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7
晚飯沒能好好地吃兩口,之後許蘊喆再也吃不下。看媽媽那麽痛苦和憂郁,許蘊喆實在不知要再對她說些什麽,何況光靠他窮追不舍地問,已經不能改變事實——如果事實早在十八年前注定了。
許蘊喆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才好,但他心知肚明,留給自己的只有“接受”這一條路。
他突然萌生出一個想法:他是否應該去靜安五醫院看一看外公。可是,外公瘋瘋癫癫的嘴裏能吐出多少告慰?許蘊喆唯恐他病後再無顧忌,說出更多自己害怕聽見的。
洗過澡,許蘊喆和媽媽道別,開着電動車上學去了。
晚風格外溫柔,柔和的風裏夾着一絲濕潤的涼意,許蘊喆往後視鏡瞥了一眼,見到鏡子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模糊了。原來是下了綿綿細雨,雨點細得輕飄飄地黏在人的身上,不着痕跡。
遇到這樣的夜雨,正在路途中的人們紛紛停車,從車裏找出雨衣披上。
許蘊喆沒停車,他迎着這看不見的細雨往前開,慢慢地,他再次看見先前擦幹淨的後視鏡模糊一片,映着身後的萬家燈火,沒有任何熟悉的身影從闌珊的燈火中出現。
抵達學校時,這樣溫柔無聲的雨已将許蘊喆淋濕。他把車停在車棚內,晃了晃腦袋,不少水珠從他的頭發上抖落。
許蘊喆潦草地抹了抹自己潮濕的胳膊,往路燈下看,已經不見牛毛似的雨水蹤跡。
“蘊喆?”突然,一個驚訝的聲音伴随着電動車的燈光出現在車棚內。
許蘊喆循聲望去,只看見一個披着雨衣、戴着頭盔的身影,對方全身武裝,他根本認不出是誰。直到對方把頭盔摘下,露出臉,許蘊喆才看出是魯小文。
“哦。”許蘊喆鎖了車,簡單地打招呼,“嗨。”
魯小文停好車,急急忙忙地脫掉雨衣挂在車上,從車尾箱裏取出雨傘打開,追上已經往外走的許蘊喆,道:“你怎麽不打把傘?開車也沒穿雨衣。你看你,身上全濕了。”
許蘊喆瞥了她一眼,見她舉着傘的手擡得很高,說:“現在不下雨了。”
“咦?是嗎?”魯小文驚訝地把傘移開,擡頭看了看天,笑道,“真沒下了。”說着收起傘。
許蘊喆的心情沉重,此時不想和任何人交談,不過魯小文沒有多說,只是一路跟着他往教學區的方向走,偶爾與他們遇見的同學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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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魯小文打招呼的對象變多了,簡直是一個接着一個,許蘊喆不耐煩起來。尤其是在接連兩次聽到偶遇的同學問他們是不是一起來的學校,魯小文笑着說是,許蘊喆瞥見對方聽後似笑非笑,更加煩躁。
奈何兩人已經走了一段,又都是去教室,許蘊喆想不到理由撇開她。
正在這時,球場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沖他們喊道:“嘿!一起來了?”
聞聲,許蘊喆停步望向球場的方向,看見李爽朝他們揮手笑。
“怎麽這個時候了,還打球呢?”魯小文見到在球場打球的幾個男同學,驚訝地喃喃自語,又笑着朝他們揮手打招呼,問,“你們還不去教室嗎?”
楊敏賢笑道:“等會兒去!”
