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7
春天越接近末梢,天色暗得越晚。摩天輪轉一圈的時間,來不及讓星光升上頭頂。
許蘊喆和許靖樞從摩天輪下來,游樂場內的客流已變得稀疏。大家紛紛往餐廳的方向走,也有人前往大草地開始黃昏後的野餐。
因為午餐的菜太辣,許蘊喆吃得不多,到這個點已經餓了,但他看許靖樞沒喊餓,不禁對他們在哪裏吃飯産生了猶豫——他出門前答應過許芸婉,會回家吃晚飯。
心裏想着事情,許蘊喆沒發現許靖樞已經落在後頭。
等他多走了兩步,回頭見到許靖樞站在臺階頂上,難免奇怪。
許靖樞突然咧嘴一笑,從上面沖下來,看見許蘊喆轉身,急忙道:“背過去,背過去!”
許蘊喆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又在搞什麽鬼,才重新背對他,便看見地上出現一道高高躍起的影子。他吓了一跳,來不及回頭,許靖樞已經跳到他的背上。
“嘿咻!”許靖樞抱住他,見他已經順勢背好自己,得意地笑,“完美!”
還好反應及時,才沒被這股沖勁推倒在臺階上。許蘊喆在心裏籲了口氣,聽見他的話,哭笑不得。
“我重不重?”許靖樞問。
許蘊喆背着他往下走,說:“還好。”
“還好?”
“總歸比女生重一些吧。”許蘊喆如實說,“我沒背過其他男生。”
許靖樞摟緊他,笑說:“那挺好的。你剛才想什麽?好像有心事。”該不會,還在想外公和媽媽的事情吧?
“想我們是在這兒吃飯,還是回家吃。”許蘊喆解釋道,“出門前我說了回家吃飯,她可能已經買好菜了。我還沒說我是和你在淮左。”
他沒有向媽媽報備自己是出門約會,但許靖樞這邊,許硯深卻問他晚上回不回家睡覺了。思及此,許靖樞在心裏默默地翻白眼。他說:“那我們回去吃吧。你餓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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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蘊喆同樣偏向于回家,肚子盡管确實餓了,但再扛兩個小時不是問題。“還行,那我們回去吃。”可是,另一方面,他也沒有向許芸婉報備過許靖樞可能會上家裏吃飯,許蘊喆猶豫了一下,心想許芸婉買菜總不可能買得正好,何況家裏有剩菜,到時候自己吃少一點兒也無所謂。
兩人這麽交談,均不認為有何不妥。可是走着走着,許蘊喆發現有些路人過多地留意了他們,想來就算是男女情侶,這麽背着也是矯情又少見的事,更何況是兩個男生?
許靖樞也發現有人看他們,心思一轉,面色突然變得猙獰,痛苦地催促道:“好疼,快走!”
許蘊喆吃驚地回頭,問:“怎麽了?”
“我的腳踝,你沒看見嗎?都快腫成球了!”他苦着臉說道。
許蘊喆左右看了看,分明好好的,再見到他眼底洩露的笑意,頓時好氣又好笑,低聲道:“戲真多。”
“快走!哎,那邊是醫務室,去那邊吧!”許靖樞遠遠地指向游樂場出口旁的醫務室。
許蘊喆懶得配合他演戲,兀自往出口走。
他急得晃腿,道:“去哪兒?那邊!”
“直接去醫院了。”許蘊喆淡淡地回答說。
許靖樞聞言一愕,抱緊他道:“哦。”
他們在游樂場外,直接乘坐了前往汽車站的公交車。正巧遇上一趟班車即将發車,他們在發車前買好票,匆匆忙忙地踏上回青川的旅途。
正是一半人家吃晚飯的時候,與他們同程一趟班車的乘客不多。
車上十分安靜,許蘊喆坐着坐着,靠在許靖樞的肩膀上睡着了。
許靖樞正望着窗外的風景出神,肩膀突然一沉,扭頭看見許蘊喆睡了,心中頓時發熱。他小心翼翼地低頭,想看一看許蘊喆睡着的模樣,又怕這點兒動靜把他吵醒,于是一動不動地坐着。
旅程不算漫長,但沒人說話,沒過多長時間,許靖樞也睡着了。
他們的手拉在一起,突然,許靖樞感覺許蘊喆的手猛地抽了一下,吓得驚醒,茫然地轉頭。
許蘊喆在睡夢中突然抽搐,醒來有些恍惚。他晃了晃腦袋,記起在夢中想起的事,尴尬道:“還沒買電瓶。”
聞言,許靖樞呆住,随即困窘地笑了,問:“那怎麽辦?”從他來找許蘊喆開始,他滿腦子都是約會,壓根沒有想過電瓶。
許蘊喆窘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說:“沒辦法了,下周再說吧。”
眼看已經回到栗山縣境內,許靖樞只好無奈地點頭,又擔心道:“可是,你的車停在路邊,萬一被人推走了怎麽辦?總不可能等下周再把車牽回家吧?”
