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喜歡你

西藏的夜清冷異常,也許是因為身邊沒有那個人陪伴。前幾天還被這裏的夜空誘惑,今夜卻只是匆匆一瞥。我的滿腹心思都在小鬼身上,想要盡快找到她。如果她出現高原反應身邊卻無人照應,肯定會很危險。如果恰巧身邊有人,可能會将她送到醫院或者診所。

我按照這個思路思量,這裏方圓數十裏,診所有多少我并不清楚。一個人這樣盲目尋找只會耽誤更多時間,于是,我一頭紮進就近的派出所。

派出所只是一個平房大院,門口有一盞燈發散這昏暗的光線,讓人不致感到空曠。

“咣咣咣”我使勁拍着門,不一會兒,屋裏亮起燈光,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走近。

一個民警披着棉襖打開門,黝黑的臉,映着幽暗的光線看起來大概五十多歲,他惺忪着眼問道,“你有事?”

這不是廢話嗎?沒事的話,我能來找警察叔叔?我心裏一陣悱恻,連忙堆起笑臉,“警察同志,我的一個朋友在這裏走失了,能不能麻煩你幫忙尋找下?”

民警眯起眼睛在我身上一通審視,然後敞開門對我說,“進來登個記,順便把具體情況說說。”

我搓着快凍僵的手,跟在他身後進了屋子。

進了屋子,他掃了一眼我,然後走到火爐前,向裏面扔了幾塊木頭,火苗瞬間變得猛烈起來,身上的寒冷也緩解不少。

“說說吧,怎麽回事?”他坐到桌前拿着筆和本問道。

我把小鬼出現在藏邊的始末以及可能會發生的情況對他言明,一時間屋內除了霹靂啪嗒火星迸起的響聲,就是筆在紙上沙沙而過的動靜。

他寫完放下筆,并未說話。沉思了片刻後,招呼我,“這裏的醫院并不多,只要打幾個電話問一聲,這兩天有沒有收到一個符合你所說樣貌的女孩就能知道。”他頓了頓,“不過,你也知道咱們這地域的特殊情況,赤腳大夫很多。如果,那女孩被藏民送到那裏就要麻煩一些了。”

我從火爐旁搶步上前,抿着起皮的嘴唇,“民警同志,麻煩你幫幫忙,我真的很着急。”

他擡腕看向手表,稍稍皺眉,後又把目光移到我的臉上,咂咂嘴,“行,我現在就打電話問問醫院,看有啥情況。”

我緊張萬分地盯着他翻開通訊錄按鍵一個個數字,那種心情比高考揭榜還要忐忑,很期望從他口中聽到能讓我滿意的答複。

然而,随着他一次次地搖頭,一次次的撥打電話,我的心再次沉入谷底。最不想見到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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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醫院沒有接診過這樣的女孩,”民警放下電話沉聲說,“她可能在其他赤腳大夫那。”

我猛然站起身,大概是一天沒吃東西再加上高原影響,眼前一片黑霧,晃了幾下,狠狠搖了搖頭,發現民警正托着我的胳膊。

“民警同志,謝謝你的幫忙,這麽晚了還打擾你。”我扯着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謝。

說完,便要往出走,即使知道現在已是深夜,但一想到小鬼此時的狀況,我無法安心坐下來等待。

“你這是要幹嘛去?”民警一把拉住我。

“我再去外面找找,或許有誰見過她。”

他拉回我按坐在椅子上,“即使有人見過,這個時候外面哪還有什麽人?”他指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天。

我垂着頭,耷拉着肩膀默默無語。

民警倒了一杯熱水遞給我,“小夥子,現在已經是淩晨,再有幾個小時天就亮了,等天亮了我陪你去那些藏民家裏問問。放心,周邊會點醫術的藏民我都知道。再說,你這麽無頭蒼蠅地跑了一天也得休息下,別沒找到人自己就先病了。你先在我這眯一會,等天亮了咱倆就出發。”

我抹了一把臉,對他點點頭。還有希望的不是嗎?小鬼此時也許正在某個地方等着我,我怎麽能洩氣?

