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5
傅紅鷹最初回答許仲言的“找婉婉”,當然不是真話。但是在這之後,許蘊喆一直不敢問他們究竟要去什麽地方。
他看得出來,傅紅鷹對許仲言的狀況很了解,他不禁偷瞄那瓶放在許芸婉腳邊的水。
那應該不是一般的清水,而這位突然出現的傅阿姨又是什麽人?
一切等到他們把許仲言送至淮左市精神病醫院以後,似乎有了答案。
傅紅鷹始終沉着應對。她代替許芸婉給許仲言辦理了各項手續,馬不停蹄,許蘊喆和許芸婉不必做任何事,全憑傅紅鷹代勞。
末了,許仲言被安排在住院部住下,他已然睡着。按傅紅鷹的話來說,他在服藥以後休息了。
“等他醒了以後,再做診斷。等有了結果,送到我那兒去吧。”他們從單人病房出來後,傅紅鷹對許芸婉說。
許芸婉點頭,輕微地嘆了一聲,唏噓道:“辛苦你了。”
“沒有的事。”傅紅鷹搖搖頭,表示別放在心上。她看向許蘊喆,溫柔地說道:“蘊喆,外公生病了。以後要好好照顧媽媽。”
許蘊喆還處在突然間的變故中,聞言愣了愣,沒頭沒腦地應了一句好。
對于許仲言,傅紅鷹似乎還有事情需要和醫生商量,她與許芸婉話別後,先離開了。
不知道為什麽,許蘊喆看着她離開的背影,産生了一種不确定的感覺:他覺得傅紅鷹的出現就是為了應對這件事。因為她的所有安排和行動都太從容了,好像早知道會發生那種鬧劇,又好像早已做好應對的準備。
比如那瓶讓許仲言睡着的水,許蘊喆幾乎肯定那是提前準備好的。
聽剛才傅紅鷹的說法,“送到她那兒去”,是哪裏呢?醫生看起來挺信任傅紅鷹,她會不會也是一名醫生,所謂把許仲言送往她那裏,是指轉院?
正在許蘊喆被眼前的狀況弄糊塗,費盡心思試圖理出一些思路時,許芸婉突然嘆氣,說:“我們先回去吧。”
許蘊喆訝然,更加懷疑這一切說不定全是她和傅紅鷹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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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這樣,那真是太可怕了。
想起許芸婉之前數次提到的“一切都會好起來”,許蘊喆的心底忍不住發毛。他小心地問:“不留下來,等他醒嗎?”
許芸婉蹙眉,說:“已經辦了住院手續,醫生會照顧好的。”
“還沒有确診,就能住院嗎?”許蘊喆懷疑道。
她擡頭看着他,眼神中帶着不理解,問:“他早就瘋了,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許蘊喆被問得心頭一顫,面對态度急迫的許芸婉,他忍着諸多困惑和不安,低下了頭。她很肯定地說許仲言瘋了,可是之前,許蘊喆無數次向她建議把外公送醫院,她的回答都是外公沒有病,不用就醫。
許芸婉問完後,臉上随即浮現懊悔的神色。半晌,她輕聲道:“對不起,媽媽太累了。我們回家,好嗎?”
看着許芸婉請求的眼神,許蘊喆的心又慌又疼。他點了點頭,答應跟媽媽回家。但是,這究竟是不是許芸婉的安排呢?如果是,許蘊喆突然間覺得自己的媽媽變得好陌生。
這個十幾年來和他關心最親密的人,他現在發現,自己完全不明白她想着什麽。
還有外公,真的瘋了嗎?外公一而再、再而三提到的“靜安人”到底是誰?會是許芸婉昔日的戀人嗎?有沒有可能,會是他的親生父親?
回到家以後,許蘊喆再一次面對已經沒了桃樹的院子。
家中沒有了許仲言,突然之間,氣氛變得輕松了很多。而這份輕松裏又夾雜着詭異的空靈感,空蕩蕩的感覺反而讓許蘊喆的心難以平靜。
他想到一種可能。
許仲言一直強調着,許芸婉想離開,說她跟着靜安人學壞了,說她想去靜安。那棵桃樹是十八年前種下的,在《不及夜深》劇組離開以後。許蘊喆想,會不會,在當年劇組來他們家取景時,媽媽認識了爸爸,并且和他成為了戀人。
媽媽當時想跟着爸爸私奔,被外公阻止了。所以媽媽一直對此事耿耿于懷,十幾年來對外公的态度始終冷漠,而外公則反複地強調他們母子不能離開家,又在最近,情況愈演愈烈,開始妄想媽媽要去靜安?
