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一切已經超乎許蘊喆的認知。雖然他現在還很年輕,但從他答應和奚蕾交往開始,他從來沒有考慮過,他們有朝一日會分開。所以,他更無法預料,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分開。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荒唐的事?
原本喜歡男生,還和男生發生關系,卻劈腿了女生?!許蘊喆怎麽想,都覺得這一切實在太荒謬了。
而偏偏他自己,就在荒謬的最中央。
和奚蕾她們不歡而散以後,許蘊喆一秒鐘也不想在梅引再待下去。過去的記憶不斷地在他的腦海裏翻騰,不斷地諷刺此刻的他有多麽愚蠢。尤其是,當他得知自己的愚蠢一直被奚蕾和吳毓蒙在鼓裏,更加羞惱難堪。
奚蕾一直給許蘊喆發信息道歉,一條接一條,可她沒有打電話。許蘊喆回想她和吳毓間的争論,猜想她們或許還在一起,所以奚蕾沒有當着吳毓的面打電話,說不定是偷偷地發信息。
這更讓許蘊喆感到啼笑皆非。
他一條信息也沒有看,直接把奚蕾從聯系人名單裏删除。删除前,他看到自己給奚蕾的備注——“小笨蛋”,他笑了,笑自己的荒唐。
誰才是笨蛋呢?
在奚蕾一次又一次地聽他用這個稱謂稱呼自己時,她的心裏會不會想:“你才是傻瓜。”
坐在酒店的大床上,許蘊喆暈暈乎乎的。他的腦子裏有許許多多的想不通,而他又不屑于想通。
他知道自己和奚蕾完了。
完得莫名其妙。
同性戀,這個名詞、這個人群第一次這麽清晰地出現在許蘊喆的生活裏。她們是自己的好友和前女友,無比真切。
雖然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同性戀早已不是什麽新鮮事,但對于許蘊喆還有他所居住的小城鎮而言,他們依然是非常新奇的、神秘的、怪誕的種群。
許蘊喆現在就讀的高中裏,有一個男同性戀。他和許蘊喆一樣,都是高三的學生,但他們現在不同班級。
剛入學時,那個男生和許蘊喆同班。當時沒有人知道他是同性戀,或許那時他還不是。
後來,突然有一天,隔壁班的一個男同學向老師報告說那個男生在澡堂裏對他動手動腳,事情才由此暴露。
許蘊喆的同班同學很多,一個班級有七十餘人,許蘊喆的性格沉默木讷,一個學年下來,交談過的同學不足班上的一半,那個男同性戀就是沒有交談過的另一半。
在那以後,全班再沒有人和那個男生說話。許蘊喆當然也沒有。再然後,趁着文理分班,男生被班主任想辦法調到其他班級去了。
奚蕾她們在學校裏已經公開她們的身份了嗎?是不是,在作為省會的梅引市,同性戀更為人們所認同,所以她們才對自己的身份這麽坦然呢?
許蘊喆想到吳毓毫無愧色的樣子,心情沉重。就算她無愧于自己異于常人的身份,搶了別人的女友,這是事實吧?怎麽可以這麽理直氣壯?
以前,他真是錯看吳毓了。
平安夜裏,酒店樓下的酒吧街較之前一晚更加熱鬧。此起彼伏的搖滾和DJ音樂讓整條街道震動,攪得本就心神不寧的許蘊喆更加煩躁。
他已經關閉房間的窗戶,但這幾乎沒起作用。如果不是現在已經沒有回淮左的城際列車,他真是一秒鐘也不想在這裏待下去。
許蘊喆試圖通過看書來冷靜,可是發生這樣的事情,看書根本沒用了。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被外面的聲音,也被心裏的聲音。
鬼使神差地,許蘊喆想到了借酒澆愁。
他從外套裏找出錢包,看看裏面剩餘的現金,最終決定到那些牛鬼蛇神聚集的地方一探究竟。
這可能是所謂的“不枉青春”,反正去過這一趟以後,在考上大學以前,許蘊喆不打算再為感情的事花一點兒心思了。
心裏雖是做了這個決定,然而,當許蘊喆下樓來到酒吧街,面對站在各自店門前拿着酒單招攬過客的服務生,不禁又心生怯意。
青川鎮上也有酒吧,可比起這些,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許蘊喆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間酒吧裏走,只能硬着頭皮,低頭向前。
“小帥哥,平安夜快樂!我們很快要開始倒計時咯,進來一起玩吧!”
