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鏽色銀河03

盡管未來的世界科技高度發達,可政治制度卻在返祖,新瓶裝舊藥開發出古地球中西結合的封建帝制,貴族橫行霸道,皇家權勢滔天,皇帝更是至高無上。

顧清讓想破腦袋都不知道自己那元帥爹打哪訛來的熊心豹膽敢玩這麽一手……光扔自己親兒子就夠費解了,可您扔之前該想想這也是皇帝他姐的兒子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事為什麽讓他這個元帥前妻的兒子來操心啊?

顧清讓心中百般吐槽的時候,人卻已經站到了迦娜公主所居的恰赫季斯堡門口了。

恰赫季斯堡是皇家城堡之一,在還沒有見到這座城堡時,顧清讓就見識到了它顯而易見的昂貴——這座城堡位于覆蓋着蒼翠古樹的深山裏。

山,在諾亞星球用地緊張到開辟出千米巨塔與深穴的境況下堪稱奇跡。在巨大的人口壓力下,諾亞星的絕大部分地表都被改造為平原,每一寸土地能折疊出千倍的建築面積用于無數平民共享,而獨踞一整座山和山上同樣珍惜的植被,只能是貴族都不敢觊觎的皇家特權。

如果人類的未來真是這個模樣,那就很清晰了,公平從來不是自然法則,只是人造幻覺,是權力者維護統治的工具,當統治階級的權柄通過大量的資本累積以至牢不可破,也就可以抛下浪費資源的落後工具了,像抛棄宗教一樣抛棄所謂的公平,逆來順受的底層人民依舊無力也無心反抗自己被統治的命運。

從山腳一路往上,枝繁葉茂的樹木拔地而起,漸次渲染出一片此濃彼淡的郁郁綠色。枝桠掩映間,偶能窺見城堡高低錯落的塔尖。

恰赫季斯山有禁飛令,于是顧清讓一行人得步行上山,當然這禁飛令對于這座山的主人肯定不存在,顧清讓很确定,哪怕是沒有飛行器,也會有大量傭仆扛着步辇載長公主上下山。

說是一行人,除了顧清讓自己和埃爾曼,還有許喟。

關于要不要把埃爾曼送到她母親那,顧清讓直接把問題抛給了許喟,反正是許喟當初找他撈的人,自然是麻煩事也是讓他來決策,自己只是個初級NPC,了不起挑子一撂回系統空間寫檢讨去,許喟可是要在這個世界做大把任務的,理應他操心。

出乎意料的,這個明顯站在元帥船上的少校卻建議顧清讓把埃爾曼送到迦娜這。

顧清讓從許喟的決定裏嗅出了不少訊息,不過并沒有說什麽,只是安靜如雞地當個吃瓜群衆。

來到山頂,顧清讓才算看到了城堡的全貌,在高科技時代崇尚極簡主義和新材料的背景下,這座石料為主的古地球中世紀歐洲城堡簡直如同歷經風霜的歷史遺跡,而非皇家工匠們遵循史料還原的仿古建築。

但幸好建築是複古的,城堡裏的人還是使用着超現代通訊工具,由于提前通報,城堡裏很快有人出來接待。

盡管有着元帥長子的身份,但想來後媽看不順眼繼子是天經地義,出來的甚至都不是管家,而是個女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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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帶他們入內的女仆的臉,顧清讓眯了眯眼。

如果說城堡外觀只是古樸大氣,內裏的裝飾奢華到顧清讓都感到有些震驚。

地面由彩色大理石鋪就而成,鑲嵌着精美金色紋路的牆壁外側立着十八樁雕刻着各式體态的女神柱,這些雕工栩栩如生的女神們伸手托舉起天花板,而天花板上,則描繪着點綴璀璨星辰的無邊蒼穹。大廳的邊沿和走廊的兩側都擺放着大量古董、珠寶和藝術品,在放置于純金底座的蠟燭的光芒照映下,吉光片羽閃耀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明明是西洋建築,卻讓顧清讓聯想到了古中國的景泰藍,同樣的盛美和繁複,稠密的奢華擁擠着錾出一個王朝的侈靡。

跟随着仆人走過一條又一條的逶迤長廊,顧清讓心愈發地沉。

太不對勁了。

一直牽着他手的埃爾曼也漸漸使力收攏了手指,緊緊靠着顧清讓。

鬼使神差的,顧清讓側頭和許喟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眼底的翳霾。

偌大的城堡裏有許多的傭人,全都是女仆,這倒沒什麽,只是這些女孩卻一個比一個醜陋。

不是天生醜陋,而是臉上布滿了猙獰的傷疤,有割傷、燒傷……甚至還有烙印和黥文。

顧清讓甚至懷疑這些女孩說不定本來都是容顏秀麗的,比如給他們帶路的女孩,她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應在的位置只餘下黢黑的空眶,可卻仍能看出她姣好的面部輪廓。

