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睡吧，你可以休息了
睡吧，你可以休息了
像是做夢一樣啊。
挂斷電話，五條悟安靜地跟上了前邊抱着貓咪頭也不回的那個人，沒有洩露出半分氣息，直到親眼目睹她走進一家咖啡店，他才停下腳步，隔着人來人往的街道，默默注視着她纖細的背影。
他們有多少年沒見了呢？五條悟面無表情地心想，大概有十年了吧？
在這十年裏，他既沒有刻意去追查對方的下落，也沒有叫人打探她的消息，而是選擇了把一切都交給命運來決定。
如果往後兩人不再相遇，那他就放棄，将曾經少年人最為純粹的戀慕之情重新埋進內心深處，潘多拉的魔盒永遠地合上。
她會如願以償地過上幸福而又美好的生活。
可是從來沒有如果，僅僅過了十年，他們就再度重逢了。
真可笑啊。
“要不要叫人把這條街買下來呢？”五條悟雙手環胸斜倚着牆面，指尖輕輕敲打着上臂，認真地思考。
然而電話鈴卻不合時宜地再度響起，不停地催促他趕緊去完成任務，沒辦法，他最後看一眼店裏正在跟店員講話的柒，只能轉身離開。
伊地知早已開車停在了路邊，五條悟上車後，沒等車主人開口向他問好，他就先笑起來得意洋洋地朝對方炫耀道：“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喲，伊地知，我準備結婚了！”
“什——？！”沒有一絲絲防備，伊地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極大震撼，甚至差點踩錯油門讓車子飛飚出去，好在他反應及時緊急踩住了剎車，這才阻止了一場悲劇發生。
他拍了拍前胸松一口氣，接着才意識到對方剛才究竟說了什麽驚人之語，頓時一臉驚恐地扭過頭去看後座那個吓死人不償命的上司。
“——五條先生你竟然要結婚了？！”哪位女士這麽勇猛敢拿下這個禍害啊？！
五條悟翹起了腿，張開雙臂搭在椅背上，晃悠着小腿非常得意地“嗯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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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人的吧……”伊地知的眼神逐漸放空，此時此刻他是真的很想躲進居酒屋裏一邊喝酒一邊放聲痛哭。
像是被打擊到了極點，他放空了思緒，無意識地呢喃道：“怎麽可能？五條先生這種人怎麽可能找得到老婆？”
這不公平！那位女性肯定是被五條先生那張臉給欺騙了！要不就是被他用花言巧語給蠱惑了！否則就他那個惡劣的性子怎麽可能找得到老婆？！他不信！
……嗚嗚嗚……他不信……
伊地知不禁單手捂嘴，哽咽着為即将成為大魔法師的自己痛苦哀悼。
偏偏坐在後座的那個狗上司一點都不懂得體諒下屬，還在那裏嘚啵嘚啵，把“欠揍”這兩個字發揮得是淋漓盡致。
“放心吧伊地知，看在我們認識了這麽多年的份上，我肯定會給你安排一個最靠前的位置。不過嘛，因為剛才出來得太急，我都沒有和柒商量好要舉辦什麽樣的婚禮。”五條悟捏着下巴陷入沉思，十分罕見地露出了為難糾結的表情，“真難抉擇呀，無論是神前式還是西式我都挺喜歡的。要不幹脆舉辦兩場婚禮吧？這樣就沒有遺憾了。”
“但目前最重要的果然還是結婚戒指！”他突然打了個響指，信心滿滿地笑了出來，“哼哼，只要先套上戒指，到時候不管我想舉辦多少場婚禮都沒問題！”
“先套上戒指？等一下，五條先生……”伊地知隐約發現了事情好像有哪裏不太對，遲疑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提出疑問，“請問，那位小姐知道您要跟她結婚這件事嗎？”
“當然知道啦，我可是跟柒強調了無數遍呢。”
“那……那麽女方是什麽反應？對方也同意結婚嗎？”
“這個嘛，柒肯定會答應的！”他如此堅信。
伊地知：“……”
伊地知：“您……您這麽做不太好吧？”
——居然強迫女方結婚，這是人渣的行為呀五條先生！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像五條先生這種人是不可能會有女性喜歡上他的！
“有什麽不好的呢？”他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将手搭在膝蓋上，帶着滿滿的嘲諷感，随意反問，“如果她不能也不想給我一個答案，那我到底該怎麽做？”
“這……”伊地知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而他也不期待對方的回答，在扔下那句意味不明的話以後便安靜了下來。