“帥哥,零點過後我們店裏有活動哦!”
“哎,帥哥,要不要進來看看?”
許蘊喆從街頭走到街尾,眼看要走到底了,還是沒有拿定主意,忍不住罵自己孬。
“哎,小帥哥,進來和我們一起過平安夜吧?很好玩哦!”
一直悶頭走路的許蘊喆擡頭看了一眼拿着酒單的服務生,看他的樣子不算太谄媚惹人厭,繞過他,走進他身後的酒吧裏。
許蘊喆才走進店內,立即有人湊上來打招呼,問:“咦?帥哥,第一次來嗎?”
他看對方不像是店裏的服務生,不作理會。
“要不要介紹朋友給你認識?”對方锲而不舍地跟着。
“不用了,謝謝。”為免麻煩,許蘊喆直接拒絕了他。
也許因為年紀小,而且衣着不像其他人穿得那樣光鮮,許蘊喆很快發現自己進來以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只為了找酒喝,說服自己對這些目光視而不見。
他張望一番,找到吧臺所在,徑直走過去,找一張高腳凳坐下。
不料,許蘊喆剛剛坐下,讓他完全失去鎮定的事情發生了——
他看見許靖樞穿着員工制服,正在吧臺後一邊擦酒杯,一邊和另一個酒保聊天。
許蘊喆還沒來得及離開座位,已經被許靖樞看見。對方面露驚愕,若不是他的同事叫他,他還回不過神。
怎麽會有這麽過分的巧合?
許蘊喆懵了,很快,尴尬取代了錯愕。
“要來點兒酒嗎?”調酒師看許蘊喆獨自一人,主動問道。
許蘊喆第一次來酒吧,不明就裏,點了點頭,說:“Whisky。”
“Scotch?Rye?”對方微笑問。
Whisky還分品種嗎?許蘊喆随便回答:“Scotch。”
“好的,稍等。”調酒師很快給許蘊喆倒了酒,放在他的面前,神秘地對他眨了一下眼睛,“哎,你該不會是未成年吧?我們這兒可管得嚴吶。”
許蘊喆心虛,正色道:“我成年了。”話畢,他作勢要取出身份證。
“哎、哎,我開玩笑的,別那麽認真嘛。”他抿嘴一笑,“不過,認真的樣子真可愛。”
許蘊喆聽完尴尬,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但他不想深究,低頭喝了一口酒。他以往幾乎沒有喝過酒,洋酒更是頭一回,喝進嘴裏,除了味道怪異以外,他一時品不出什麽來。
本是為了借酒澆愁,可是一杯下肚,許蘊喆的頭腦還是清晰得很。他清楚地記得自己遭受背叛,而與奚蕾之間的過去甚至更加明顯地在他的腦海裏翻湧。
她的笑靥,她忽閃忽閃的眼睛,還有她拉他的手撒嬌的模樣,現在看來,都諷刺極了。
許蘊喆越想越難過,酒杯剛被滿上,他又喝了一大口。
他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喝酒,但是周圍的環境遠不能讓他如願。很快,平安夜的倒計時開始了,本已熱鬧的酒吧頓時變成一片沸騰的海洋,幾乎所有人都在尖叫和歡呼。
許蘊喆被吵得頭疼,回頭看向正在音樂聲中帶領大家倒數的DJ。五顏六色的射燈在舞池上方掃射,刺痛他的眼睛。
“讓我們!一起迎接——新的一年——”DJ高聲喊道,“10——9——8——7——”
許蘊喆的鼓膜被響聲震得發痛,捂住雙耳,無心加入這樣的倒計時,轉頭繼續喝酒。
吧臺後的酒吧和調酒師的臉上笑容洋溢,也跟着衆人吶喊。許蘊喆置身其中,仿若異類。很快,他發現更加詭異的事:調酒師摟着其中一個酒保的腰,那姿勢似乎并不是普通朋友間的相擁。
許蘊喆如夢初醒,轉身看向正揮臂倒數的人群,這時才發現酒吧裏竟然沒有一個女人!而置身于舞池和卡座中的客人當中,雖然有穿短裙吊帶的,但他們分明是男扮女裝的人!