确實有這種可能,許硯深和宋葦杭都是靜安人,劇組裏應該也有不少人來自靜安。許蘊喆想起最近媽媽正繡的杏花,越發覺得自己的這個猜想極有可能是真相。
杏花在《不及夜深》這部電影裏出現過,青川種杏花的人家不多,路上也沒有,說不定對許芸婉而言,杏花是一樣讓她念念不忘的東西。
許芸婉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了把許仲言送進醫院的打算?有了在醫院的經歷,還有那瓶水,許蘊喆幾乎肯定這是一場預謀。
這樣溫柔的媽媽在他全然不了解的情況下,預謀這樣的事,着實讓他心驚肉跳。
更讓他膽戰心驚的,是許仲言在成人禮上的胡言亂語。
他或許沒有胡言亂語,說不定只是不明就裏的聽者想當然的理解罷了。
許蘊喆躺在床上,整晚腦子全被巨大的信息量占據着,難以入睡。他沒有辦法篩選其中的真與假,害怕真的是假的,假的是真的。
最後他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重複那個猜想——他的爸爸是《不及夜深》的劇組人員,爸爸和媽媽是劇組取景期間認識的,他們的戀情受到外公的阻攔,所以媽媽一直對外公懷有恨意。
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沒有錯。
昏昏沉沉的,許蘊喆整夜沒有睡着。他明明已經在腦海裏翻來覆去地認定自己的猜測,可是這樣的猜測,哪裏來的證據?反而因為猜測的不确定,他完全無法入眠。
清晨,許蘊喆起床要去上學。他特意路過許芸婉的房門外,站在門口停了片刻,沒聽見任何聲響。
媽媽她昨晚睡得好嗎?
她怎麽能夠睡得好?
因為睡眠不足,許蘊喆的頭沉得厲害。他上學快要遲到了,來不及吃早餐。
許蘊喆騎着許靖樞的電動車去上學,愈發覺得許靖樞和他的爸爸出現的時機太奇怪。
他回想起來,許靖樞和他的爸爸搬來青川後不久,外公和媽媽曾經因為燒戶口簿的事情發生争吵。那個時候,外公說“那個畜生回來了”,他說的是誰?
盡管以前外公的情緒也偶有不穩定的時候,可是他的“病情”突然變得嚴重,似乎恰恰是許靖樞父子搬到鎮上來以後。
會與他們有關嗎?
他的身世,會和那對父子有關嗎?
太多不确定的猜測讓許蘊喆頭昏腦漲,想起許芸婉毋庸置疑的态度,許蘊喆更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黑暗的謎團當中。
他把車越開越快、越開越快……
他要逃離這一切,離開青川,抛棄所有從前的故事,活一個全新的人生。過去的真相究竟如何,都無法改變了,如果他能夠到再沒有人知道他的遠方去,過只屬于自己的、全新的生活,那麽真相到底如何,誰會關心?
許蘊喆的心髒痛得仿佛要裂開一般,他把僅有的精力緊縮在一起,緊縮成一團。
在這小小的空間裏,沒有過去、沒有真相,只有他自己和他必須踏向的未來。
雖然許蘊喆把車騎得很快,可因為他起得太晚,抵達學校時已經聽見早讀課的預備鈴聲。
他看着手裏的車鑰匙,想起許靖樞,皺起了眉。
去往教室的路上,還有一些還沒來得及趕往教室的學生。許蘊喆一路往教室跑,偶爾看見有一些同學停下匆忙的腳步回頭看他。他顧不上體會他們的眼神,只顧着往教室走。
走進教室前,教室裏已傳出朗朗的讀書聲,可是,當許蘊喆從後門走進教室,被同學發現起,不少人不自覺地安靜下來,用獵奇的、關心的目光看着他。
無論同學們的眼神中透露的是什麽含義,許蘊喆在頃刻間感到一種背上熱辣辣的灼燒感。
他的臉頰緊繃,徑直往自己的座位走,裝作沒有發現這些目光。
李爽從他走進教室起,便向他投以關切的目光。當許蘊喆從他的身邊經過,他忍不住小聲地叫,可許蘊喆當做沒有聽見,走到座位坐下了。
許靖樞還沒來。許蘊喆把車鑰匙放在桌面上。
明明是早讀課,教室裏彌漫着尴尬的氣氛,沒有人開口讀書。
其他教室的讀書聲傳來,更顯得教室安靜。
許蘊喆的頭發沉,可他不願表現出一點兒虛弱。他面無表情地翻開書本,明明知道有好些同學正在關注他的舉動,可還是堅持保持平常的狀态。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突然,坐在教室前排的魯小文開始大聲地朗誦課文,“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
她的朗誦聲讓其他同學都吃了一驚,可漸漸地,也開始重新背誦課文。
過了兩三分鐘,教室裏再次充滿了同學們的讀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