手肘抵着車窗，五條悟單手托腮，望着窗外不斷飛速後退的景色，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地冷淡下來，最終歸于一片平靜，仿佛剛才跟下屬談論得非常盡興的人不是他一般。
*****
祓除完詛咒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鐘了。
五條悟擡頭看了眼漸濃的天色，如果現在坐新幹線回去的話，大概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但他沒有，反而選擇了步行，慢悠悠地走回東京。
結果這一走就走了四個多鐘頭，直到淩晨快三點才回到原來的約定地點。
穿過陰暗的小巷，拐過一個轉角，他看見了依舊亮着微光的咖啡店，以及正坐在窗邊看書，像是在等待着誰的女人。
這種感覺真是微妙啊。
五條悟雙手插兜，仍舊站在今早待的那個角落裏，隔着空蕩無人的街道，目光中帶了點審視意味地不停觀察對方。
視線落在她稍微有點圓潤的臉頰上，往下移，在柔軟脆弱的潔白鵝頸上逗留了一會，最後又落到她那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的腕骨上，原本還想看看腰和腿的，可惜卻被桌椅擋住了看不太清，不過肯定也是細得一只手就能握住吧。
與記憶中身子格外纖弱的少女進行過一番比較後，他發覺對方好像比以前胖了一些，也高了不少，雖然依舊沒能突破一米六，跟他比起來還是個小矮子。
所以這十年她是白過了嗎？
五條悟倚着白牆突然“啧”了一聲，感到非常不滿。
放棄做殺人的勾當，開了家不大不小的店鋪，選擇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那又如何呢？還不是沒有照顧好自己？
由此可見根本就不是環境的問題，而是人本身就有問題。
不爽，特別不爽，哪都不爽。
因此他進門後就故意找對方的茬，還拿話刺她，看她露出無語的表情心裏就感覺很舒暢。
“我只不過是單純地想給你做頓飯吃而已。”
可是她卻這麽說了，帶着一點點無奈和縱容，還有認真注視着他的眼神。
不知怎麽的，嗓子眼仿佛被異物給堵住了，五條悟怔怔地望着她，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明明是想諷刺她的，結果到最後自己卻沉默了。
就連對方問他要番茄醬還是沙拉醬的時候，他都乖乖回答了，聽話得簡直不像平常的自己，甚至還很高興地被她指使着幹活。
“能麻煩你去廚房拿兩個勺子洗幹淨嗎，悟君？”
“沒問題！”
兩人都沒有食不語的習慣，就算出自大家族，五條悟也是屬于任性妄為那一挂的，根本沒人管得了他。
出身于貧民窟的柒就更不用講了，以前是沒有同伴陪着才被迫寡言的，現在不同了，對面的家夥能說得很，完全不用擔心吃飯時會感到寂寞。
才一會功夫呢，她這十年來的經歷就被問得差不多了。
“哎——居然為了開店學過那麽多手藝麽？”
五條悟捏勺子舀了勺炒飯送進嘴裏，咀嚼着咽進去，看着柒那張格外淡定的臉，不知哪個點又被戳中了，他驀然擡手捧住臉頰，宛如一位害羞起來的懷春少女，故意用那種黏黏糊糊的甜膩語氣講話。
“所以柒你這算是提前學習了新娘課程嗎？其實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的，不管你習慣有多糟糕我都可以接受哦。”
“……為什麽你總能把話題拗到結婚上面來？”柒放下手中的勺子，微微嘆了口氣，“都說了我不打算跟你結婚了。”
“那柒你是喜歡鑽石還是寶石？”選擇性無視了對方的拒絕，五條悟繼續捧着臉，一臉認真地跟她商量，“婚禮差不多也該定下來了吧？我覺得兩個都挺不錯的，幹脆全部風格的都舉辦一遍吧，柒你認為呢？”
“我比較喜歡銀鑽，因為漂亮，如果真要結婚我大概會選擇西式，因為神前式太麻煩了。”柒依舊很淡定地回答，“還有，我再重複申明一遍，我不會跟你結婚的，放棄吧。”
他裝作聽不見，雙手一合，表情輕快地說道：“那就這麽決定啦，因為需要準備場地和戒指什麽的，雖然很想摁下快進鍵，但怎麽也得等兩個多星期，稍微忍耐一下吧，畢竟我可不打算敷衍了事呢。”
“啊對了，柒你需要我補上求婚這個環節嗎？”
“悟君，不要的耳朵可以捐給別人。”柒握着勺子兩三口把最後一點炒飯解決掉，“你想舉辦多少場婚禮都可以，但屬于新娘的那個位置我不會站上去。”
“當然，悟君硬是要逼我的話我也沒有辦法。”她從紙盒裏抽出一張紙巾擦幹淨嘴，然後丢進垃圾桶。
随意地翹起了腿，背靠椅背，指尖輕輕敲打着桌面，柒十分冷靜地注視他：“所以悟君你要強迫我嗎？”
——你所謂的喜歡，僅此而已？
“……”五條悟不說話了。
又是這樣。
他面無表情地望着對面那個冷酷無情，總是能找到辦法死踩着底線，逼他讓步的人，眼神漠然。
