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聽

祁宴将宋衷送回了家,臨走之前小姑娘說道——

“明天還是我陪她去報警吧,男孩子去想來還是會不方便。”受到過異性侵犯的女孩子,可能很難對異性再産生信任,譚楠如今還信任越初,那僅此是對神明的信任轉嫁到了越初身上。但越初并不是神明,處理起這種事總歸是有些不趁手的。

他們家所信奉的教條便是,髒活累活都是他們幹,越初只需要享受人生。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們怕越老師真去了控制不住脾氣。

越初沒多想便應下了,他現在只覺得疲乏,渾身上下都透着無力感。

越初:“邵青怎麽樣了。”

祁宴:“性命無礙,已經度過危險期了。便是渡不過,她父親也會為她想辦法的。”

越初:“那些孩子呢。”

祁宴:“有雪渺陪着,把你送回去,我再過去看。沒什麽事,消掉記憶送回各家就是了。”

越初頭疼的厲害,他最近精神确實不好,許是又有三天沒睡覺的緣故,可剛經歷完這些事,便是能睡他也睡不安生。往常這時候他就直接躺車上了,今個剛想躺,卻想起了旁邊的應閑璋,不得不又坐直了起來。

更生氣了。

應閑璋總覺得這孩子情緒轉變得莫名其妙,可也沒法,反正也不敢招惹。但見他拍了怕腿,試探道,“要不您…躺會兒?”

越初僅就是瞥了他一眼,根本不做理會。這反應在應閑璋的意料之中,完全不是問題。故而他直接團起了高大的身子,委屈巴巴的坐到了地上,将整個後座讓給了越初。

若是往常,應閑璋便是如此,越初也不會順着他來的。可現在實在是太累了,甚至伴随着輕度反胃的不适症狀,手腕也疼得更是厲害。遂而自己跟自己糾結了會兒,便還是躺了下去。應閑璋只會覺得他這副自己跟自己怄氣的模樣怪可愛的,又因為他情緒這麽敏感多少有些懷念以前。

越初不想理會他,只是吩咐祁宴,“別回家了,你把我送醫院吧。”

開車的祁宴從後視鏡裏看過來,先是答應了越初,後又和應閑璋說道,“其實你可以坐副駕駛的。”

應閑璋活動了下不舒服的身子,朗聲道,

“我不要。”

·

邵青醒來時,身邊意外的竟然是越初,當然應閑璋也在。越初身邊兩米找不到應閑璋,算應閑璋今天曠工。

“…譚楠。”邵青掙紮着起來,偶像在身邊固然開心,但好像現在也不是什麽該開心的時候。

越初:“在警局。”

邵青很明顯哽了下,然後瞳孔驟縮,雙手猛地抓住白色被單,聲音顫抖,“不是她的錯啊!她明明才是受害者!如果她不是迫不得已——”

“她只是去報警了,宋衷和祁宴陪她去的。”越初打斷女孩兒,聲音仍是平靜,“不是被逮捕了。你別想太多。”

“啊…”邵青眸子通紅,但突然覺得好尴尬,“對不起。我剛醒,腦子不清楚。”

越初;“能理解。”

“她沒事就太好了。”邵青蜷着腿輕輕笑了起來,但這一動又牽扯起胸前的傷,痛得斯哈斯哈大口抽氣。

越初看她疼得難受,“不怨她?”

邵青笑着搖頭,“我這不沒事嘛。小傷小傷,過幾天就沒事了。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就好了,這件事過去之後,希望她以後事事無憂吧。”

越初只是點點頭,并未多評判什麽。旁邊的應閑璋走過來,遞來兩盤削成小兔子形狀的蘋果,兩個孩子一人一盤,很是公平。

“…喂。”邵青擡頭,“我三塊,越老師三十塊。我才是病患吧。”

應閑璋:“自己折騰根本不值得同情好嗎。”

“…好的。給大家添麻煩了,對不起。”邵青乖巧應下。

越初将兩個盤子換了過來,他本來也沒什麽胃口,但邵青擺擺手說不用,她現在哪怕只是張張嘴,胸前都跟着疼,并不準備吃太多。

邵青:“對了,那些孩子…”

越初也想起這事來了,“十一個孩子,三個遭受過家庭暴力,四個是重組家庭關系不和睦,一個孩子遭受過猥亵,該報警的都聯系警方處理了。但…還有三個孩子,什麽都沒發生過。”

“啊…”邵青有些不知道如何解釋,越初也不催,就安安靜靜陪着她,良久聽她道,“你上次說,沒有聽過凡人的祈求。”

“嗯。”

女孩兒探了探身子,抓過了越初左手。那邊應閑璋一個警醒,生怕眼前這位女粉絲對越初做出越軌舉動。

“你聽。”

·

越初才想開口,耳邊卻嗡得一聲,嘈雜的聲音在腦海中炸開,整個人心跳都快了兩拍。

“仔細聽。”

越初凝下心神,試圖從混亂的聲音中發掘出些頭緒,那些不同的聲音也随之清晰了起來。

“救救我。”

“我不想再被打了。”

“弟弟出生了,這個家不需要我了。”

“我沒有學上了。”

