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8
早在第一階段大考以前,學校已經開始籌備高三成人禮的工作。如今,随着一階段考結束,成人禮暨高考百日誓師大會也正式排上日程,将在緊接着的周末于淮左市的孔廟舉行。
許蘊喆作為理科班裏成績最好的學生,被鎖定為學生代表,要作為理科班學生代表在大會上發言。當從班主任的耳中聽到這則消息,許蘊喆不由得皺眉。
“你就像之前發言的那樣,事先把發言稿準備好,到時候按照流程走就行。文科班學生代表的發言在你之後。”班主任的話語裏包含着鼓勵的語氣。
許蘊喆對發言本身沒有抗拒,畢竟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被點中了,可是按照往年的規定,學生代表得參加冠笄禮,而冠笄禮又需要家長參加,這真給許蘊喆出了一個難題。
在他的家裏,誰是他的家長?對許蘊喆而言,答案當然是許芸婉,而這個家真正的家長卻是許仲言。許蘊喆不确定自己如果邀請媽媽參加自己的成人禮,許仲言是否會有微詞。要是許仲言也出現在成人禮上,萬一他又受了什麽別人不知道的刺激,做出莫名其妙的事,到時候可怎麽收場?
“怎麽了?”班主任看他面有難色,說,“你要是覺得寫發言稿有困難,可以先打個草稿,我幫你潤色潤色。”
許蘊喆搖頭,道:“能不能讓魯小文作為學生代表發言?她的談吐大方,那種小場面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聞言,班主任讪讪地笑了一笑,兩手相互摩挲,為難道:“她的氣質和各方面确實不錯,不過……唉,她這回考的是年級第五。由她來發言,可能就不合适了。”
“那讓考第二的那個……”許蘊喆的話說到一半,發現班主任的笑容窘促,便猜到他的私心——考第二的學生不在他的班級裏,他更希望是自己的學生作為代表發言。
班主任大概知道自己被看穿,觍着臉說:“你有什麽困難,盡管說嘛!是沒有時間寫發言稿?”
“不是。”許蘊喆索性直說了,“我能不能不參加那個冠笄禮?怪傻的,而且我的家人沒有時間參加。”
班主任驚奇地眨巴兩下眼睛,如釋重負地笑,說:“可以嘛。不過,你真的不參加嗎?那是很有意義的儀式。而且你的外形條件這麽好,不參加太可惜了呀!”
聽說可以不參加冠笄禮,許蘊喆放下心來,肯定地說:“我不參加。”
“哦……”班主任看了看他,露出遺憾的表情。
和班主任說完成人禮的事,許蘊喆以為自己可以回到教室裏繼續自習了,想不到班主任卻沒說讓他走,又開啓了下一個話題。
班主任鄭重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兩只手仍在相互摩挲。他的嘴巴抿了好幾回,好不容易才說道:“在小宿舍裏住了一個多月,還習慣吧?”
許蘊喆完全聽不出這個問題是什麽話題的開始,奇怪極了。他點了點頭,說:“還行。”
“壓力大不大?”班主任謹慎地問。
見狀,許蘊喆更奇怪了,他想了想,回答道:“還可以。”
“哦……我聽譚學松的班主任說,他是個很勤奮的學生。你也很愛學習嘛,所以我原以為安排你們倆住在一起,挺合适的。”說到這裏,班主任遲疑地停了下來。
原以為?許蘊喆吃驚地問:“怎麽了嗎?”
班主任窘促地笑了笑,說:“譚學松向他的班主任反應,你在寝室裏玩手游,讓他的壓力很大。他提出換寝室。”
聞言,許蘊喆怔住了。
“老師知道,現在你們的複習很緊張,壓力大,有時候需要放松放松自己。不過可能每個人的抗壓能力不一樣吧,譚學松的心理比較敏感,容易受到壓力的影響。這回的階段考,他只考了第四十名,比上學期的期末考掉了三十二名。當然了,他不是唯一的學生,不可能只考慮他一個人的情緒。不過,老師知道,你的成績向來很穩定,個性上是個沉穩又堅強的孩子,所以這回啊,只能委屈委屈你了。”班主任一口氣說完一大通話,完全沒有給許蘊喆插話的機會,說完誠懇地看着許蘊喆的眼睛。
為什麽說他在寝室裏玩游戲?許蘊喆冤枉極了。自從上了高中,許蘊喆就把手機裏的游戲卸載了。到現在,他連自己的游戲賬號和密碼都忘記了,卻被平時沒什麽交流的室友這樣說,他既迷茫又無辜,在心裏哭笑不得。
許蘊喆咽不下這口氣,忍不住說:“我沒有玩游戲。”不過,譚學松的成績真的降得這麽厲害嗎?因為和他住在一起,壓力太大?
班主任驚奇地眨了眨眼,說:“這樣嗎?可是,他說你幾乎每天晚上都玩來着。”
許蘊喆啞然無語,心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呢?他仔細想了想,突然驚愕,猜想:譚學松該不會把他看游戲視頻當做是玩游戲了吧?!