“這個不用擔心,昨晚我把你的舊電瓶充了電,勉強還能用。今早我用那個電瓶把車騎回家以後才出來的。”許蘊喆的肚子餓了,說罷拿出他們一直沒喝的那瓶酸奶,插上吸管喝起來。
如果是這樣,許蘊喆得多早起床?而且,許靖樞真沒想到他還把舊的電瓶充電了。許蘊喆的細心讓許靖樞驚嘆,見他自顧自地喝酸奶,許靖樞找到另一根吸管,同樣插進錫紙膜裏,湊近喝。
許蘊喆訝然,擡起眼睛,看見他近之又近的眉眼,心裏忽然打起鼓來。
不知道那個小女孩說的和別的小朋友一起喝牛奶,是不是這樣喝?許靖樞如此想着,忽然松開嘴,往許蘊喆的臉頰親了一下。
許蘊喆吃了一驚,含着吸管的嘴巴還沒放開,已看見許靖樞若無其事地繼續喝酸奶了。
他的嘴唇上肯定留有酸奶的痕跡,所以許蘊喆的臉頰才會因為糖分和奶香隐隐發癢。聽見酸奶的瓶子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許蘊喆把剩下的酸奶留給他,順便擦了擦被他親的臉。
見狀,許靖樞捧着奶瓶,冷冷地橫了他一眼。
許蘊喆解釋道:“酸奶黏在臉上了,難受。”
許靖樞想到那種感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只好認同。他把酸奶喝完了,看看前後左右的座位全沒坐乘客,故意問道:“那親哪裏不難受?”話畢,他特意湊到許蘊喆的面前。
許蘊喆垂眸看他的嘴唇,忽然有些昏眩。
等了幾秒鐘,見許蘊喆毫無作為,許靖樞索性直接親到他的嘴上。
許蘊喆的嘴唇抿得不緊,讓許靖樞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早就在等待一個親吻,為此,吻留在他唇上的時間長了一些,許靖樞甚至在離開前吮了一下他的唇瓣。
“難受嗎?”見他仍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許靖樞笑着問。
許蘊喆在心裏猶豫良久,平靜地回答說:“大概親哪裏都會難受吧。”
許靖樞始料未及,聞之呆住,臉頰随即熱得像将要出鍋的攤餅,尴尬地清了清喉嚨,坐回原處。過了一陣子,他忍不住斜眼看向身邊的人,見許蘊喆安之若素地低頭玩手機,心裏不禁有些懊惱。以前他盡管對許蘊喆說過一些暧昧的話,但真正要面臨、真正想面臨的時候,要怎麽說才合适呢?
