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蘇大人是在京……
“蘇大人是在京中與師父相識的,當年,蘇大人在殿試前夕因受風寒夜裏起了燒,是芫華郡主連夜進宮請的師父。”
這些事是蘇大人進蟬衣谷尋師父那年,她才聽師父說起。
“芫華郡主故去後,蘇大人聽聞陳小娘閨中美名将她擡進門,後來見陳小娘私心太甚,蘇大人便求到了蟬衣谷,請師父收小師妹為徒。”
杜若,“因那位雪央少主與雲親王府有一絲淵源,師父看在芫華郡主的面子便允了蘇大人的請求,但也說若小師妹沒有天賦,此事便作罷。”
後來蘇月見拜入缪止門下,足矣說明她得到了缪止的認可。
杜若言罷,廳內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蘇月見從來沒有想過,她拜師學藝竟是父親一手安排。
她一直以為...以為父親并不知道後院那些事,原來,他不僅知道,還早早為她做了安排。
怪不得,她每次離府都沒有被人發現,她以為是自己安排的周全,眼下看來,多半都是父親在為她打掩護。
她曾也失望怨恨,作為父親,竟連自己女兒是否在府中都不知曉,卻不曾想...
蘇月見已說不清此時是什麽樣的心情。
她一直以為他們父女感情早已冷淡,她死心過,難受過,最後默默的将自己渴望的親情埋葬在心底深處。
可卻從來不知,父親一直都将她放在心上。
秦艽輕輕拉了拉杜若的衣袖,偏頭示意。
杜若瞧了眼景白安,遲疑片刻後推着秦艽出了大廳。
待他們離開後,景白安才起身走到蘇月見身旁,将她的頭埋入自己腰間,輕輕的撫着的發絲溫聲道,“姑娘放心,蘇大人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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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着熟悉的溫暖與清香,蘇月見終是沒有控制住,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往下落。
姑娘的哭泣向來是無聲的,卻也叫人格外心疼。
景白安面色暗沉,眼裏閃過幾絲陰郁。
心裏暗暗道,日後他定不會再叫她哭。
然後來,姑娘卻無數次在床榻上哭着求他放過她,雖惹來憐惜,卻叫男人更加肆意。
一晃又是兩日過去,景府依舊大門緊閉。
許多朝官都收到眼線回報,景白安未曾離府。
他們對此詫異不已,陛下給景白安一月時間解決蘇府之事,在高官中,這已不是秘密。
可過了這麽多天,景白安為何始終沒有任何動作?
而他們自是不知,景白安是在等。
等蟬衣谷缪止,等南溪平成押送黃金進京。
缪止進京這日,萬裏晴空。
京中已開始回溫。
馬車剛駛入城門便被人攔下。
缪止正急着去打探消息,被人耽擱自然很是不耐,遂氣沖沖打簾望去,卻見着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二人相對半晌無言,最後還是來者朝缪止拱手作禮。
缪止微微錯開身,盯着他道,“你是特意來找我的?”
來者笑了笑,看向馬車裏,“此處說話多有不便。”
缪止皺了皺眉頭,放下車簾,“進來吧。”
馬車裏,缪止盯着朝他笑意盈盈的人,沒好氣道,“你怎麽知道我進京。”
來人正是順天府尹韓明齊。
與雲親王府、景白安一樣,有從龍之功,還與故去的雪央少主是摯友。
“多年不見,梁太...梁老的性子依舊沒變。”韓明齊絲毫沒将缪止的不耐放在心上,反而露出了一種熟稔之感,仿若多年舊友重逢。
缪止聞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哧道,“你倒是變的老成了許多。”
聽出了缪止的言外之意,韓明齊也沒生氣,只笑道,“天子腳下,自然萬事都要謹慎,這都是這些年磨練而成的。”
缪止哼了聲,“還活着就不錯了。”
“說吧,我那徒兒在何處?”
知道他近日進京的只有杜若,他曾與杜若說起過京中的往事,自然提過韓明齊的名字,想來,應是杜若找到了他府上。
“不知梁老問的是哪一位徒弟?”
缪止蹙眉看向他,“你知道的還挺多。”
不過,杜若要求他救人,自然要如實将菀菀的身份告知,他知道倒也也不足為奇。
韓明齊,“我也是剛知道不久。”
“杜若在你府上?”缪止。
韓明齊搖頭,“杜姑娘在景府。”
缪止一怔,“景府?”
