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

雖然許靖樞很期待晚上的換座位,心想他和許蘊喆會不會一如既往地有緣分,能坐在一起呢?可是,想到那天被班主任找去談話時,他特意提到希望可以和許蘊喆成為同桌,又不免為答案的揭曉感到心虛。

倪宗詩的事情應該已經讓他在班主任的心裏留下了一個壞印象,許靖樞估摸着班主任不會實現他的這個願望了。

明明知道不可能,又忍不住期待,人是很奇怪的動物,而許靖樞是這個奇怪的種群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這是他給自己下的定義。

好在有許蘊喆幫忙,許靖樞的入住變得順利許多。

但是,當他們把行李都搬回201室,午休的鈴聲也響起來了。許靖樞記得許蘊喆說他要睡午覺,打開行李箱的動作突然停下。

許蘊喆燒好一壺開水,兌了冷水,看他站着一動不動,奇怪地問:“你幹什麽?”

“哦。沒什麽。”許靖樞看他一時沒有要睡覺的意思,便開始把自己的東西往寝室的各處擺放,包括他的拖鞋、水杯、沐浴露、洗發水……

不一會兒,許靖樞把那張空書桌擺滿了。他偷偷地瞥了許蘊喆一眼,看見他坐在床邊喝水,似乎并不在乎他的舉動,便默默地把相框暫時放在他的桌上。

現在已經很少人再把相框擺在桌上了,而且還是帶到學校裏。看見許靖樞擺在自己桌上的相框,許蘊喆不禁好奇那張倒扣在桌面的相片是什麽。

“啊,你竟然!”突然,許靖樞叫起來。

許蘊喆莫名其妙,直到看見許靖樞把那盒一直沒吃完的餅幹拿起來,才愣了愣。

“你不喜歡吃嗎?”許靖樞皺眉,回頭滿不高興地說,“都過了多長時間了,還沒吃完。上回問你,你說好吃,是騙我的吧?”

許蘊喆語塞,心道這家夥怎麽什麽話都記得住?腦容量真是過于驚人。面對許靖樞的質問,他垂下眼簾,看着杯中的清水,淡淡地回答:“我乳糖不耐受,不能吃乳制品。那盒餅幹裏,放了太多黃油。”

“哦……”許靖樞若有所思,俄頃,又皺着眉頭說,“可是,之前你在領秀城的餐廳裏,和那兩個女生吃飯。你明明吃了焦糖布丁,那個裏面也有乳制品。”

他真是什麽都記得住!許蘊喆早把奚蕾忘得一幹二淨了,又被這家夥提起來。他忍不住啧了一聲。

許靖樞歪着頭,疑惑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他了悟道:“啊,那個女生……那個和你一起吃布丁的女生,是你的前女友吧?”

“我靠。你上班不好好上班,專門偷看我吃了什麽嗎?”許蘊喆不由得煩躁起來,偏偏說完,便看見許靖樞肯定地點頭。許蘊喆受不了地搖頭,喝了一大口水。

許靖樞或許是感受到他的脾氣,吐了吐舌頭,繼續收拾自己的東西,不再說話了。

可是,在彼此沉默的這段時間裏,許蘊喆越想越不對勁——為什麽許靖樞要點頭,要承認對他的指控?這麽一來,豈不是說從那個時候開始,許靖樞已經在關注他了?

思及此,許蘊喆不禁汗毛倒立。他起身又倒了一杯溫水,思來想去,回頭問道:“喂,那天結賬的時候,你讓我簽銀行小票,是故意的嗎?”

許靖樞轉身,驚喜道:“你還記得那件事?”

看他的表情,許蘊喆便知道答案了。

“啧。”許蘊喆沉住氣,默默地喝了半杯溫水。他覺得自己像一只兔子被關在201室裏,而剛剛走進這間房裏的狼早在猴年馬月就開始惦記他了。

不過,許蘊喆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是一只只能任其宰割的兔子。

“哎,繼續。所以說,那個女生真的是你的前女友了?嗯……她長得怎麽樣?很可愛嗎?”許靖樞坐在椅子上,一邊收拾桌面上的東西,一邊問。

“她長什麽樣?你當時沒看見嗎?”許蘊喆從頭到尾都無法跟上許靖樞奇特的邏輯,脫口而出以後,又煩躁地說,“誰要和你‘繼續’?快收拾!我要睡午覺。”

許靖樞眨了眨眼,問:“我在這裏收拾東西,會影響你睡午覺嗎?”