在球場的除了他們以外,還有許靖樞和另外四個男生。球在許靖樞的手裏,遠遠地,他好奇地望着許蘊喆。
原來他早就到學校了。這個念頭閃過許蘊喆的腦海,他正轉身要走,看見一個男生沖向許靖樞,要趁他不注意搶走他手裏的球。
許靖樞很快發現,立即躲開了對方的進攻并且迅速運球沖入籃下,躍起扣籃。
“哇!”魯小文看得驚訝地捂住嘴巴。
許蘊喆見到落地的籃球被另一個男生帶回球場,才知道原來他們在鬥牛。
不知道他們打了多長時間,許靖樞扣籃的時候,許蘊喆看見他的四肢在燈下閃閃發光,仿佛全是被雨沾濕的痕跡。随着他穩穩落地,許蘊喆咽下一口唾液。
等着裁判發球,許靖樞跑回自己的隊友身邊,雙手朝着場外比了一個心形,遠遠地朝許蘊喆笑了笑。
許蘊喆的心裏咯噔了一聲,尴尬得面僵,卻聽見魯小文輕聲叫道:“哎呀,好讨厭。”
他的眉峰不着痕跡地顫了一顫,瞄向身邊的魯小文,見她捧着臉,害羞地說:“蘊喆,我們走吧,等會兒要遲到了。”
她這副羞得趕忙離開現場的模樣,看得許蘊喆有幾分想笑,想到許靖樞的笑容,他就真的笑了。
因為打球,許靖樞和他的朋友們在晚自習時遲到了。
他們趕到教室時,動靜不大。許蘊喆是看見楊敏賢從自己的身邊經過,才知道他們來了。
許蘊喆回頭一看,果然看見許靖樞坐在座位上。
他似乎才坐下,挪了挪身下的椅子,發現許蘊喆看他,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顆心,還沖他眨了一下眼。
許蘊喆看罷皺眉,立即轉回身俯首寫字。
沒過多久,許蘊喆的襯衫下擺被扯了扯。他早習慣了如此,低頭一看,果然看見許靖樞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他的心唐突地跳了一下,面不改色道:“幹什麽?”
“作業,來不及寫了,借我抄一下。”許靖樞不好意思地讪笑。
許蘊喆的面色一沉,無動于衷地說:“你的作業沒寫,關我什麽事?”
“江湖救急嘛。”他雙手合十,低頭請求。
許蘊喆聽他這語氣分明沒怎麽着急,懶得理他。
忽然,許靖樞又扯他的衣服,拖着嗓音央求:“許蘊喆……”
許蘊喆吓了一跳,險些彈開,迅速地撇開他的手,瞪眼道:“你發什麽神經?”話畢,他神經質地朝周圍看了一眼,果然看見四周正在自習的同學裏有人留意他們了。他的臉頰頓時發熱,壓着聲音說:“你的腦子不是挺靈光,一下子就寫完了嗎?”
“那我不是想找借口和你搭讪嘛。”許靖樞理所當然地說。
許蘊喆被他的厚臉皮氣得無話可說,往面前的書本裏翻了翻,把作業往他的身上丢,說:“滾。”
“謝了。”許靖樞捧着作業本,感激地笑了笑。
餘光瞥見他起身将要離開,許蘊喆終于松了一口氣。誰知,許靖樞在離開前突然俯身貼近他的耳邊,小聲道:“愛你。”
我靠!許蘊喆吓得整個人在椅子上彈了一下,猛地回頭,卻已見許靖樞逃竄似的溜回座位去了。
心髒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許蘊喆好不容易才緩過勁兒來,腦袋卻空白了。過了一會兒,許蘊喆握着筆的手直發抖,渾身發燙,暗想回到寝室裏非把許靖樞揍一頓不可。
因着許靖樞連番胡鬧,許蘊喆暫時把家裏的事放在腦後。他一整晚都在座位上自習,沒有離開,但身上總是一陣熱、一陣冷,等他稍微有些時間留意,才意識到自己或許因為淋雨發了點兒燒。
這種程度的傷病當然不需要前往醫護室,哪怕在晚自習下課後,許蘊喆也沒有馬上回寝室休息,仍堅持留在座位上自習。
和往常一樣,他等到教學樓熄燈了才離開。
許蘊喆的頭有些發昏,精神在高度集中後變得萎靡,又不由自主地重新想起媽媽。
他曾經一度很想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後來因為媽媽總是哭,他早已經不問。現在,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不想知道答案。