從女孩們的脖頸和手臂可以判斷出她們的年輕。這些原本應該如鮮花般嬌嫩的女孩們,卻全部臉色蠟黃、眼神麻木,行屍走肉般地穿梭在秾纖靡麗的城堡裏。

很容易猜測,這些只能是迦娜的手筆。

等走出主堡,來到後花園,迎接到室外陽光的顧清讓竟然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仿佛剛剛穿行的是一座巨大精美的牢籠……或者甚至像是靈柩。

栽種着奇花異草的花壇兩側種植着修剪整齊的海桐綠籬,綠籬牆內錯落放置着各式古神祇雕塑。

穿過後花園,仆人最後将他們帶至了角落裏一座高聳嶙峋的黑色尖塔前,塔樓上衆多的狹長排窗仿佛細密的利齒高懸在頭頂,又像是魔物的複眼在居高臨下地窺伺。

“夫人吩咐了,只讓埃爾曼小少爺一個人進去。”面無表情的女仆木然說道。

顧清讓:“……”那你把我和許喟帶這麽遠才說?好歹我剛剛還可以在後花園逛逛啊。

埃爾曼卻幾乎是立即就攥住了顧清讓的袖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全力發射着可憐光波。顧清讓只得很沒骨氣地又投降了。

顧清讓面向許喟說道:“我陪他進去,你……別走遠了?”

然後顧清讓再看向女仆,眼神詢問她的意思。女仆卻沒有阻攔,剩下的那只眼睛以一種詭異至極的眼神看了顧清讓一眼,敬完禮轉身離開了。

那眼神令顧清讓的胃都沉了下去。

身邊卻忽然有人拉起了他的手腕,是許喟。

“麻煩解鎖一下。”許喟指了指顧清讓腕間的微型智腦手表。

顧清讓有些茫然,卻先照做了,然後看着許喟手指翻飛着輸入了一串指令。

松開手,許喟看着顧清讓說道:“我身份低微不足以見元帥夫人,很遺憾不能陪同,但我會一直守在門口。你——”少校及時改正了稱呼,“少爺您進去之後,智腦停留在這個頁面別動,情況不對立即點擊屏幕,我會馬上進來。”

顧清讓看着許喟琥珀色的眼眸,徐徐點了點頭。

幾乎是一進尖形拱門,光線就明顯晦暗了下來。

這座高塔不同于主堡的奢華和敞亮,建築內部狹窄又陰冷,寥寥的燭火倒映在棱角尖銳的花窗上,分割出扭曲的光影。一道陡峭的黑鐵扶梯盤旋往上,仰頭看去,視線卻很快被吞沒在蟄伏的陰影裏。

講真,要不是顧清讓已經死亡多年,自問也算是個孤魂野鬼,不能懼怕身為同行的怪力亂神以免顯得孬種。但凡他還活着,怎麽也會撤出這座黑塔,這經典恐怖電影般的場景,怎麽看都像隐藏着幾百個死亡flag,他顧清讓又不是熱衷作死的恐怖片主角,何苦自找驚吓。

但他只是這個世界的過客,決定權應當在屬于這個世界的人身上,他們才是主角。

于是顧清讓低頭望着埃爾曼問道:“要上去嗎?”

從那些面部損毀的女仆到這座陰氣森森的尖塔,顧清讓都覺得不适,埃爾曼自然是更害怕的,可他最終還是堅定地說道:“那是我的母親,她是不會傷害我的……你說對嗎,哥哥?”

頓了頓,顧清讓沒說那句“我看未必”,既然埃爾曼已經給出了選擇,那麽他更需要的應該是幫助而非否定。

顧清讓笑了下,說道:“看看就知道了,不是嗎,走吧。”

說是這麽說,當踩在窄而陡的旋轉樓梯,越往上走,顧清讓覺越有不詳的預感。

不知何時,空氣裏潛入了一絲奇怪的味道,似乎是手邊欄杆的鐵鏽味,但又不全是。

等踏過了不知道多少級臺階,顧清讓終于看到了一扇沒有鎖上的門。

站在門前,那股讓人不适的味道更加濃烈了。

遲疑了下,顧清讓正準備擡手敲門,厚重的鐵門卻先從內打開了。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響後,門扉洞開,門後站着三個神色神色陰鸷的老妪。

也是新奇,這是顧清讓進入城堡以來,看到的第一批面目周全五官俱在的人。

三個老婦人完全無視了顧清讓,全都将視線放在埃爾曼身上。中間那人以打量菜場豬肉般的目光上下審視着表情不安的孩童,可比起這個老人詭谲的目光,另外兩位婦人目中隐隐的同情更令顧清讓不安。

