聞言,看了宋棐卿半晌,嘆可口氣,繼續趕路。
到了山上,大家反而沒有乘坐白狼,一是為了防止挽尊有所發現,二是幽宮的入口也并不适合牲畜進入。
幾人跟在景幽與宋棐卿身後,不多時便見景幽沖着一處輕輕一指。
挽尊帶着端月凝雪将整個宮殿轉了個遍,卻是唯有兩處沒去,他笑着轉身對她道:“端月姐姐,下一處岔路口,一邊是我家內室的居所,他不喜生人,而另一處是我這幽宮的牢房……”
端月凝雪聞言道:“那麽,我還是回去休息罷,不過我還是想與你讨論原先的話題,你看,你的宮殿我參觀完了,還是沒有想要改變想法的打算。”
“呵……”聞言,挽尊輕輕笑了笑,陰森的讓端月凝雪不禁後頸一涼,生生打了個寒噤,那寒冷的感覺,讓她生生頓住了轉身的動作,“端月姐姐何必心急,雖然我家內室喜靜,但我也說了他是不喜陌生人,你與他卻是熟悉的。這樣吧,我給端月姐姐一個機會,您猜猜我家內室住在哪邊,若是你指對了,我便帶你去見他,若是指錯了……便委屈姐姐給我到牢房參觀一番罷,如何?”
此言一出,讓本無興趣的端月凝雪有些好奇,不但對那個她也許認識的,尚雲清挽的妻子好奇,更加疑惑對方想要她參觀牢房的意圖。
她站在原地看了看,索性一閉眼随意指了一條路,只見挽尊順着她指的地方看去,不禁突然瞪大了眼睛,而随即便又眯了起來,輕笑道:“端月姐姐……抱歉,要委屈你了呢。”
夜,幽宮的夜是靜悄悄,而一處偏僻的大殿更是靜的讓人生寒。敞開的殿門随着清風一陣陣,吹起落地窗前薄如蟬翼的紅紗簾,更顯陰森。而此刻漆黑的大殿內突然閃出兩道身影,向着大殿中央那張精致的大床而去。
而此刻大床上正靜靜坐着一個發愣到出神的人。
“清稠公子。”
“清稠兄。”
一前一後的兩道聲音,很輕,卻立刻打破了殿內的寂靜清冷,那恍如隔世的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讓靜坐在床邊仿若無魂的人,身軀一陣,而後緩緩擡起頭,看了半晌,終于沙啞着道:“宋兄……呵,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