“爸爸媽媽又在打架,能把他們都帶走嗎。”

“我想找到親生爸爸媽媽。”

“我以前是有手的,是他們做的。”

“我想離開這裏。”

·

那裏面多是些小孩子的聲音,很稚嫩,很澄澈,卻又很絕望。

邵青将手移開,這次換做她語氣輕松,“小孩子許的願,總是稀奇古怪,但又發自肺腑。你問為什麽會有三個孩子家裏什麽都沒發生,卻會被我帶走。可真的什麽都沒發生過嗎。”

越初心裏慌了一下,但邵青卻趕忙又笑笑,

“我也不确定啦,可能只是被家裏訓斥了,便擅自胡言亂語起來,碰巧又被我聽到了。但誰又說得準呢,總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你,我,大家,都只是普通人而已。至于神明…”她說着看向了應閑璋。

應閑璋:“神明不在乎。”

·

越初仍是還有一事想問,“為什麽要去做這種事。”

“啊?”邵青忍痛抓抓腦袋,“…不知道。可能心理不正常吧。對不起,不該惹出這麽大的事。不應該偷孩子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道歉十分誠懇。

“不過要說為什麽,就…沒控制住。”邵青苦笑了兩下,想了一下突然轉過身去,準備撂起了寬松的病號服。

應閑璋瞧着了,“喂!你一個姑娘當着倆男人脫什麽衣服。”

邵青:“你別看啊,我又沒給你看,我給我愛豆看。你要是嫉妒,有本事你也脫啊。略略略。”

明白了,以後這世上和應閑璋吵架的人又會多一個了。

那是滿背的燙傷疤痕,深褐色,猙獰着,見不到一塊好肉。更可怖的是女孩兒的腰,直接凹陷下去一側,像是缺了少半邊。整個腰只有越初一乍寬,着實觸目驚心。

“熱油潑的。七八歲吧,家裏人。因為我是個女孩兒。但我這人吧,就命大,怎麽折騰都死不了。”女孩兒自嘲般得笑了起來,“…其實我還有個妹妹。死了,餓…毒…嗯,反正就是死了。”

“那時候家裏沒人,只有我跟妹妹兩個人。好久好久了,都沒人回來,門從外面鎖上了。妹妹才兩歲,起初餓得嗷嗷哭,後來哭都哭不出來。”

“……”

“我以為…那是奶粉的。”

邵青突然不再說話,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是她将洗衣粉當做奶粉,給妹妹吃了。

“我也吃了。你說可能也是餓得也沒味覺了,也沒嘗出什麽。快死了才覺得不對。”女孩兒嘆了下,“只有我活下來了。我爸說他路過進去的時候,妹妹已經救不回來了。”

越初不擅長安慰人,但還是想說些什麽,可從回憶裏出來的女孩兒又是大剌剌笑起來。

“你看,太陽底下,哪有新鮮事。”

·

那天的善後工作折騰了蠻久,先是宋衷的報警,譚楠的證言,又聯系了律師,同時也加強了輿論控制。宋衷和雪渺也都給天道彙報了工作。再就是院長給邵青和譚楠請了心理醫生,強制要求她們兩個趕緊去看。然後…

然後越初聽院長罵人罵了三個小時,一老頭,邊哭邊罵她閨女。

邵青:“對不起,我錯了,不敢了,別罵了,再罵就罵傻了。”

後續要處理的事情定然還多,便是天道那邊如何處置都還得再需要些時日。越初放心離開時,兩個小姑娘已經一起睡在病床上了。

應閑璋:“又不是沒多餘的床,非得擠着睡。”

越初:“沒安全感吧。”

越初話才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了下,他怎麽接了應閑璋的話茬呢!真的是四五天沒睡覺,腦子不清醒。越初耳根燙了燙,別扭得別開頭,就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快步上了車。

回到家時已經晚上十點了,連續兩日的折騰,讓越初着實難受,先前神經繃得緊倒也不覺什麽,這會兒一放松下來,都還沒上樓,險些栽過去。應閑璋和祁宴不約而同的扶了他一下,越初也就說了聲沒事便上樓了。

躺倒在床上的越初,閉上眼就是層層疊疊的噩夢景象,自己的,別人的,以前發生的,剛才看見的。如今松懈下來,一股腦的仿佛反噬一般洶湧而來,輾轉難眠。

應閑璋去洗澡了,越初疲乏得揉了揉額角,又從床上坐了起來,擺弄了兩下手機,最後打開了直播。

·

直播間呼啦一下擠進了數萬人,人數還在持續不斷的增長。

可越初就那麽呆愣愣坐着,什麽也沒說,只是盯着一個個快速閃過的留言。

“越越怎麽啦。”

“不開心嗎。”

“被欺負了嗎。”

“是手還疼嗎。”

即便是粉絲也似乎是看出端倪了,越初怔愣了蠻久,不知道在想什麽,但不多時只是深吸了一口氣,開朗笑道,

“晚安。”

他說完便準備關掉直播,可此時應閑璋從浴室出來,身上還散着熱氣,并未注意他開了直播,只是眨巴着眼睛,小心問着,

“…今天可以一起睡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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