聞言,許蘊喆呆住。可他只呆了兩秒,他在第三秒開始考慮自己是否應該直接去教室自習。

許靖樞努着嘴巴,思忖片刻,輕飄飄地說:“其實,我不記得她長什麽樣了。因為當時只顧着看你嘛。不過,她應該很可愛吧?否則,你也不會明明不能吃乳制品,還吃她的布丁。唉,看來,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許蘊喆聽得眉尾神經質地抽了兩下,可看見許靖樞的臉上突然出現悵然若失的表情,又不禁皺眉。

“我什麽時候也能有她那樣的待遇呢?”許靖樞說完嘆了一口氣,聳聳肩膀,把相框拿回來,反扣在自己的桌面上。

許蘊喆感覺到自己的額頭上有青筋正跳,因為他明顯地看得出來,許靖樞正在做着極其誇張的表演。明明知道他在弄虛作假、故弄玄虛,可許蘊喆聽見他唉聲嘆氣,心裏還是煩。

不多時,許靖樞又誇張地嘆了一聲。

“我吃了餅幹好不好?”許蘊喆受不了地說,“只不過不能多吃而已。那半盒全是我吃的,你哪兒來那麽多意見?”

聽罷,許靖樞臉上的喪氣蕩然無存了。他定定地看着許蘊喆,突然噗地一聲笑出來。在許蘊喆變臉以前,他忍住笑,說:“好。”

看着他發光發亮的眼睛,許蘊喆沉了沉氣,直搖頭。

許蘊喆把杯子裏的水全喝進嘴裏,起身要到床上躺下了。

突然,許靖樞問:“對了,既然你以前那麽喜歡她,應該已經不是處男了吧?”

聞言,許蘊喆險些把沒咽下去的水全噴在床上。他費力地把水全吞進肚子裏,猛地轉身,對着許靖樞無辜的臉,咬着牙說:“許靖樞,你存心想找打是嗎?”

“我還是。”許靖樞說。

許蘊喆聽罷呆住,這答非所問讓他一時忘了發火,反而因為這句坦然的“自我介紹”而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半晌,他哦了一聲,上了床。

“我能坐你這裏嗎?”許靖樞看他躺下了,走到床邊,問。

許蘊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說:“請便。”

他笑着坐下,雙手撐在床沿上,想了想,說:“原來你真的不是處男,我原本也不确定的。你別炸毛——”餘光瞥見許蘊喆要坐起,他連忙解釋,“因為你的個性,嗯……看起來應該比較保守?所以很意外。不過我不介意。”

許蘊喆心道誰管他介不介意?他擡起雙手枕在腦袋下,瞟了許靖樞一眼,說:“我才以為你不是。”

“因為我在酒吧裏打工嗎?”許靖樞毫不在意地笑問。

他嗯了一聲。

“晚上在酒吧打工,掙的錢多一些,不單單是兼職的工錢,還有客人給的小費。”許靖樞望着前方,“我需要很多錢,因為得去很多地方。可是我爸不讓我去,所以只能自己掙錢了。”說完,他回頭對許蘊喆淡淡地笑了一笑。

剛才看他說起打工的事,神情中有一種對遠方的向往,又有一種雲淡風輕的恬然,這讓許蘊喆忍不住好奇,他說起這件事時,心裏想的是什麽。

猶豫過後,許蘊喆問:“什麽叫做‘得去’很多地方?為什麽你爸不讓你去?”

許靖樞笑起來,仿佛許蘊喆問了一個很天真可愛的問題。“因為我還在上高中,得考大學,謀出路。家長在這個時候,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到處亂跑吧?”