人都到這了,想走是不可能了,只能見招拆招了。

往好處想想,能看到這個星球上三百億人終生都無緣得見的帝國公主,這可比他生前去杜莎夫人蠟像館要帶勁三百多億倍。

如顧清讓所料,這三位顯然是仆從打扮的老婦人并不打算盡禮數,而是把顧清讓和埃爾曼挾在中間向房間內帶去。

比起狹窄的樓梯間,房間卻是意料之外的寬敞。

地面被猩紅色的整塊地毯鋪滿,窗前也垂落着猩紅色的絲絨帷幕,大片的鮮紅配色觸人心目。

走過一扇又一扇屏風,顧清讓站在了幾節石階前。

地毯并沒有一直鋪到臺階上,可臺階依舊是深紅色,是大量液體日複一日浸染出的深紅色。

這下顧清讓終于知道方才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是什麽了。這味道的濃郁度在此地攀升到極致,已然令人作嘔。

臺階上,是一個巨大的浴池。浴池的三側立起十八道石柱,就如同主堡的大廳一般每道石柱上都有着一個雙手做托舉狀的美女女性。

——只是,這十八個女孩不是栩栩如生的雕塑,而是鮮活的肉體,每一具都容顏嬌美、身材曼妙。

而當随着顧清讓和埃爾曼的出現,女孩們有所動靜來看,這些女孩們都還活着,清醒地擁有意識——她們是活着在受難。

浴池中,有人正在沐浴,能看見她盤起的一頭耀眼金發和天鵝般弧度優美的雪白脖頸。

那人回過頭來,露出一張無人可媲跡的美麗面龐。

她神态惬意,眼神慵懶,美麗仿佛具化成了一種可見的光彩在她的眉間唇角流轉,擁有無限的生機。這嬌開在血壤上汲取生命的美麗,令人悚然觳觫。

這無疑就是娜迦公主、摩利元帥夫人了。

饒是身為NPC,在這種前所未見的場景中,顧清讓也實在不知道應該彈出個什麽樣的對話窗口只得等待對方先開口了。

娜迦毫無芥蒂地從浴池中站起身,□□着身體走下臺階。

立刻有一位老妪舉着白色長袍跪在迦娜的腳邊。迦娜也沒有擦拭身體的意思,在仆人的侍候下徑直用長袍裹住身體,雪白的綢緞頓時渲染開大片的殷紅。

走來的娜迦身姿窱袅,濃烈刺激的氣息仿佛無形的長袍翻滾在她身側,她看起來是那樣的妍麗、高貴而年輕,眼神甚至是清純而無辜的,像是一個剛成年的少女,而非五十歲的婦人,更不是一個劊子手。

她俯下身,伸手輕拂着埃爾曼稚嫩的臉龐,微笑起來,這個微笑真是掫聚了無限豔光:“好久不見了,我的埃爾曼,我掉落的血肉。”

完全被忽視的顧清讓也樂得做一個隐形人,安靜如雞地站在一旁吃瓜圍觀。

銀河時代,人類的平均壽命提升到了150歲,衰老過程被有效延長,在高科技醫療美容的幫助下,一個上了點年紀的女人想葆住年輕并不是難事。

所以顧清讓就搞不懂了,一個帝國的公主為什麽放着頂級科技不用,而選擇用十六世紀的古老迷信手段,這到底是為了保養,還是單純興趣使然?顧清讓甚至覺得後者還能理解些。

然而很快,娜迦的自白讓顧清讓證實了自己的推測。

“埃爾曼,你知道嗎,我最近一直在想,我是什麽時候感覺到自己的衰老。”

娜迦雪白手指上凝固的血仿佛郁金香猩紅的花萼,她拈花似的摩挲着埃爾曼稚嫩的面龐,在男孩驚恐的臉上留下暗紅的血跡。娜迦如同欣賞藝術品一般癡迷地望着自己的兒子,柔情萬端地說道:“就是在生下你之後,我再也阻止不了自己的衰老了……”

“我親愛的埃爾曼,或許只有你能幫我了。”

在顧清讓驚愕的注視中,娜迦以講述童話哄孩子入睡的溫柔語氣說道:“把你的血給我吧,埃爾曼。”

“回到我的身體裏,這樣摩利也會回到我身邊的,我們一家人就能永不分離了……”

這個裹着鮮紅浴袍的女人明顯已經深陷自己的瘋狂臆想中,臉頰的酡紅裝飾着她昏朦的神色,一如霏微的暮色都貪饞留戀于她的美麗。

簡直是荒謬,顧清讓心想。在這一刻,這個真心想要殺死自己親兒子來浴血的女人,竟然美得讓人眉睫難動,肝膽俱都服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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