喝了兩口水,潤潤幹了一天的喉嚨,然後與民警閑聊起來。

他一邊與我聊着,一邊在爐上煮着酥油茶,又從櫃子裏拿出牦牛肉招呼我。

濃濃的奶香味飄散在空氣中,勾引起我的食欲,也讓我饑腸辘辘的胃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我臉上一陣發燙,很久沒體會過的尴尬突如其來。

民警朝我善意地笑笑,“餓了吧,快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繼續找人。”

說着便提起酥油茶壺搖晃了幾下,然後在木碗裏倒入滿滿的酥油茶遞給我。

想起曾經看過書說起藏族這裏的習慣與禮貌,我并未直接飲用,而是把它放在一旁,繼續與民警聊天。聊天中得知他姓張,并不是土生土長的藏民,而是以前響應國家號召第一批來這裏援藏人員,當年來這裏的時候還是一個小夥,一晃眼就是四十年,紮根在西藏這個世界屋脊上。

聊天之際,張民警又拿起酥油茶壺站到我的身邊,我微笑着端起木碗就着碗邊輕輕吹了一圈,将浮在上面的油花吹開,呷了一口,體會着那種順滑和醇香,“這酥油茶打得真好,油和茶分都分不開。”

然後将木碗放在桌上,他又将木碗填滿。

坐到椅子上烤火時,他驚奇地問,“小夥子,你是第一次來西藏嗎?”

“是啊。”我嚼着牦牛肉唇齒不清地答道。

“那你居然知道這裏喝酥油茶的習俗?”

見他滿臉稱贊,我咽下牛肉對他解釋道,“以前在書上看過關于藏民的人俗民情,所以了解一點。”

他捧着杯子暖手,“難得啊,現在還有年輕人了解這些,我在這幹了三十多年,看過無數天南地北的游客,像你這樣的真是少見,想起來我當年來這的時候喝酥油茶還鬧過笑話,那是啊……”

聽着張民警帶着特殊強調的話語,望着他那張刻滿風霜的臉,我仿佛回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回到那個屬于他們的激情歲月……

朦胧間聽到屋內有動靜,我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着了。

老張正在蹑手蹑腳地掃地擦桌子,見我醒來,便憨笑道,“小譚醒了啊!起來收拾收拾吃點東西,咱們就去找人。”

一聽這話,我馬上精神了,從椅子上起來晃動下僵硬的脖頸,用涼水潑了兩把臉,便如同一個小學生一樣等待着老師發話。

老張笑着甩甩手,“知道你心急也不會吃什麽東西,我帶了幾個青稞饅頭,餓的話路上可以拿來充饑。”

此時,我在他那種洞悉一切的眼神下,好像回到在老姜同志的身邊一樣,感覺自己平日冷靜的頭腦都丢在雲霄之外。

外面的天剛蒙蒙亮,大地還在一片神秘的霧霭之中,老張和我已經上路了。我們一路步行,走遍方圓十裏內的土地,到那些會些醫術的藏民家打聽是否有小鬼的蹤跡,依舊是一無所獲。

地勢相對平緩的藏民家裏我們都去過了,老張說,再有就是海拔相對較高的地方。或許,你要找的女孩去了那裏!

聞言,我的心仿佛被雷霆擊中,她不要命了!

下午四點多,經過長途跋涉,我們終于到達位于海拔3600多米的柳梧村。這個村子緊鄰拉薩河南岸,與拉薩老城隔河相望,整個村子背山面河,很有獨立一城的氣勢。

老張帶我來到村長家,那是一個地道的藏民,穿着寬大的氆氇長袍,額頭布滿深深的溝壑。老張用藏語與他交談,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但觀察村長的表情似乎現出幾分驚詫與恍然,并用餘光不停地打量我,我的心裏突然升起幾分期待,或許小鬼就在這裏。

當他們停下來時,我倏然不敢看向老張,很擔心從他的口中又聽到失望的信息。

老張搓搓手,放在嘴邊忽了兩口氣,樂呵呵地說,“小譚啊,有消息了。”

“真的嗎?洛娜在哪?”我一下子抓住他的手。

他用另一只手拍拍我的肩膀,“就在村長的閨女家,現在村長就帶我們過去。”然後語帶欣慰地說,“聽村長說,前兩天去嘎瓊祖拉康寺廟回來在村口看見一個人昏倒在路上,他便把人救回來,發現是個城裏的女孩,覺得可能是來觀光的游客,為了起居方便就把她放在自家閨女家調養,村裏的大夫說女孩是典型的高原反應症狀,要及早送下山才好。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女孩住在哪,不知道怎麽辦,這才拖到今天。他還說,今晚如果還沒有人來找的話,明天他就打算去派出所備案了。”

我立刻松開老張的手,竄到村長面前,激動地不知要說什麽好,語無倫次地一遍遍道謝,最後更是深深鞠上一躬,“謝謝,謝謝!”