梅雨時節裏,雨總是來得那麽輕易。
兩人從汽車站裏出來,正值華燈初上的時候,若不是有燈火照亮路途中銀色的細線,很難感覺到飄在空中的綿綿細雨。
上午,許蘊喆是開着電動車來車站乘車的。
他們在車站內的車棚裏取車,許靖樞突然來了興致,說要由他載許蘊喆。
許蘊喆莫名其妙,但把開車的權利移交給他。
“坐好了嗎?”等許蘊喆上車,他回頭問。
許蘊喆道:“坐好了,走吧。”
“抱緊我。”他又說。
許蘊喆皺眉,立即反悔道:“你開不開,不開我開了。”
“開、開、開。”許靖樞見他要下車,忙不疊地說了,嘟哝道,“真小氣。”
許蘊喆才覺得他是莫名其妙。
大概因為下雨的緣故,路上的行人很少,又過了晚高峰,車也不多。
于是許靖樞把車開得飛快,車速快得甚至超過某些在輔道裏前進的機動車。
溫柔如棉絮的雨因為加快的車速而變得清楚、細膩,貼附在他們的臉上。風吹滿他們的襯衫,在橙黃中泛着流金的夜色中,許蘊喆從後視鏡的角落裏看見許靖樞的下颌。
離得太近,光線太亮,他臉上細小的絨毛也變得清晰。許蘊喆看得有幾分想笑,覺得他像一個小小的男孩,所以才有這麽稚嫩又柔軟的皮膚。
進入景區以後,許蘊喆伸手把一側的後視鏡調整了一下,看全許靖樞的臉。
許靖樞疑惑地嗯了一聲,因為鏡面的調整,他看不清許蘊喆了。
“沒事。”
他們走的是鮮有游客經過的小巷弄,車輪在青石板路上铿铿作響。少了街燈,鏡子裏許靖樞的臉變得模糊了。許蘊喆眯起眼睛仔細看,身子也因而貼在他的背上。
感覺他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耳畔,許靖樞的心頭一緊,眼看就要開出巷子了,說:“抱緊我。”
“嗯。”許蘊喆抱住他,收緊手臂。
真的緊。許靖樞幾乎難以呼吸,緊接着,他感覺許蘊喆的鼻子、嘴唇全貼在他的頸窩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許靖樞好不容易才把車開得平穩,腦子裏熱烘烘的,開口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見許蘊喆問:“杏花香?”
“呃,嗯,是尾調了。”他答完,許蘊喆松開了手,車也開出巷弄,來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了。
路上的游客不少,許靖樞不得不把車開得慢之又慢。
兩人回到“江南庭院”的門口,正巧遇上許芸婉送客人出門。
打了照面,許芸婉面露訝然,随即笑說:“回來了?先進屋吧。飯菜做好了,我先送客人出去。”
她所指的“送”,是送到距離客棧最近的景區入口。許蘊喆看這位女客拖着一只大皮箱,說:“要不,我送她去車站吧。”
“這樣也好。”許芸婉對客人微微一笑,介紹道,“這是我的孩子,讓他開電動車送你過去吧。拎着大箱子,出去也不方便。”
女客驚喜道:“那謝謝了。”
許蘊喆推了推許靖樞,讓他先下車,又把女客的行李箱放到車的踏板上,等她坐到車上,道:“你倆先吃吧,我去去就回。”
女客和許芸婉惜別兩句,搭乘許蘊喆的電動車離開了。
通過後視鏡,許蘊喆發現媽媽和許靖樞都沒有回去,而是站在門邊目送他們。
“那是你的弟弟嗎?”女客好奇地問。
許蘊喆愕然,想了想,答說:“不是,是哥哥。”
“哦……”她客套地笑道,“你倆挺像的。”
這話許蘊喆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說,聽完他笑了笑,沒接話。
看着許蘊喆載着客人消失在夜幕之中,許靖樞突然覺得餓透了。
他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被許芸婉聽見,兩人尴尬地看了對方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
“進屋吧,先吃飯。”許芸婉招呼他進門。
“等許蘊喆回來再吃吧。”許靖樞說完,懷疑自己這麽說會不會太不客氣了?他窘促地笑了笑,試圖改變話題,“早上聽許蘊喆說他去淮左買電瓶,我就去找他了。”
聞言,許芸婉訝然地看他,道:“難怪你們一起回來了。”
許靖樞讪讪地笑。
飯席擺在廚房裏,菜已經上了桌,沒盛飯。
許芸婉說許蘊喆很快會回來了,先把飯盛出來等他。
兩人坐在餐桌旁等待,一時無語。
許靖樞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聞着香味,心想一定很好吃。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能夠四個人坐在一起吃飯?許靖樞偷偷看了阿姨一眼,在心中感嘆她真的很年輕,這麽說來,許硯深那個大胖子還真有幾分配不上她。
想到阿姨以前的遭遇,再見她如今這麽溫婉沉靜的模樣,許靖樞難免心疼。
“嗯?”許芸婉發現他的目光,好奇地看過來。
許靖樞窘然,撓撓臉頰,說:“今天,嗯,是去約會了。所以回來得晚。”
她忍笑,道:“猜出來了。”
和她談起這個,許靖樞有點兒不好意思。他一直覺得阿姨很親切,但這或多或少是因為她的性格溫柔。“是第一次約會。”許靖樞猜想,照許蘊喆的個性,興許不會對她說很多這些,“我們去看了電影,還去游樂場了。”
許芸婉耐心地聽着,莞爾道:“真好,第一次約會就去了淮左。”
她眼中流露的欣喜讓許靖樞有一絲不明,他分明看出她的羨慕,猶豫過後說:“其實,今天出門前,我看到您和我爸爸在一起了。在我家的餐吧裏。”
她聽罷愕然。
他赧然一笑,說:“還以為,你們今天也約會了。”
許芸婉愣了愣,笑道:“沒有,客棧裏還有事情要處理。”
“嗯。”畢竟後來,許靖樞也看見她離開了。想到現在鎮裏街坊的閑言碎語,許靖樞問:“阿姨,您和我爸爸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她怔住,半晌失笑道:“你怎麽問我呢?”