他在京時可沒聽過什麽景府。
韓明齊跟着一愣,但還是道,“錦衣衛指揮使景白安大人府上。”
“梁老竟不知?”
缪止瞪着他,“我該知道什麽。”
他記得杜若救的那個錦衣衛是姓秦來者,怎麽卻到了錦衣衛指揮使的府上?
韓明齊了解缪止的性子,自然知道他這是真的不知,遂更詫異了,“年初錦衣會指揮使景大人,與北鎮撫司千戶秦大人奉旨南行,追回被祁周盜走的邊防圖,途中二位大人遇險,分別被梁老的兩位徒弟所救,梁老竟不知此事?”
缪止,“...”
他只知道那個姓秦的落到了蟬衣谷,砸壞了大徒弟的幾株藥,卻不知小徒弟什麽時候又救了個姓景的。
這些錦衣衛是專程往他徒弟身邊湊?
“那個景什麽的...真是我小徒兒救的?”缪止蹙眉。
韓明齊颔首,“是,如今京城都傳開了,景大人被祁周人追殺,受了重傷失去記憶,是被蘇府大姑娘,也就是梁老的小徒所救。”
這些傳言還是他親手放出去的。
“還有,梁老與兩位徒弟曾為幾城免去一場瘟疫,義診無數的事跡,也已經傳開了。”
缪止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良久後,他神色稍霁,“你做的?”
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若無有心人故意為之,斷然傳不到京城來,當然他也明白,這麽做,是為了造勢救他那小徒兒。
韓明齊搖頭後又點頭。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麽多年不見,變得婆婆媽媽了。”
韓明齊有從龍之功,亦是陛下跟前的紅人,如今放眼京城沒人敢同他這般說話,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絲毫惱意,只會讓他回想起那段過往。
那時他們就是這般相處的。
除了雪央少主,就沒見他梁淮對誰好言好語過。
“這些傳言,是景大人讓我做的。”韓明齊,“也是景大人讓我來迎梁老。”
他早就在城外布了眼線,但凡見梁老進京,就會有人快馬加鞭回城禀報,所以他才能剛好在城門口攔下梁老。
缪止瞪大眼,若有所思的摸了摸白胡子,“這麽說來,這個景大人是想救我那小徒兒。”
說罷,又急急擺了擺手,“行了行了,我那小徒兒被關在何處,你快些想辦法帶我去見見。”
韓明齊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這就帶梁老去。”
不久後,缪止看着景府的牌匾瞪着韓明齊,然不等他開口,韓明齊便道,“蘇大姑娘就在景府。”
缪止,“...”
“梁老有所不知,就在蘇大姑娘進大理寺的次日,景大人便帶着錦衣衛去大理寺劫獄,将梁老的小徒兒搶回了景府,還因此挨了一頓板子,被禁足在府中。”
缪止聞言倒着實驚了一番,等回過味來才覺不對,“就挨了一頓板子了事?”
犯這麽大的事,就打一頓禁足就完了?
也沒有把他那小徒兒帶回大理寺去?
韓明齊笑了笑沒再多言,只做了個請的姿勢,“梁老進去便知了,我還有要務在身,就不進去了。”
缪止瞥他一眼,扯了扯白胡子,背着手大步進了景府。
這個景大人,有幾分意思。
來福客棧。
齊沐負手立在窗前,臉色陰沉。
又是景白安!
他怎麽也沒想到,小楹兒家的姑娘,如今竟在景府!
怪不得他當初沒有發現他的蹤影,原來是失憶被蘇大姑娘救了,在知州府留了一段時日。
“大人。”暗衛悄無聲息的進了房間。
齊沐回頭看了眼暗衛,“何事?”
暗衛将手中的書信恭敬的遞上去,“這是都城剛來的情報。”
齊沐接過來緩緩打開,而後眼裏的郁色更濃。
議和!
他深吸一口氣,砰地将書信拍在桌上。
他費盡心思潛伏雲宋多年,眼下卻說要議和!
暗衛瞧了眼齊沐的面色,忙低下頭不敢再吭聲。
過了許久才聽齊沐冷聲道,“陛下派來的使團不日就到,準備準備,以使臣身份進宮議和!”
暗衛一驚,怪不得大人發怒,陛下竟是要議和。
還要大人以使臣的身份。
如今雲宋都知是大人曾盜走邊防圖,卻要大人做使臣同雲宋陛下議和...
這當真是想要同雲宋化幹戈為玉帛。
“還愣着做什麽!”