“蘊喆,我們都需要新的生活。”——許芸婉的話萦繞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許蘊喆晃了晃腦袋,因為生病了,腦袋被晃得又痛又暈。
回到寝室裏,許蘊喆連忙找了熱水壺燒熱水。
在壺裏的水翻滾作響時,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許靖樞還沒回來。
他茫然地環視了寝室一番,往許靖樞的床上看了一眼,看見許靖樞的手表放在枕頭邊,應該是已經回來了。
許蘊喆再看向門背後,發現許靖樞的水桶和臉盆不見了,便猜他是洗澡去了。
他換了身衣服,坐在床上發呆,忽然瞄見床邊落了一支筆,筆管是嫩黃的顏色,筆尾有一個嫩芽形狀的矽膠點綴。
許蘊喆盯着這支筆發了一會兒呆,想起這是上星期許靖樞在上課時用來逗自己的那支筆。彼時是許蘊喆最不希望自己被人注意的時候,偏偏許靖樞在上課時間突然用這支筆撩他的胳膊,吓了他一大跳,以至于全班同學都看向了他。
思及此,許蘊喆籲了一口氣,撿起這支筆看了看。
他用筆尾的嫩芽往胳膊上掃了掃,因為有了心理準備,他沒有任何感覺。
“回來了?”許靖樞推門入內,看見他坐在床上,笑着打招呼,把手裏的洗漱用品往門後放,關了門。
看見他半幹的頭發、略顯濕潤的四肢和幹淨得發亮的臉,許蘊喆确認他剛才洗澡去了。
許蘊喆沒有應,把筆放在一旁。
“哎,你知道陸恩亦喜歡魯小文嗎?”許靖樞爬上床,兩條腿卻沒往床上收,挂着輕輕晃了晃。
許蘊喆險些被他踢到,皺起眉,往旁邊坐,淡淡地回答:“不知道。”
“嚯,剛才你們不是看我們鬥牛嗎?後來魯小文走了,他像打了雞血似的。啧啧……”許靖樞說着,又晃了晃沾着水珠的小腿。
許蘊喆瞥向那兩條細而有力的腿,看見上面若有似無的肌肉線條,想起許靖樞躍起扣籃的瞬間。“後來呢?你們輸了?”許蘊喆平靜地問。
“當然贏了,因為我也打了雞血嘛!”許靖樞說完,自己先笑了。
許蘊喆聽罷好氣又好笑,他搖了搖頭。
但許靖樞說完這話後,不再說了。許蘊喆聽見他坐在上鋪哼歌,雙腿時不時地晃一晃,似乎挺高興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贏球。
許蘊喆拿起放在一旁的筆,想了想,将筆尾伸向許靖樞的腳底掃了一下。
“啊!”許靖樞吓得大叫,一下子從床上掉了下來。
許蘊喆沒想到他的反應那麽大,大吃一驚,好在上鋪對許靖樞來說不高,他算是從床上跳下來而已。
許靖樞還以為有蟑螂飛到自己的腳底,吓了個半死,落地後看見許蘊喆手裏拿着的筆,登時愣住了。
許蘊喆放下筆,避開他的目光。
“你這人……”他撲向許蘊喆,想不到許蘊喆沒有一丁點兒反抗,随即被他撲倒在床上。他因而再次愣住,怔怔地看着許蘊喆面無表情的臉,半晌道:“太過分了。”
許蘊喆的目光掃過他的臉、他的頸子和鎖骨,面上始終沒有表情,說:“有你上回過分嗎?”
上回是哪回?上鋪的床板擋住了寝室裏大部分的燈光,許蘊喆的臉陰着,許靖樞始終無法确認他的臉上有沒有更微妙的表情。
可是,許蘊喆一動不動地躺着,任由他把自己壓在身下,已經讓許靖樞更加猶豫和沖動。
“對不起。”他俯身湊近許蘊喆的臉,而許蘊喆依舊沒有躲開,“我要更過分了。”
話畢,許靖樞吻到他的唇上。
許靖樞睜着眼睛,看他同樣沒有閉上的眼,謹慎地張開雙唇,吮了吮他的唇瓣。
許蘊喆起先沒動,直到許靖樞唇上的溫暖和濕潤慢慢地浸染他的嘴唇。他張開嘴,舌尖碰到許靖樞的嘴唇時感覺他明顯地僵住。許蘊喆扶住許靖樞的後頸,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翻身把他壓在身下。
熱水壺裏的熱水燒好了,還在保溫,壺口發出細細的、嗞嗞的聲響。
許靖樞怔怔地看着他的臉,動彈不得。許蘊喆的手指格外有力,才托起他的頸子,他已經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