一些信息迅速地在許蘊喆混沌的腦海裏拼接起來,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走進了一間GAY吧。他為前女友是同性戀的事困擾了一整晚,到了此時,他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群同性戀當中。
許蘊喆頭痛難當,洋酒的後勁上來了,頃刻間,伴随着倒數結束的歡呼聲,他眼花缭亂,險些打翻面前的酒杯。
他看見調酒師和他攬着的酒保在歡呼聲中接吻,奇異的畫面刺激着他的視覺神經。他特意把頭扭開,卻看見酒吧裏到處都是借着這股聖誕熱潮擁吻的男人。
許蘊喆的腦袋愈發痛了,他抱住頭,拿起酒杯灌了一口酒,想借助酒精的力量讓眼前的一切看起來不那麽怪誕。
他不是酒吧裏唯一形單影只的人,很快,有人在喧嚣當中發現他的身影。
“帥哥,一個人來喝酒?”一個錐子臉的男人不知何時倚靠在吧臺上,笑盈盈地問,“一起喝一杯嗎?我請客。Joy調哪種酒好喝,我最知道了。”
許蘊喆的頭漲得厲害,不作理會,端起酒杯自飲。
“Whisky不好喝,多沒勁兒!”他沖許蘊喆眨巴兩下眼睛,湊近托腮端量他的臉,“不過,喝Whisky的男人特別有男人味。”
奚蕾平時很喜歡用這個姿勢看許蘊喆,面對男人的接近,許蘊喆由衷地反感,沒好氣地說:“我不想和你喝,滾。”
對方驚訝得推開,把他打量一遍,不氣反笑道:“年紀輕輕,火氣就是大。長得帥,脾氣就更大了。說真的,你老喝這個,可悠着點兒,別走不出去了。”
“哎,怎麽了?”這人還沒離開,又來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五大三粗卻穿着粉紅色緊身襯衫的絡腮胡看見許蘊喆,兩眼發光,喲了一聲,說:“什麽時候來了這種天菜?”
另一人置疑道:“兇巴巴的,是直男吧?”
一開始搭讪許蘊喆的錐子臉意味深長地笑道:“世界上哪裏有直男啦?和女人談戀愛的,都是深櫃!”
許蘊喆雖然喝得頭疼,他們說的什麽倒還聽得見。聞言,他抓住酒杯,驀地從高腳凳上站起。
突然,許靖樞拿着一塊抹布出現在許蘊喆的面前,擦着桌面,笑問:“三位想喝點兒什麽?”
“咦?小可愛,今天你值班?剛才怎麽沒見着你?”絡腮胡驚喜地問。
許靖樞腼腆地笑了笑,答說:“我剛剛在後頭幫忙,所以沒出來和大家打招呼。要喝什麽?零點大酬賓,聖誕節還打折。”
他們還沒有回答,附近的卡座內便有人喊他們的名字。這三人和對方打招呼以後,向許靖樞道別,一起離開了。
許蘊喆看他們走了,沒好氣地重新坐下,一口将杯中剩餘的酒喝盡。
喝完,他發現許靖樞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無所适從地把臉轉開。
許靖樞從吧臺後面拿起一只酒瓶和兩個空酒杯,趴在吧臺上,說:“喂,我看你整個晚上喝同一種酒,喝不膩嗎?要不要嘗嘗這個?”
“不用了,謝謝。”許蘊喆從口袋裏找出錢包,打算結賬離開。
許靖樞忙道:“別客氣嘛,這杯算我請你的。”說着,他自顧自地往兩個酒杯裏倒上酒,其中一杯放在許蘊喆的面前。
也許因為這兩天太多次偶遇的緣故,許蘊喆對許靖樞讨厭不起來,而且,許靖樞看起來和周圍的gay都不一樣。他的樣子……輕輕的、淡淡的、亮亮的,許蘊喆又想起了吳毓的描述,低頭罵了一個髒字。
許靖樞聽得呆住,讪笑道:“你不願意喝就算了。”
聞言,許蘊喆頓生愧意,解釋道:“不是罵你。”
他握着酒瓶,想了想,道:“那,喝一杯?”
許蘊喆猶豫了一下,拿起斟滿酒的杯子。
許靖樞笑着端起自己那杯,和他碰了碰杯子。他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杯中的酒,低頭喝了一口,驚訝地發現這杯酒沒有任何味道。
難道是他喝了太多Whisky,失去味覺了?
帶着懷疑,許蘊喆又喝了一大口,确信是白開水無疑。他驚愕地看向許靖樞,只見許靖樞對他眨了一下眼,笑道:“你今晚喝太多了。”
許蘊喆怔怔地看着他,看他眼裏的光。半晌,醉意湧上腦海,許蘊喆低頭,捂住眼睛,無助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