村長連忙扶起我,滿臉疑惑地瞅着,然後又看向老張,經他翻譯,村長才明白我的意思,擺擺手示意不客氣。

我們跟着村長來到他的閨女家,這是一戶二層碉房,我知道這是藏族最具代表的民居,曾在書上見過介紹。

一推門,屋裏一個三十歲左右婦人打扮的女人便迎上來,一邊跟村長說這話,一邊偷偷瞄着我和老張,可能是聽說我是小鬼的親人後便急切的拉着我向裏間走去,邊走邊叽裏呱啦地說個不停。

我苦笑不已,書到用時方恨少!聽不懂交流不了也很麻煩,無奈只好轉頭求助老張。

原來,女人說,今天中午小鬼已經醒過來,可醒來後就掙紮着說要離開,嘴裏不停地說有急事要找什麽人。怎麽勸都不管用,最後沒有力氣起床才作罷,只是口中一直念叨着什麽書之類的。

女人在旁插話,“我們這裏比較偏僻,沒什麽書能看,不然就幫她找回來看了。”

這句話卻是用漢語說得,雖然我心裏為小鬼着急,卻也掩飾不住眼底的驚訝。

女人看到我的神情,率直地說,“我以前跟着學過漢語,只是說的速度慢,一着急就會用藏語,你別見笑啊!”

我怎麽會笑話她?這是救了小鬼的恩人!

女人掀開厚重的門簾氈子,入目的便是正彎腰支着膝蓋急速呼吸的小鬼,從床到門之間只有短短不到一米的距離,她卻累得如此喘!

見有人進來,她擡起頭,視線一下定在我身上,似乎不敢置信地驚呼,“大叔!”

說着便要奔上前來,可虛弱的身體卻讓她踉跄了兩下,眼見就倒向一邊。

我一個箭步竄過去,将她攬在懷裏,只是幾天未見,她的臉卻瘦了一圈,蒼白的臉色,看起來很憔悴。

這副模樣讓我心痛不已,卻不知要如何對她訴說,只能一語不發地緊緊摟她入懷。

小鬼死死抓着我的衣服,帶着啜泣聲,“大叔,以後你別不告而別好不好?我走遍你可能走過的地方,可是西藏那麽大,我卻找不到你!我真害怕弄丢了你,把你丢了,我要怎麽辦?以後別再丢下我好不好?”

她的話讓我鼻子發酸,撫着她的發,眼淚差點奪眶而出,竭力保持平靜,“好,你說什麽都答應你。”

一時間,我們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相擁在暮霭裏,享受着無限的溫馨。

忽而,懷裏的小鬼嗫喏着,“大叔,那你以後別再想那個女人了好嗎?”

“好,已經忘記了。”我斬釘截鐵地回道,如果可以,我很願抹去過去有她參與的一切時光,把那些空白歲月用來等待小鬼。心中因她而起的那些陰霾疼痛,已在這次的西藏之行一掃而空。

我低頭看着小鬼呵呵低笑起來,不由露出笑意,真是個傻姑娘!

不一會,她擡頭望着我,瞪大了一雙琉璃般的黑眸,小聲問道,“大叔,你還記得春節那時候我對你說的話嗎?”

這麽近的距離,我看着她吞了吞口水,一副羞赧中帶着緊張的模樣,是在怕我忘記嗎?

怎麽會忘記?那是生平第一次被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告白偷吻,或許從那時候開始,她的影子便已經偷偷溜進了我的心裏。

我在她緊張的目光中點下頭。

她看起來更加羞澀起來,緋紅遍及雙頰,印在她蒼白的臉上更楚楚動人,腦袋垂在胸口,“大叔,那,你現在有沒有……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她低頭問道,越說聲音越小,說到最後面時,聲音已經小得有如蚊子一般。

我握住她的雙肩,伸手托住她下巴緩緩擡高,雙眼盯着她臉龐最後直直望進她的眼裏,一字一頓地說,“我,也,喜,歡,你,不是一點點而已。”

小鬼瞬間睜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見我向她點頭承認時,才一下栽進我的懷裏,将臉頰埋在我的胸口,嬌俏地嚅嚅說,“這是真的,我不是在做夢,我的大叔終于喜歡上我了!”

我摟着她滿懷喜悅地笑起來。

那一刻,我好像能感受得到小鬼的心跳聲,更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撲騰,撲騰……

那種跳動頻率越來越相近,最後兩個人的心跳聲仿佛合在一起。

我閉着眼,感謝老天讓自己尋回差點丢在路途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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