許靖樞摸摸腦袋:“因為我覺得,我爸應該會聽您的。”
她驚訝地眨了一下眼,眉目間隐隐透出一絲悵然。
“你們以後,一直住在青川嗎?”許靖樞進一步關心道,“您想不想去別的地方?去靜安?”
大概許靖樞的态度急切,許芸婉猶豫地反問:“為什麽這麽問?”
如果再這麽住下去,關于她的閑話會變得更多吧。許靖樞在心裏郁悶地想,嘴上故作輕松地說:“因為您在這兒住很久了嘛,以為您會厭倦。”
“我确實有些厭倦了。但……”她輕微地嘆了一口氣,對他溫柔地笑道,“我還是想聽你爸爸的意思。”
許靖樞怔住。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離開過青川,甚至可以說沒有離開過這家客棧。只去過一次淮左,但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許芸婉苦澀地笑,“倘若真要走,我總是有些……”
許靖樞仔細看着她,問:“不安?”
她腼腆地笑,像一個小女孩:“嗯。”
見狀,許靖樞鼓勵道:“沒關系,您如果想離開,我們都會照顧您的。”
許芸婉驚訝地看他,半晌感動地笑道:“謝謝。”
她所說的“只去過一次淮左”是不是和許蘊喆坐摩天輪的那一次?如果是這樣,許靖樞更确定了她為什麽遲遲不帶許蘊喆從摩天輪下來的原因。或許那個時候,她期待着永遠不要離開那個太空艙吧。
那麽,那兩個在背後說三道四的長舌婦就是胡說八道了。許芸婉連青川都沒離開過,又哪裏會有私奔和把孩子抱回來一說?
可是,倘若她從沒離開過“江南庭院”,倘若許蘊喆不是她從外面抱回來的,那麽……
許靖樞的心頭發沉。
“怎麽了?”許芸婉關心道。
聞言,許靖樞得知自己不一留神露出愁容,忙道:“沒什麽。”他頓了頓,大着膽子小心問,“阿姨,那個……我今晚能不能在這裏住?”
她聽罷微愣,說:“行啊,家裏還有客房。”
“不……”許靖樞不禁窘了,抓了抓發癢的眉宇,“不是住客房,是……呃……”這是不是太登堂入室了?但是,看許芸婉的樣子,分明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只不過特意裝作聽不懂罷了。許靖樞頓時洩氣,擺擺手,不好意思地說:“算了,我還是回家住吧。”
許芸婉抱歉地看了看他,思忖片刻,道:“要不,你和蘊喆商量吧?不需要問我。”
“真的嗎?”許靖樞眼睛發亮,忙又收斂。
許芸婉看了失笑,确認地點頭,說:“嗯,你和蘊喆說好就行了。”
“說好什麽?”許蘊喆進門,恰好聽見他們談及自己,問。
許靖樞高興道:“阿姨說,今晚我可以住這裏,和你住一屋。”
聞言,許蘊喆面色陡紅,不尴不尬地在餐桌旁坐下,嘟哝道:“明天就回學校了,幹嗎非擠一屋住?”
“我就要和你住。”許靖樞理直氣壯地說,“阿姨已經同意了。”
許蘊喆端起飯碗,窘促地看了看許芸婉,悶頭吃飯。
許靖樞低頭湊近他,盯着他的臉看,反而被他瞪了一眼。許靖樞不怕反笑,才端起飯碗,看見他突然把碗筷放下,忙問:“幹嗎去?”
“找有沒有你能換洗的衣服。”他話畢起身離開。
見狀,許靖樞和許芸婉都是愕然。
許靖樞看看那碗才吃了一半的米飯,忍住笑,向許芸婉打了聲招呼,也放下碗筷,找許蘊喆去了。