“亂跑?”許蘊喆提醒他第一個問題還沒有回答。

“嗯。我正在找我的‘媽媽’,确切地說,是那些活在我媽媽身體裏的人。”許靖樞回答道。

他的眼中有淡淡的笑意,可許蘊喆聽得雲裏霧裏。

許靖樞看他不解,進一步解釋說:“我媽媽是個演員嘛。她演了好幾部電影,而且都演得很好,還拿過不少獎。不過,她沒有受過專業的學習和訓練,都靠自己摸索。因為這樣,她為了演好電影裏的角色,就成為了電影裏的人。這麽說起來,你聽着一定很荒謬,不過醫生說她那是多重人格障礙,屬于精神病。她後來因為這個病去世了,這你知道的?”

早在他說起媽媽時,許蘊喆就該預料接下來的話題不會輕松。可是,他怎麽也想不到,許靖樞會對自己這麽坦誠。

他真的只是基于好奇問一問,而許靖樞突然沉靜的聲音,讓他有一絲絲的後悔,後悔自己問了最初的問題。同時,他又有一絲絲的心疼。

他想起那天自己的外公挖掉院中的桃樹,想起在那之後許靖樞看他的眼神。可惜他當時完全忘了,許靖樞有可能對他感同身受。

“因為我媽媽生病了嘛,所以,她有時候是我的媽媽,有時候是她演過的某個人。其中有一個人——我現在還沒弄清楚是哪個角色,她不喜歡我。她常常虐待我,還把我丢在街上好幾次。”許靖樞回想着過去,微微地努了一下嘴巴,“後來有一天,我媽媽自殺了。我和爸爸看過她的日記才知道,原來她的身體裏有一個人想害我,想把我殺掉。媽媽為了保護我,所以自殺了。以前我年紀小,沒有辦法,不過這兩年我可以自己打工掙錢了,就想去那些她拍過戲的地方看一看,找找到底是誰要害我,才讓她自殺的。”

難怪許靖樞會預定他們家的客棧,而且看見那個窗外時,會那麽在意。雖然許靖樞平時說話總不着邊際,可是當他真的平平靜靜地說這番話時,又讓許蘊喆不禁懷念他沒邊沒際的樣子了。

聽他說完,許蘊喆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沉默地看他。

許靖樞歪頭看了他一下,突然笑了,說:“聊了好久,我上去睡覺了。午安。”

許蘊喆暗自松了一口氣,回道:“午安。”

很快,許靖樞爬到上鋪去了。

許蘊喆閉上雙眼,腦海裏再次出現那棵種在院中的樹,但不是桃,而是杏了。

“對了,許蘊喆。”許靖樞從上鋪探出身子,朝下鋪叫了一聲。

許蘊喆睜開眼,又看見他倒挂在床邊,心頭猛地被吓了一跳,冷漠地問:“幹什麽?”

“你剛才那樣看我,是不是想吻我?”他睜着大眼睛問。

許蘊喆的心情才沉重了不到兩分鐘,聞言毫不客氣地說:“不是。”

“哦。”他失望地努了一下嘴,又笑道,“可是,我剛才想吻你。”

我靠。許蘊喆的耳朵噌地熱了,瞪他道:“你敢?”

他奇怪地反問:“我為什麽不敢?”

許蘊喆不願意再和他争辯了。他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沒有許靖樞會耍嘴皮子。他盡可能冷淡地瞥了許靖樞一眼,翻身面對牆,說:“不扯了,午安。”

許靖樞看着他的背影,過了一會兒,哦了一聲,躺回床上。

可是,許靖樞一點兒也睡不着。除了爸爸和傅阿姨,沒有人知道他正在找“媽媽”,但是從剛才開始,許蘊喆知道了。許靖樞挺高興他是第三個知道的人。

“許蘊喆,等到我們可以說更多心裏話的時候,我們接吻吧。”看着天花板,許靖樞說。可是,他的下鋪沒有吱聲。他又說:“你不吭聲,我當你答應了哦?”話畢,他探出身子往下看,正好看見許蘊喆睜着眼睛,眼神冷冰冰的。

許靖樞看了一笑,心滿意足地躺回被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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