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過往

第二天的早禮上,二人彼此交彙的目光中多了一絲默契。葉絡兒恍然看到堂上那個端正如同的雕塑的夫人眼底竟隐藏着一絲柔情。

此後,葉絡兒成了梅如畫的座上客,時常在垂暮時分登上畫樓,若是傅家還有一絲人情,那必是在這兒吧。

“絡兒,你在看什麽,天天倚在東窗邊兒,有什麽好景致?”梅如畫依舊在描摹那副畫,描摹的作品收藏了一櫃子,從最開始的小兒塗鴉,到如今已是不差分毫,神形皆備。

“那是我家的方向,算來我已經離家三個月了,不知父母姊妹如何,甚是想念,想我孤身一人抵債給傅家,不知何日團圓,共享天倫之樂,亦是自怨自憐。”葉絡兒的視線依舊不離窗外,盡管目光所及只有傅家深院的方寸之地。

“有所挂念就是福氣,像我這般,一樣的孤身一人,便是想挂念也不知該挂念何人,挂念何地,豈不更是薄命。”這話傷感,梅如畫卻說得風淡雲輕。

葉絡兒臉色微微一赧,知道自己戳到梅如畫的痛處了,幸而梅如畫并未看她。

葉絡兒連忙走到梅如畫身邊岔開話題道:“夫人天天描摹老夫人的畫像,為何從來不給自己畫一張呢?”

“也曾畫過,可畫來畫去終歸是我娘的模樣。”梅如畫擱下筆道。

“有什麽分別呢,你跟老夫人長得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還是有不同的,林姨說的我娘是一盞兒糖水,叫人從嘴裏甜到心底,我就是一盞兒淡茶,喝着沒味,細品還苦,單從眼神裏就看出來了。”

“其實這也不怪夫人,這麽些個條條框框的規矩再歡實的人都會悶壞,何況夫人從小在這長大,若是夫人一直跟着老夫人該多好。”葉絡兒伸手拿起案幾上的畫作,單從畫像來看,老夫人的确比梅如畫要親切可人。

梅如畫想阻止,葉絡兒已經拿起了,梅如畫眼神中有些不自在,葉絡兒一看,描摹的畫作下面居然還壓着一副畫,再一看,竟然是自己每天倚坐在東窗邊,雙手撐着下巴,遠眺窗外的側顏。

“這……這……這可是我?”葉絡兒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是我?我的樣子這麽傻?”

看着葉絡兒咯咯直笑的樣子,梅如畫先是驚惶羞赧,繼而惱怒。一把将葉絡兒的畫像撕碎揉成一團扔出了窗外。正好砸到路過的林嬷嬷的頭上。

葉絡兒慌了,不知梅如畫怎麽這樣就生氣了,梅如畫平日雖清冷了些,卻從來不無故給人沒臉,更不與人置氣。待要解釋吧,又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一下子氣憤就尴尬起來了,葉絡兒不好意思久留,只得做辭悶悶不樂地回了房。

一夜不曾安眠,次日頂着兩個大紅眼去進早禮,不知夫人會如何面對她,一路心情都很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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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姨奶奶。”路邊一個低沉的聲音像從地底冒出一般。

葉絡兒吓得一個激靈,卻是林嬷嬷。沉着臉色看着葉絡兒。

葉絡兒不該向她行禮,但林嬷嬷一身壓人的氣勢叫葉絡兒不得不低頭:“林嬷嬷。”

“十二姨奶奶,聽聞近來你跟夫人走得很近,都入夜了,別的姨奶奶都做辭了,你還在夫人院裏?”林嬷嬷質問道。

“我…我…閑來無事,不知如何打發晨光,只以伺候夫人為念。”葉絡兒心虛地答道。

“夫人不愛與人閑話,與姨奶奶的小宴不過是禮節,十二姨奶奶做得過了,以後不許在夫人院裏久留。”林嬷嬷言罷轉身離開。

葉絡兒愣了,必是夫人叫她來說的,昨日不過說了句玩話,怎麽就認真計較起來,可見這些天的情分都是假的了,想來也是,她是傅家名正言順的大夫人,自己不過是抵債的賤妾罷了,不過是個玩意兒,如貓兒狗兒一般,有興致可以抱在懷裏萬分親熱,一旦不高興,剝皮抽筋也是常有的。

怨只怨自己傻,拿着人家的小興致當真心,掏心掏肺的,活該換來人家嫌棄。

想着想着,淚水就滾落了下來。

“姨奶奶哭什麽,她算什麽東西,你理她做什麽,既然夫人擡舉你,你更是要一力籠絡夫人,待老爺回來,夫人給你美言幾句,可比你自個兒讨好老爺要容易得多。”紅妝撺掇道。

葉絡兒哪裏有心思聽這個,只自顧自地抹眼淚。

“姨奶奶,你可不能軟弱呀,你自己不撐起來,這院子裏誰都你踩你,我們這些做丫頭的也跟着不得勢。”紅妝苦口婆心:“姨奶奶聽奴婢一言,好好籠絡夫人,老爺雖不十分寵幸夫人,卻對夫人分外尊重,從小就對她好得不得了。不論闖了什麽禍都一笑置之,連小少爺都有被打下一層皮的時候,獨夫人連句重話都沒受過。”

“夫人那等規矩之人,縱是成心要挑錯也難,老爺又不瘋,何故責罰她。”

“姨奶奶這就不知道了吧,夫人也是在林嬷嬷來了之後才規矩的,小時候那個淘氣喲,就差把傅府給拆了。”紅妝小聲說道。

“夫人小時候很調皮?”葉絡兒一面罵自己不争氣,一面又想知道梅如畫的另一面。

“那是自然,我是傅家的家生子,是和夫人一起長大的。”紅妝說話間頗有些自豪:“夫人小時候可真叫人頭疼,沒得片刻安寧,大禍小禍創不斷,什麽打碎了古玩玉器,趁老爺睡覺在他臉上畫烏龜都是小事,拿老爺的賬本塗鴉,老爺都不曾說過一聲,倒是有一次,小少爺和夫人一起拿賬房的借據折紙船,小少爺被打得手心腫了半個月都沒消,夫人也沒被言語一聲。哪怕是後來夫人放爆竹燒了老爺半個祠堂,老爺氣的胡子都翹得老高,還是忍着沒有責罵夫人。”

葉絡兒津津有味地聽着梅如畫的過往,一時間也忘了賭氣這茬兒,忍不住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夫人小時候竟是這樣的?怎麽現在變成這般摸樣了?”

“還不是林嬷嬷那個老妖婆,自打她來了之後,還真以太夫人自居了,處處給夫人立規矩,可她也照顧不好夫人,連累夫人幼年從閣樓上摔下來,摔折了腿,可恨老爺居然也這麽算了,所以才有人傳聞她根本就是老爺的相好,或者是老太爺的相好,到傅家來尋名分,可出身太差,傅家還沒落魄到娶窯姐兒做姨奶奶的份上。只好給個閑職讓當養個貓兒狗兒了,夫人身邊哪裏缺了丫頭婆子,偏她拿着雞毛當令箭,真把自己當回事了。”紅妝憤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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