班主任好奇地看他,似乎一直在等待答案,可是過了一會兒沒等到許蘊喆說話,他嘆了一聲,說:“算了。反正,他要換寝室這件事就這麽定下了。”
如果事實真如許蘊喆猜想的那樣,那麽他真的無話可說。他聳了聳肩膀。
“唉,說到底,是他的抗壓能力不行,卻要別人遷就,這真是說不過去呀。”班主任說着馬後炮的話,搖搖頭,“學校明明有心理咨詢室,也沒見人去坐一坐。”
許蘊喆知道班主任的妻子是學生的心理咨詢師,聽罷撇撇嘴。
班主任的眼睛抓到他的這一表情,鄭重其事地注視他,但最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許蘊喆心虛地低頭。
“許蘊喆,你覺得倪宗詩這個人怎麽樣?”班主任突然問。
許蘊喆隐約感覺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班主任問這個問題,蹙起眉頭。想起這次倪宗詩全班倒數第三的成績,許蘊喆說:“我想,他應該已經盡力了。我對教人的事情沒有天賦,不知道要怎麽幫他。”他說這話時,心裏似乎壓着一塊重石。他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慚愧,仿佛倪宗詩這樣的學習成果是他的過錯一般,可是在他的心裏又有一個聲音在确定地告訴他,這和他沒有關系。
“唉,我和他聊過幾次。他是一個好強的孩子,可能還是認為只要通過努力就能夠取得進步吧。”班主任遺憾地說。
許蘊喆聽得心裏發涼。
班主任搖頭,唏噓道:“他的壓力肯定是有的吧,雖然之前我每次問他,他都說沒有關系。啧,”他不滿地翻了個白眼,“許靖樞那小子,我說的話他半句也沒聽進去。”
什麽?許蘊喆一時聽懵了。
“哦,沒什麽。”班主任擺擺手,說,“倪宗詩的事也好,譚學松的事也好,你都別放在心上。現在是緊要的關頭,你一定要對自己有把握。雖然聽起來非常殘忍,不過優勝劣汰就是自然界的規律,不适應的、沒進化的,會被淘汰。這才公平。倪宗詩已經申請去平行班了,希望他到了那裏,壓力可以不那麽大。”
許蘊喆聽罷心裏咯噔了一聲,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忙問:“他要去平行班了?”
班主任沉了沉氣,肯定地點頭,說:“明天咱們班換座位,會給你安排一個新的同桌。這回……唉,我再安排吧。”話畢,他向許蘊喆使了個眼色,允許他回教室,“幫我把許靖樞叫出來。”
許蘊喆窘然,轉身從後門走回教室裏。
班主任曾經和許靖樞說過什麽話,他沒有聽進去呢?這和倪宗詩有什麽關系?
許蘊喆疑惑極了。他走到許靖樞的身邊,意外地發現這家夥居然正在修改階段考試卷上的錯題!雖說這件事許蘊喆早在發試卷的當晚就完成了,而許靖樞卻是在三天以後才做這件事,不過看見他竟然在學習,這真是讓許蘊喆意外。
許靖樞發現他走近,轉過身看他。
“班主任叫你出去。”許蘊喆說完,徑自回座位了。
望着許蘊喆的背影,許靖樞困惑地皺起眉——也不知道班主任和他說了什麽話,看許蘊喆的表情似乎挺凝重的。這麽想着,許靖樞放下筆,找班主任去了。
第一階段大考以前,許蘊喆怎樣也不可能預想到,等到考試結束以後,他穩居全校第一,班主任找他談話的內容卻與這個成績毫不關聯,而是和另外兩個學生有關。一個是他的室友,另一個則是他的同桌。
他們都要走了,說是壓力太大。
譚學松說和他住在一起壓力太大,那麽倪宗詩呢?是作為他的同桌,壓力太大嗎?
許蘊喆心事重重地坐回座位,忍不住斜眼偷窺坐在身邊的倪宗詩。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個伏案的動作,如同他申請離開這個班級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聽說你要轉走了?”許蘊喆忍不住問。
一開始,倪宗詩沒有反應。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對許蘊喆笑了笑,說:“嗯。”
許蘊喆頓覺自己的這個問題問得太傻了,但又不可能假裝不知道這件事。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有什麽話可以對倪宗詩說,才既發自內心又不顯得自己僞善。在倪宗詩又将低頭時,許蘊喆說:“過去我可能在無意間傷害了你,如果真是這樣,希望你可以忘記。我不是說,希望你原諒,而是說忘了那些,忘了我。”
“我怎麽可能忘記你呢?”倪宗詩笑道,“你是我們學校成績最好的人,長得還帥,就像小說和電視劇裏出現的男主角。誰都不會忘記你的。”
許蘊喆語塞,他發現自己從始至終,沒有一次能夠完全讀懂倪宗詩的笑容,而他已經要離開了。
倪宗詩那麽努力,他比許蘊喆認識的大多數人都努力,可是他的收獲卻這麽少。許蘊喆曾經覺得,這實在太不公平了。
可是,現在他卻從班主任的口中聽說,在前進的道路上,沒有進化的要被淘汰,這才公平。
這話真沒有人情味,而許蘊喆卻發現自己找不出這句話的其他瑕疵。
晚自習結束後,許蘊喆回到寝室裏,發現睡在自己上鋪的譚學松已經走了,和他的行李、書籍一起離開了這間寝室,他們之間沒有一句道別。許蘊喆坐在書桌前,想起譚學松向老師說的理由,荒謬地笑了笑。
但當他想起倪宗詩,這好像又沒有什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