暗衛一怔,忙應下,“是。”
等暗衛離開後,齊沐一拳打到桌上,瞬間便有鮮血順着拳頭落下。
陛下突然議和,多半是朝廷出了問題,他離開時,國庫已不充盈,且幾位皇子正為那個位置争的你死我活,定是那幾個做了什麽蠢事,才讓陛下主動與雲宋議和!
如今雲宋小皇帝剛即位,內亂未止,恰是進攻的最好時機,偏那幾個蠢貨只看重眼前的蠅頭小利。
齊沐閉上眼重重呼出一口氣。
明知國庫空虛卻不知收斂,反而愈争愈烈,如此下去祁周早晚落入虎口。
“齊公子,你在嗎。”
小姑娘輕軟的聲音傳來,齊沐睜開眼,視線落手上的鮮血處,眼裏閃過一絲惡趣味,他将書信燒盡,才淡淡道,“進來。”
話落,門便從外頭推開,花楹邊往裏走邊雀躍道,“綿綿的傷好了,我想将它放出...去。”
最後一個字幾乎無聲。
花楹看着齊沐手上還在往下低落的血跡,吓得愣在了原地。
小姑娘的反應取悅了齊沐,他緩緩靠近花楹,勾唇一笑,“怎麽,怕了?”
“你怎麽受傷了?”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落下。
花楹将懷裏的兔子放到桌上,皺着眉道,“你怎麽不上藥啊。”
齊沐唇角的笑意緩緩收斂,他一動不動的看着小姑娘着急忙慌的往外走,邊走邊道,“你別動,我去打熱水,找掌櫃的要些傷藥。”
等花楹的背影消失,齊沐才不甚在意的看了眼鮮血淋漓的手,癟了癟嘴,頓時覺得有些無趣。
這是他見過最笨最沒意思的丫頭。
沒過多久,花楹便端着熱水拿了傷藥進來。
但對着這血腥的場面她有些發怵。
花楹咬了咬唇,盯着那手沉默了良久才下定決心般深吸了口氣,拿起帕子開始清理血跡。
她雖沒有特意學過醫術,但跟姑娘身邊耳濡目染的,也懂了些簡單的藥理。
像傷藥包紮傷口她還是會的,雖然...她沒有給人包紮過,但是應也差不多吧。
齊沐看着小姑娘微微顫抖的手,又突然來了興致。
怎麽會有這麽笨的丫頭,明明害怕的不行,卻偏忍着給他清晰包紮,還因顫抖将他的皮都擦掉了一塊。
但看在她一邊小心翼翼的給他上藥,一邊嘟着腮朝他手背吹氣的份上,便不計較了。
一塊皮罷了,沒了再長就是。
但看着看着,齊沐的眼神就暗了下來。
小姑娘被養得細皮嫩肉的,櫻唇粉腮,白皙無暇,那撅起的粉唇更是讓人不由自主的浮想聯翩。
怪不得這般挂念她家姑娘,這哪裏像個丫頭,分明是被嬌養長大的小姑娘啊,不怪那老鸨對她起了心思。
齊沐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壓下某種沖動。
同時不由得自嘲了一番。
他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卻對着一個小丫頭動了心思。
簡直是...不可理喻。
“好了,還疼嗎。”
齊沐垂眸看向手背上那蝴蝶樣式的紗布,總覺得似曾相識。
他沉默了幾息,眯起眼看向花楹,“我記得,你給那只蠢兔子也是這麽包紮的。”
花楹眨眨眼,心虛的低下頭。
齊沐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陰測測道,“你以前沒給...人包紮過?”
花楹抿了抿唇,她不善說謊只能如實道,“齊公子是第一個。”
齊沐,“...”
雖然覺得自己成為了一個試驗品,但那句第一個,聽起來也還不錯。
瞧着小姑娘水潤潤的大眼,齊沐實在沒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腮,“沒給人包紮過,你就敢拿我試手?”
花楹不防被他捏住腮,頓時瞪大了雙眼。
齊公子一向是溫文爾雅,怎麽今日總是怪怪的。
且男女授受不親,他怎麽能捏她!
瞧見小姑娘眼裏的不解與抗拒,齊沐眼裏劃過一絲陰郁,但還是松了手,在小姑娘控訴出聲前,道,“你那只蠢兔子跑了。”
花楹一愣,忙回頭看向桌上,果然空空如也。
她忙站起身,提起裙擺往外跑,還埋怨了句,“齊公子怎麽不早說!”