完全沒有被拒絕後應有的傷心或者難過，唯有一種“果然如此”的處于預料之中的平靜感。
軟的不行，硬的不行，溫水煮青蛙也不行，熱情似火更不行。
固執得像是山頂上歷經風吹雨打，不曾被削磨過的頑石。
真讨厭啊，讨厭得讓他真想……
緩緩地呼了口氣，五條悟收起那些在內心不斷翻湧着的，決不能展露給對方看的稍微有點糟糕的想法。
接着他便拍了下手掌，無所謂地笑了笑。
“好啦，我就是開個玩笑而已，柒你不用緊張，放輕松放輕松～”泰然自若地安慰對方，仿佛兩人剛才的針鋒相對并沒有發生過一樣，五條悟漫不經心地将手搭在膝蓋上，“結婚什麽的放到以後再說，柒你不會因為這樣就要趕我走吧？”
他選擇了妥協，再一次的。
柒同樣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當然不會，我還是很歡迎悟君來店裏做客的。”
“只是我希望下一次你能挑正常的開店時間過來。”
“這不是工作忙嘛。”
五條悟伸長了兩條胳膊懶洋洋地趴在桌上，側臉壓着桌面壓出一個圓乎乎的弧度，餘光瞥見對方站起來準備收拾碗勺的動作，又折合手臂，交疊着擡起下巴擱在上邊，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哪怕人走進廚房也沒有收回。
“每天都這樣嗎？”女性清脆幹淨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
“大部分，畢竟我是最強嘛，其他人又那麽沒用。”不過今天他是故意的。
“那還真是辛苦呀，做咒術師。”
“一般吧，你也會覺得累嗎？開店。”
“人多的時候肯定會啊，平常的工作日客人會少一點，就沒那麽累。”
“那算了，我以後還是挑休息時間來找你。”五條悟搖晃着小腿，悠然悠哉地開口，“這樣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我倒是無所謂，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柒洗完餐具後放進消毒櫃，拿過幹毛巾擦掉手上的水，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你該回家了吧？現在估計都五點鐘了。”
“不着急。”五條悟單手撐着臉頰，看她重新坐回自己的對面，“你幾點開店？”
“八點半。”她瞥了眼手機，“你現在回去估計還能再睡三四個鐘頭。”
“不——要——”耍賴似的在桌上滾了兩圈，他哼哼唧唧地表示拒絕，“反正回去也睡不了多久，幹脆在這裏待到上課算了。”
說完後他還歪過了腦袋，笑眯眯地瞧着她，語氣篤定：“你會收留我的，對吧，柒？”
她嘆了口氣：“行吧。”
既然對方明擺着要死賴在這裏，怎麽趕都趕不走，那除了答應還能怎麽辦？
這下反而輪到五條悟愣住了。
大概是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輕易地就同意了他的任性請求，這讓五條悟準備的衆多借口都派不上什麽用場，一時半會的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但很快的，他又笑了。
“那我還想聽你講睡前故事，不然我睡不着。”沒有見好就收，他反倒得寸進尺地繼續向對方提條件。
“……你是小孩子嗎，悟君？”
“喜歡看童話故事的柒才沒資格說我呢。”他理不直氣也壯地昂起腦袋，連聲催促，“快點嘛。”
……真拿他沒辦法。
柒再度嘆氣，只好無奈地起身去書架那拿繪本。
“你喜歡《白雪公主》還是《海的女兒》？”
“都可以啦。”
五條悟放下手，重新趴回桌面，交疊着雙臂将半張臉埋了進去。
隔着一層又一層的繃帶，他盯着眼前翻開書頁的女性，将她平和的表情收入眼中，聽着她緩慢響起的溫柔聲音。
很奇怪啊。
明明之前還在想着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對方剛剛也拒絕了自己，此刻的心情應該非常不高興才對。
可是為什麽呢？
“……公主害怕地逃進了森林，獵人拿着弓箭在背後追趕……”
輕柔的，舒緩的，仿佛一曲帶有魔力的安眠曲。
為什麽他會覺得這樣也挺不錯的呢？
五條悟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懷疑對方是不是暗算了他。
思來想去得不到一個足以說服自己的解釋，五條悟幹脆放棄深究，集中注意力，将專注的目光放到了對方身上。
可是漸漸的，他開始感覺眼皮變得沉重起來，從上午一直忙活到現在都沒有得到過充分的休息，那股濃濃的困意終于慢慢覆蓋了他緊繃的神經。
然後在心上人語調平緩的故事聲中，他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