齊沐挑眉,自己出去不關門,跑了怪他?
“這裏是客棧,那只兔子雖然蠢但是肥,說不定已經被人宰了。”
話落,便見小姑娘跑的更快了。
齊沐忍不住低笑出聲。
暗處的暗衛面色很是複雜,在他的記憶裏,大人幾乎沒有這般愉悅的笑過。
景府前廳。
缪止擰着眉頭盯着面前兩個徒弟上下左右打量着,見二人确實全須全尾,才重重哼了聲。
“你們兩個一個比一個不省心!”
“京城是什麽地方,啊?是你說來說來的,造反的案子你也敢來插手,要是遇着了那壞心眼兒的一起被折了進去,是要我蟬衣谷後繼無人嗎?”
“都知道給我來信了,就不曉得再等等?”
“你是覺得你師父本事滔天,能撈你們兩個人出來?”
說罷,又看向蘇月見,“你笑什麽笑。”
“真是能耐,還能把自己折騰進大理寺了,真給你師父長臉。”
“明明有辦法逃出來為何不逃,還連你師父都瞞着,怎麽,你那父親就那麽重要,值得你陪他去送死?”
這一路來,他真是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慢了一步小徒弟就沒了。
還好,還好,兩個丫頭都沒受什麽苦。
等缪止發洩完了,蘇月見才上前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乖巧的眨眨眼,“師父別生氣了。”
她本不是會賣乖的性子,但瞧師姐那一副冷淡的面容,更不可能會哄人說軟話。
所以這麽多年,不論她們誰惹了師父生氣,都是她來哄。
而師父,也挺吃她這套。
果然,面對小徒兒溫軟的模樣,缪止再大的氣也沒了。
其實也不是生氣,只是太過擔憂所致。
但表面的樣子還得做,“別以為這樣我就原諒你了。”
蘇月見眨眨眼,櫻唇微微抿起,直勾勾盯着自家師父。
“行了行了。”缪止最後的那點兒氣性也消散無蹤,“都沒事就好。”
“這一路上可受了什麽苦,沒人對你動刑吧?”
前一刻還怒氣沖天,後一刻就是溫言軟語的關懷,變臉的速度比啼哭小兒還快。
蘇月見杜若對此早是習以為常。
“沒有,只在大理寺待了一夜就出來了。”蘇月見揚起一抹笑意道。
對一路上的磋磨半字不提。
但缪止知道被當做囚犯押送進京是什麽樣的處境,小徒兒不提,是不想讓他心疼。
遂也就将此事揭過。
缪止先是看了眼輪椅上的人,又看向景白安,最後将視線落在秦艽的眼睛上。
他皺了皺眉,上前便拉起秦艽的手腕診脈,“眼睛是怎麽回事?”
杜若這才開口,“醒來便如此了。”
秦艽安靜的任缪止把脈,待手被放下後,才拱手道,“多謝醫神相救。”
他已從杜姑娘口中得知,當時他性命垂危,是醫神出手,才保下了一條命。
缪止,“也不必謝我,若不是我這徒兒非要救你,我才懶得管。”
自離京後,他便不再想與京中的任何人任何事扯上關系,更別提不近人情的錦衣衛。
秦艽聞言輕輕颔首,卻未再多話。
他聽說過這位的脾性,當年除了已故的雪央少主,沒人能得他半分悅色。
“你就是錦衣衛指揮使?”
景白安颔首應道,“是。”
缪止盯着他瞧了半晌,才點了點頭,“不錯,劫獄這事幹的極好,有氣魄。”
景白安眼簾輕擡,而後面不改色道,“謝師父誇獎。”
缪止,“?!”
秦艽,“…”
蘇月見猛地擡頭,瞪着景白安,“?”
安靜了幾息後,缪止踱步走近景白安,直直盯着他,“你叫我什麽?”
景白安,“師父。”
缪止轉頭看向蘇月見,蘇月見動了動唇想要說什麽,可在對上景白安深沉的視線後,終是低下頭默不作聲。
缪止此時哪還有不明白的,負手哼了聲,“怪不得不要命的去大理寺劫獄,原來不是報救命之恩,是惦記上我家菀菀了。”
雖然聽韓明齊說菀菀被姓景的從大理寺帶出來時,他已有猜測。
但經過證實了,卻又是另一番心态了。
“別以為這樣,就能拐走菀菀。”
“還有你。”缪止猛地看向秦艽,“你是不是也存了這個心思!”
秦艽,“…”
他就看個熱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